第83章 利弊得失
江明越確實沒讓著溫澄。
從小到大,他和阿澄在讀書上一直分不出勝負。他在經義策問上略勝阿澄,阿澄的詩詞歌賦卻強他許多。
今日的荷花詩,他用心做了,比不過阿澄也在意料之中。
讓他驚奇的是林大姑娘,其詩立意自是不俗,詞句別緻風流之處,竟還更勝阿澄,是因阿澄警句更優,才得並列第一。
阿澄十五了。
林大姑娘才十二歲。
溫澄靠在椅背上,仰頭笑了幾聲:「我知道,我沒想問這個。二叔,你……」
江明越:「林家子婿不得有二色。」
溫澄笑意稍斂,看向江明越:「原來如此。」
江明越:「你能做到?」
兩人對視許久。
溫澄笑問:「二叔,我是不是得說實話?」
江明越淡淡看了一眼,屋內的小廝便都退了出去,輕輕闔上門。
屋內靜了下來,溫澄才收了笑:「二叔,你和我好,我也把你當親二叔,親兄弟,可我也從小就知道,咱們不一樣。」
江明越:「你說。」
溫澄道:「二叔就算一輩子不讀書,不上進,不過挨老爺太太幾句罵,被世人議論兩句『無用膏粱』。我卻一定要考中出身,最好再結一門有用的親事,得一門有力的岳家……」
他吐出一口長氣,笑道:「我無父無母,一介廩生,就算林家沒提此話,我本也是這麼打算的。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待人好。溫家只剩我一個,我的名聲就是溫家的名聲,所以二叔也不用擔心我背信棄義。若能有幸,真是林大姑娘……我更加心甘情願。」
江明越:「薇薇不算好親事嗎?」
溫澄本還有三分醉意,聽到這句,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徹底酒醒了。
他問:「二叔也會問這個?」
「不對,」他回神又問,「二叔是怎麼知道的?」
江明越:「三年前上巳節后,你開始躲著薇薇。」
溫澄忙問:「很明顯嗎?」
江明越:「不明顯。母親、大哥、大嫂都不知道。下人里也沒傳過閑話。」
溫澄鬆了口氣:「那就好。」
他道:「二叔,薇大妹妹很好,但我從無此心。為了薇大妹妹的名聲,請二叔今後也莫要再提此話了。」
江明越:「你與薇薇甚為相配,為何從來無心?」
溫澄反問:「若真相配,為何太太從未露意?」
江明越:「或許是因母親尚不知薇薇心意。」
溫澄笑道:「就算太太知道了,也只會當不知道。」
他道:「二叔,我就直說了,大伯父一向看重何姨娘,何姨娘又一心祈盼輝二哥能出人頭地,薇大妹妹能得嫁高門。我不過一介秀才,別說我自知並無寧翰林那般才學,即便我有,下一科就能得中,再有家裡幫扶,等我到三品,也至少還要一二十年,何姨娘怎麼等得起。」
事關兄長的愛妾,江明越不好多言,只聽溫澄說。
溫澄道:「這些年,在何姨娘的事上,太太從不多話,對輝二哥和薇大妹妹也並不多管,都由著大伯父何姨娘。大伯母所受委屈暗氣不少。我自來這裡,一衣一食都是太太和大伯母用心。大伯母真心疼我,我不想因婚事辜負大伯母的疼愛。太太也不會想我娶何姨娘之女。」
他笑一笑,問:「下次休沐,我帶文章去拜訪寧小翰林。二叔會去嗎?」
江明越:「我去。」
溫澄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露出瞭然的笑容,又問:「太太同意?」
江明越:「我會讓母親同意。」
溫澄:「那二叔和我各憑本事?」
江明越緩緩點頭:「嗯。」
……
林宅,寧安華親自送盧芳年上了車,叮囑林平,讓他一定要看盧淑人平安進了羅宅再回來。
