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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離間計

  北靜王府,北靜太妃和水溶接了賜婚聖旨,送走新任六宮都太監陳格,母子兩人相視,心情都說不上太好。

  供好聖旨,水溶侍奉太妃回殿。

  服侍的人上了茶,都自覺退了出去。

  太妃道:「若是賈政一房的女孩子還罷,偏是賈赦的女兒。若那女孩子好也罷了,可我前幾年見她,也長了十歲了,竟是個悶葫蘆,大面上實在不中用,竟不如小好幾歲的三姑娘。如今三四年過去,她那性子若沒改,怎麼當得起王妃。」

  水溶聽畢,心裡更不大喜歡。

  可母妃已經不樂,他若再喪氣,不是更讓母妃憂慮?

  他便笑道:「娘也說是三四年前了,小女孩兒靦腆些也是有的。」

  他語氣微淡:「再說,倒寧願要一個聽話安分些的……」

  北靜太妃臉色一變:「罷了,別再提這話。」

  世宗皇帝崩逝前,身子還硬朗得很,偏生好好的來了一趟靜玄寺就駕崩了。陛下秘不追責,甄氏也突然沒了,這裡面的事怎麼禁得起細想。

  別人不知內情,不會也不敢往這方面多心,他們還不知道甄氏多不安分?

  甄氏死前還是北靜王妃,真要尋根究底,只怕北靜王府丟不起這個臉。

  幸好皇家更丟不起人。

  不然,水家少不了一個行刺御駕之罪。

  太妃道:「若我沒記錯,她今年虛歲十四,離及笄還有兩年,性子不好,就派人去教,兩年總能學個大概了。實在調·教不好,也沒法子,我再慢慢教罷。」

  水溶道:「真是辛苦娘了。」

  太妃嘆道:「你都要及冠了,還要再等兩年才能成親,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讓我抱上孫子了。」

  水溶道:「世交之誼,兩年還是要等的。」

  即便不顧與賈家的情面,也要顧及北靜王府在外的名聲體面。

  還有賈家姻親王尚書,華陽宮賢德妃娘娘……

  賢德妃雖封妃四年還未生育,也未見盛寵,但後宮鳳藻宮之下,是昭陽、毓秀、華陽、宜和、墨陽、明粹六大宮。陛下令吳貴妃住毓秀宮,令賢德妃住華陽宮,資歷深但無子的梁妃住宜和宮,生育了四皇子的李妃住墨陽宮,可見對賢德妃還是很看重的。

  陛下守孝至今兩年余不入後宮,賢德妃娘娘若有寵有子,豈非壞了陛下純孝之名?

  新王妃是賢德妃的親堂妹,身份也不算低了。

  水溶道:「至於賈赦,他有爵無官,最多名聲荒唐些,倒不怕他壞事。」

  北靜太妃忽問:「溶兒你說,陛下這般賜婚,是不是對咱們家有不滿?」

  世宗皇帝在日,北靜王府不但不曾向陛下示忠,溶兒還聽世宗皇帝所命,頂·了羅指揮岳丈的大理寺卿之位。

  陛下正位一年有餘,是不是要秋後算賬了?

  水溶細細一想,笑道:「陛下真對咱家不滿,還能留我在大理寺卿位上?早就隨意調我去哪裡做個閑職了。再不然,拿靜玄寺的事發作一二,命我閉門思過幾年,我也只能謝恩。才開朝,皇上命議兵部尚書人選,我提王大人,皇上是當場就准了。」

  太妃點頭思索。

  水溶笑道:「連世宗皇帝賜婚都只賜了甄氏,陛下再如何,也不會讓實權文武大臣家的女兒給我做繼妃。數一數咱們這些世交家裡,不算各家王府,也只有賈家的女孩子最合適了。」

  賈家出了一個賢德妃,還有王尚書這門好姻親,和林尚書家這些年是遠了,到底林尚書元配夫人還留了一個女兒,就不可能徹底和賈家斷了。

  餘下「六公」家裡,並下面侯伯之家,家中無實職,只守著祖宗爵位的多,有實職的,出不了王

  妃。

  如此算下來,陛下賜婚賈氏,竟還是聖恩體貼。

  太妃道:「過了端午,我就把教養嬤嬤送去,讓榮國府騰出一所至少兩進院子給王妃。你親自過去,以表重視。」

  水溶應下。

  北靜太妃便寫了一份禮單,令人先送去榮國公府,然後從王府上千人口裡,挑出了拔尖兒的八個嬤嬤、八個丫鬟,令她們收拾行李,五月初六去服侍賈氏。

  當年娶甄氏前,她只送了四個嬤嬤、四個丫鬟,看來是不夠。

  這回多一倍,賈二姑娘再是什麼古怪性子,也能給她調·教懂事!