再有三刻鐘就二更了。若不是不算近親,著實不方便,她一定會留盧芳年住下,明日再走。
江家人和柳月眉回去的時間不算晚,離晚飯還有近一個時辰。家裡開了這一日的宴,也都累夠了。她讓黛玉回房歇息,又把丫鬟們都放了假,單獨和盧芳年在屋裡說話。
上午只有短短几刻鐘,她以為柳月眉不會說,柳月眉還是讓她知道了。這回算上晚飯前後,有近兩個時辰,盧芳年又已表露出願意向她「請教」,她便以為今日能解決兩個朋友的煩難。
可晚飯前,盧芳年幾次張口,又猶豫沒說。
晚飯時,盧芳年一心吃飯,僅有的幾句話是誇飯菜可口。
晚飯後,時間不多了,盧芳年每次話要出口,都滿臉飛紅,又忸怩不語。
寧安華也從一開始的擔憂好奇,轉為平靜無奈。
她大概猜到了盧芳年想「請教」哪方面的問題。
秋望舒隨盧臨照在雲南就任,京中沒有盧芳年的女性長輩了,盧芳年在夫妻房·事上有疑惑,也只能來問她。
她兩輩子都是老·司·機,並不介意——相反,她十分樂意——給盧芳年科普些性·知·識。
但盧芳年不說,她也不好主動問:「你和羅指揮是不是房·事不和諧?」
盧芳年臉皮薄,她們的關係也還沒有親密到這種程度……
最後,盧芳年又和她要了幾件松兒和二姐兒的小衣裳。
她還有那年柳月眉給的張家孩子的衣裳,也全給盧芳年了。
盧芳年走了,寧安華本想直接去書房,和林如海商討今日辦宴的成果。
但黛玉和她一起送了盧芳年,此時問:「我想看太太今日作的畫,聽姐姐們說收在太太屋裡。」
寧安華便先顧著黛玉:「走,我讓她們晾乾了拿去裝裱,正好還沒送出去。」
她給檀衣使個眼色。
檀衣到書房回:「老爺,大姑娘有話和太太說,太太請您過幾刻鐘再回去。」
林如海終於等到盧淑人走了,才要回立幽堂,人都出了屋門,只得再折回去發悶。
立幽堂中,林黛玉細賞了一會畫,笑問:「太太的號是自己取的,還是父親取的?」
寧安華笑道:「你父親非說取不出來,我自己想的。」
林黛玉念:「長幽。」
寧安華輕聲問:「今日席上,可有玉兒願意他為你取字、取號的?」
林黛玉抿唇,半晌搖頭:「太太,我想自己取字、取號,我……」
寧安華半摟她在懷裡:「玉兒想說什麼就說。」
林黛玉問:「太太,我……可以不成婚嗎?」
她小聲說:「我可以一輩子陪著小姨……」
寧安華一怔。
她沒有敷衍過去,認真思考過利弊得失后,才說:「可以。」
青兒很大可能不會成婚,二姐兒也差不多。
黛玉也不成婚,最多她的名聲會受到些質疑,被人說她「故意耽誤繼女」,別的沒什麼大影響。
她願意捨去一些名聲,換黛玉自在高興。
婚姻定終身,可幾十年後的事誰能說的准。
現在看著千好萬好的人,將來也未必不會變。
她親生的女兒被人負心,她能不顧「天道」「殺孽」去了結負心漢,但她可能不會為黛玉做到這種程度。
就算和離,也撫平不了黛玉在婚姻中受到的傷害。
那麼,一開始就不踏入婚姻,也算是一個好選擇。
林家有讓女兒一輩子不成婚的資本。
——只要林如海能活得長些。
她笑道:「等你真想好了,我幫你和你父親說。」
林黛玉的心安定下來,過了一會,笑說:「太太只當我說了傻話,別告訴爹爹了。」
寧安華道:「玉兒,我說的是真心話。」
林黛玉笑道:「太太,我知道。可我不能自己任性,帶累了妹妹。」
寧安華道:「妹妹也可以不嫁人。咱們一家一輩子都在一起不好?」
林黛玉笑問:「妹妹才幾歲?太太這就替她定了。或許她願意成婚呢?」
她道:「我方才是想左了。這家不好,難道沒有別家?」
寧安華問:「他家的人都不好?」
黛玉不是對江明越有興趣嗎?
還是她看錯了?
林黛玉垂眸,看她裙擺上繡的蓮葉:「太太,薇大姑娘對溫公子有意。江二爺……承恩公夫人不是讓人去找他了?我問過舅舅,江二爺的文采分明比溫公子好。」
她仰起臉,笑:「他無心,我又何必有意?承恩公夫人沒取中我,我也不能讓咱家去趕著他家。」
寧安華摸了摸她的額發:「玉兒有志氣。」
她說:「玉兒說得對,天下好男子多得很。你只管放開手挑。誰能被你挑中是他有福。若天下沒人有這個福氣,那就是福氣留在咱們家了,家裡更要高興。」
林黛玉雙眼發亮:「嗯!」
看時辰著實不早了,林黛玉便要回房。
寧安華猶豫再三,問:「玉兒,我有一件事,得先問你的意思。」
林黛玉忙道:「太太請說。」
寧安華便附耳低聲道:「是你柳太太……」
林黛玉一時氣憤,一時傷感,一時又嘆息,聽完便道:「太太只管做!只是爹爹和張主事私下提一句罷了,不礙著什麼的。」
林黛玉走了,天已亥初,林如海終於能回來。
就算明日寅初就要起來上朝,他仍細問今日如何。
知道他不聽完恐怕都睡不好,寧安華沒省力氣,把該說的都說了。
因黛玉還沒下定決心不成婚,她便沒提。
再有江純輝的心思並無實據,也沒說。
林如海思索半日,冷哼:「我正想和你說,這幾個小子的文章都是什麼狗屁,不如安碩多了!江家不願意,我看還是玉兒的福分!」
寧安華:「溫澄和玉兒並列第一,快把這話收回去,不然連玉兒都說上了。」
林如海:「他比玉兒大三歲,還只能和玉兒平手,回去該自愧自悔!」
寧安華笑:「罷了,彆氣了,江家好歹還算實誠,沒故意哄人。咱們再挑。」
林如海憋著一股氣,不言語,寧安華都要睡著了,才聽見他說:「江家老二那首詩倒不像藏拙。」
寧安華清醒了兩分,想說什麼。
可這也只是林如海自己的感覺,做不得准,她便索性睡覺。
江家誰還有心,一定會再來的。
睡得太晚,似乎才閉上眼睛就該起了。
寧安華還記掛著柳月眉的事,等林如海洗了臉,她給梳頭時,便說:「表哥幫我一個忙。」
林如海忙道:「妹妹說。」
寧安華如此這般,說了一番,又道:「我昨日先問過玉兒了,玉兒同意,這件事也不會有損玉兒的名聲。」
反而林家對女婿的要求傳出去,還能表露結親之意的,才值得林家費心思考察。
林如海卻沒應。
寧安華給他插·上青玉簪,問:「表哥覺得不妥嗎?」
林如海嘆:「不是不妥,是我……」
他回身看寧安華:「是我也曾有妾,怎好以此去說別人。」
寧安華問:「張裕成是有子有女,見色起意,表哥是嗎?」
林如海忙道:「雖然不是,可——」
寧安華接了這句話:「可有妾就是有妾,不分理由。」
林如海道:「正是。」
寧安華一笑:「表哥這麼想,我很高興。」
她推林如海起來:「但你已經『迷途知返』,『改邪歸正』了。你非要覺得你有過妾就不能說別人,咱們也別要求女婿了。萬一玉兒無子,女婿要以子嗣為借口納人,你是應是不應?」
她問:「還是表哥覺得,這是張家的私事,你不想管?」
兩人對視。
林如海忽然一笑。
寧安華微惱:「你笑什麼?」
林如海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妹妹變了。」
他直起身,笑道:「有機會我就說。」
直到他去上朝,寧安華也沒問出來他口中的「她變了」,到底是哪裡變了。
她真的變了嗎?
但朝散后,另一件事讓她暫緩了對這件事的思索。
河南再次大旱。
國庫卻無銀兩賑災。
上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各自派人,與忠順親王和儀鸞衛指揮一同南下,調查河南旱情是否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