  ……

  且說新任六宮都太監陳格,原是自小服侍皇上的內侍,今年雖才三十二歲,但他跟著皇上從出宮開府,又回宮登基,再到正位紫宸殿,已有二十二年了。

  去歲世宗皇帝崩逝,原內相戴權忍痛繼續輔佐皇上。原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因悲痛過度,不能侍奉,便自請出宮養老,換了陳格繼任。

  陳格從北靜王府出來,又乘馬至榮國公府宣旨。

  他著意看了新北靜王妃賈二姑娘,模樣雖不如賢德妃娘娘,倒還端正清秀,只是性子未免木訥了些,膽子也不大,有些縮手縮腳,聽完旨意,沒見多高興,倒嚇得臉都白了。

  這樣性子的新兒媳婦,也不知道合不合北靜太妃的心意。

  賈二姑娘接了旨謝恩,便被一等將軍夫人邢氏和賢德妃的母親王淑人送到一邊了。

  邢夫人看上去頗有幾分揚眉吐氣,王淑人也算高興。

  榮國公夫人是唇角揚起,眼中迷惑。

  賈員外郎沒在家。

  賈將軍正撫須得意。

  璉二爺不知和璉二奶奶嘀咕了什麼,要來一個荷包,殷勤塞給了他。

  這一年多,陳格從榮國公府、吳家和周家收的銀子,沒有五千也有三千了。收銀子熟了,他隨便一捻,就知道荷包里裝了有二百兩銀票。

  不算少。但和今日的喜事一比,更說不上多。

  陳格打量璉二奶奶·頭上的首飾比上回又少了兩樣,心道賈家是真沒錢了,還是璉二奶奶在裝樣?

  璉二爺留他吃茶,他道:「還要回去復命。」沒坐就走了。

  今日是個陰天,日頭被掩在了厚厚的陰雲里,不見陽光。但天上總不下雨,天氣又悶又熱,陳格在宮門下馬,跑回紫宸殿這一路,身上就出了兩層汗。

  他不敢御前失儀,在殿門口洗了臉,才入內復命。

  羅焰正從內殿出來,見了他微一點頭:「陳太監。」

  羅指揮這些年給皇上辦了多少事,還正在辦什麼事,陳格知道得不是很全。但僅他知道的這些,已經足夠他對羅指揮心懷敬畏。

  陳格躬身避開,等羅焰過去了,才繼續往裡走。

  皇上問:「兩家都怎麼樣?」

  戴權不在,陳格先拿出兩家給的荷包,呈至陛下案前,才將北靜王府和榮國公府兩家諸人的神態言行一一回稟。

  皇上沒動那兩個荷包,笑命:「你就自己收著罷。人家賺了幾十年,朕讓你也發幾年財。」

  陳格方拿回荷包,行禮笑道:「多謝陛下恩典。」

  皇上笑道:「你發財歸發財,可別賺不該賺的。」

  陳格忙道:「陛下放心,奴才知道。」

  沈公府、江公府,還有羅宅、林宅,就是皇上沒囑咐,再給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要這些人家的錢。

  還有那些清官兒,干實事的官兒,他敢要到這些人頭上,皇上不會要他的腦袋,但他這六宮都太監也別想幹了。

  林家幾年來和賈家保持著有事送禮,人不來往的關係。賈迎春被賜婚為北靜王妃,

  寧安華吃驚過後,也只派人送禮恭喜就完了。

  但榮國府近些年實在漏得篩子一樣,篩眼還越來越大了。

  魏樹家的去了一趟回來,私下回說:「賈將軍讓官中給賈二姑娘置辦王妃的嫁妝,可賈家兩府的庫銀都蓋省親別院花完了,還欠下許多外債,拿不出錢了。」

  寧安華稍微有些明白皇上此舉的目的了。

  離間計。

  或許再加上「釣魚執法」?

  她說:「這事先別讓大姑娘知道。」

  親外祖家裡亂成這樣,黛玉知道該不好受了。

  還是讓林如海決定說不說吧。

  魏樹家的問:「太太,他家不會還想和咱家借錢罷?」

  寧安華笑道:「他家想借,我不借就完了。自家姑娘做了王妃,連嫁妝都置不出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當年蓋省親園子都是私下借的,這回更不會鬧得大張旗鼓。再說了,蓋幾年園子,他家官中窮了,各房可都發了財了,幾萬嫁妝算什麼。」

  魏樹家的嘆道:「還好那年沒借,不然開了一個口子,往後麻煩事就多了。」

  寧安華指節敲了敲桌面:「保不齊讓你知道這事,就是他家試探呢。」

  魏樹家的一驚。

  寧安華笑道:「罷了,我沒錢借人,總與我無關。初八是菊影的好日子,你們都去,好生熱鬧一天。」

  五月初八,菊影和摘雲成婚。

  菊影已由寧安華做主,認了林平兩口子為乾爹乾娘,就從林平家裡出嫁。是林平的長子背她上的花轎。

  寧安碩給摘雲放了一個月的假,讓他和菊影婚後一個月再回來當差。

  當日一早,寧安華帶著檀衣四人,親自來到林平家裡送一送菊影。

  檀袖成婚兩年,一直忙於照顧寧安青,沒多少時間和丈夫親熱。今年寧安青好了,她年初有孕,已經快七個月,也挺著肚子來了。

  寧安華在屋裡,所有人都不自在,她沒有坐太久。

  親手給菊影戴上了最後一根金花釵,看她淚水漣漣下是遮不住的滿心歡喜,寧安華給她擦了淚,留下檀衣菊露,帶著寒燕春澗回去了。

  檀衣、檀袖、菊影、菊露四人一處這些年,檀袖是最早離開的。

  剩下三個人,菊露原以為能同死同歸,以為經過了楊洗硯,菊影不會再看上誰,可菊影還是和摘雲有了情。

  菊露曾和檀衣說:「我就不該說那句玩笑話,讓她找個捨得給她花錢的,還真讓她被摘雲拐去了!」

  檀衣說:「緣分來了,誰也擋不住。比如十年前,誰能想到太太竟和老爺還有一段姻緣?從前咱們都不看好這樁婚事,都覺得委屈了太太。菊影和摘雲好歹是兩情相悅,她自己願意,咱們就替她高興罷。」

  菊露道:「我都明白,我就是心裡過不去。」

  檀衣笑道:「你有埋怨別人的,怎麼不怨是你自己不能讓太太放心,那年派人去保定不讓你去?若去的是你,菊影不就沒有這事了?」

  菊露尋思了半日,沒再說什麼。

  她們沒去摘雲家裡吃喜酒,午飯前就回到了立幽堂。

  寧安華問:「怎麼這就回來了?」

  檀衣笑道:「菊露怕她衝進洞房和摘雲打起來。」說著,她讓開,露出了倆眼腫得核桃似的菊露。

  寧安華便拽菊露坐下。

  菊露悶悶地:「我雖然沒成親,我也知道,今晚摘雲就要和菊影干那種事,那不是早晚有孩子?」

  檀衣紅了臉,拍她:「你瘋了!怎麼什麼都說?」

  菊露任她拍,仰頭看寧安華:「太太,你說,菊影以後生孩子,會沒事嗎?」

  檀衣停了拍打菊露的手,也看寧安華。

  寧安華迎著她們滿含期待的眼睛,也只能說:「……我不知道。」

  她確實不知道。

  菊露慢慢垂了頭,肩膀抖動起來。

  檀衣哄她又推她:「你別哭呀!太太又不是神仙,自己生哥兒姐兒都九死一生的,也管不了別人呀?」

  寧安華拍拍檀衣,把菊露抱在了懷裡:「哭吧。」

  菊露把頭埋在寧安華肩膀上,環住寧安華的腰,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兩日後。

  寧安華五更睜眼,下床穿衣,先看她今日要戴的首飾,和檀衣商量:「自己家裡,把這兩支去了罷。」

  檀衣不讓:「再少,太太頭上都沒東西了,乾脆梳個光髻去待客。」

  寧安華:「今日又不是我相看人,打扮那麼好看做什麼?」

  檀衣不聽她說,拿了梳子頭油就給她挽髻。

  林如海……林如海默默洗臉,穿衣,自己梳頭,努力減小存在感。

  最後,檀衣還是用最少的髮飾,給寧安華梳了一個不失體面的隨雲髻。

  寧安華只穿淺蔥單羅襖,水色織金裙,披一條銀滾邊的閃緞披帛。

  昨日張如瑛沒回家,梳妝完畢,和寧安青、林黛玉一起來見寧安華。

  三人的衣裳首飾,本都是寧安華親自挑的。

  寧安青的是櫻粉褙子,碧青裙子,杏色雲肩。

  她皮膚雖白,氣色卻不好,穿這幾個顏色不會顯得太過青白。

  林黛玉的是銀紅上衣,更深一色的胭脂紅披帛,翡翠色曳地裙,梳飛仙髻。

  她身體養好后,性子越見乾脆明烈。相由心生,她眉眼間的風露清愁仍在,卻更添了明媚,多艷麗的顏色都能壓得住。

  今日又是以她為主,這身衣服能將她身上的氣勢最大程度展現出來。

  ——若連她這點稜角都接受不了,也做不得林家的女婿。

  張如瑛的是湘色短襖,楊桃裙子,只有腰上的宮絛是艾綠,中衣是淺碧色,餘下一色深黃淺黃。

  她年紀尚小,這樣穿活潑些。便有失禮之處,也不會讓人太在意。

  但站在寧安華面前,林黛玉、張如瑛都原樣穿戴了來,寧安青卻把褙子換成了碧青的,下面露著玉白裙子,只有雲肩還是她挑的那件,素雅大方得體,卻不引人注目。

  寧安華看著寧安青。

  寧安青抿唇一笑。

  不必明說,寧安華就明白了寧安青的心。

  青兒知道她的擔憂,知道她不想讓她成婚,又怕她因為和別人不同而難過。

  青兒在說,她不難過。

  辰正,陪客盧芳年和柳月眉先到了。

  寧安華在二門接她們,發現盧芳年似有心事。

  柳月眉的笑容沒有破綻,眼下卻上了厚厚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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