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君奪臣妻
胎兒已經落下,上皇再生氣,孩子也回不到趙美人肚子里。
宮人內侍沒照顧好皇嗣,都死有餘辜。但三個多月前,他才砍了三十一個太監,此時再砍幾個,宮裡是不少人用,新提上來的一時用不順手卻麻煩。
再說,還有一個老五虎視眈眈,正攢著勁兒要把他打成「年老昏聵」「殘暴不仁」。
為名聲著想,他竟不能輕易打殺下人。
宮裡掉了幾個孩子的事,也不能張揚出去,以免朝臣們議論他昏庸好色。
上皇忍怒揮退太監,叫來太醫院院使,細問了趙美人的脈案和飲食起居。
趙美人原是大明宮粗使宮女。她樣貌平平,因年才十七,身體健康,體質溫和,是魏院使親自確認過的適宜生育,因此才有幸被抬上龍榻,服侍上皇。[注]
自被診出有孕后,趙美人便被挪至一處安靜宮室內單獨居住,避免宮人嫉妒暗害。她身邊服侍的人,都是「內相」戴權親自挑選送去的,她每日的飲食,也專由上皇膳房負責。
落胎前,她的身孕已有四個月,魏院使每日親自帶人去診平安脈,都胎氣穩固,並無異狀。
就是這麼小心著,她的孩子還是和另外三個男胎、兩個尚不辨性別的胎兒一樣,莫名其妙就沒了。
魏院使自詡醫術高明,對趙美人的落胎也著實說不出個所以然。
幸好,這是近一年來沒了的第六個孩子。
半年多前,何才人的男胎掉了,他找不出原因,老聖人險些把他打死,他躺足了三個月才能起身,現在還走不利索。
那次之後,再有宮嬪落胎,老聖人縱使發怒,也發不到他身上了。
上皇聽魏院使說了半日,只聽出了七個字:「還是找不到原因。」
他讓魏院使閉嘴滾出去,叫來戴權。
饒是服侍了上皇有五十多年的戴權,此時也覺得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可能不太穩當。
他把身體弓得極低,賠笑道:「陛下,奴才在。」
上幾回宮嬪小產,上皇都讓多抬幾個宮人過來侍寢。他早已備好十人,都是去年從民間選回來的美人,在宮中養了幾個月,已知規矩,清秀濃艷,全看上皇想要什麼樣的。
上皇卻沒令抬人,命:「叫監正來。」
戴權一頓。
上皇終於想到星宿風水上了?
倒省了他提。
他又賠笑退出去,親自到欽天監叫來監正。
監正幾乎五體投地:「參見陛下。」
上皇問:「宮中子嗣不利,是何方所擾?」
——是否與東宮有關?
監正跪答:「回陛下,近月並無星宿不利。」
上皇冷哼:「你——敢欺君?」
監正以臉貼地,聲音發顫:「回陛下,臣萬萬不敢欺君!近月星象的確毫無異樣!欽天監諸人都可為臣作證!」
上皇許久無聲,冷冷打量著監正。
他問:「那宮中子嗣為何皆不能落地?」
監正忙道:「請陛下許臣回監內推演。」
上皇命:「速去!」
監正叩首,從冰涼的水磨石磚地上爬起來,緩緩退至殿外,才疾步跑回欽天監。
戴權在殿內勸道:「依奴才的微淺見識,都是她們命賤沒福,才生不出陛下的孩子。」
上皇閉目問:「難道還要廣開選秀,再讓他們死諫一回?」
戴權賠笑:「陛下是九五至尊,選秀本就是天家規矩,陛下不選,不願勞民傷財,是陛下仁德。」
他笑道:「陛下喜歡誰家女子,給個封號叫進宮裡,誰家還敢不送?」
上皇睜開眼睛,看了戴權一眼,未置可否。
戴權也未再多說,只令小內侍進來給上皇捶腿揉肩。
大半個時辰后,欽天監的監正回來求見。
上皇令他進來,揮退眾人,只留戴權。
監正跪下,不敢起身便稟明:「陛下,臣已算出,宮中子嗣應在京城正北方向,似是、似是與鳳位相關。」
「鳳位?」上皇品了品這兩個字,「難道是說皇后無德,有傷皇嗣?」
也好,先廢皇后,再廢皇帝。
監正忙叩首道:「請陛下容臣直言,皇后……鳳位不正,只屬偏鳳,皇嗣與正鳳相關。」
上皇面色一變。
甄氏?
還是說他該再立皇后,新后能生皇嗣?
但他正是不想讓幼子的母族過顯,才只幸宮女和民間女子。
他再問監正,監正應答不出,還要回去再算。
上皇雖不耐煩,也只能讓他再去。
期間,忠順親王入宮請安。
上皇心煩不見,忠順親王便在殿外叩首,方往後宮見皇貴太妃。
又半個多時辰,監正再回,跪稟:「回陛下,臣算出京中正北偏西方向,與鳳位相關者,是皇嗣的生母。」
上皇追問:「可算出了她的姓名生辰?」
監正打了個哆嗦:「陛下,臣……不敢說。」
上皇命:「寫來!」
監正起身,抖著手寫下幾個字,先遞給戴權。
戴權看清他寫的什麼,神色微變,低頭呈給上皇。
上皇看這紙上寫著兩個字。
「靜思」。
這顯然是一個出家人的法號。
京城正北偏西方向,恰有一處大寺,是靜玄寺。
上皇已知是誰。
他令監正退下,問戴權:「此為何人?」
戴權賠笑道:「回陛下,這是孝慈皇后的侄孫女,從去年六月起,在靜玄寺帶髮修行。」
皇太后甄氏,謚曰「孝慈皇后」。
上皇道:「朕記得北靜郡王水溶,年將及冠,尚無王妃。水氏功勛卓著,國孝一年已過,傳朕之意,讓皇貴妃擇一名門淑女為北靜王妃,朕親自下旨賜婚。」
戴權不敢多言,領命一禮,出紫宸殿,向鳳藻宮西北方向的華陽宮行去。
華陽宮中,忠順親王正抱怨:「都開朝了,林大人還不來衙門,難道要還我再撐一個月?年前累得我瘦了十來斤,腦袋都大了五圈不止!那些官兒還敢私下嫌我笨!我現在是看著賬本就想吐。母妃,你知道我的,我十歲后在尚書房就是混日子了。」
皇貴太妃穆氏年才四十有餘,風韻猶存,因身居高位,有攝六宮事之權,打扮得華麗莊重。
她珠翠滿頭,卻沒奪了本人的光彩,只更添氣派尊貴。
她瞥兒子一眼,笑道:「你父皇讓你去戶部習學,本就是要歷練考察你。林大人養病不來,你還能把差事辦得周全,你父皇見了,自會更加重用你。別總想著怎麼躲懶兒。」
忠順親王一屁·股坐在皇貴太妃身邊:「母妃快別說這些了,我還不懂?我真『出息』了,父皇是高興了,皇兄還能容得下我?好容易出了國孝,林大人快回來,我就好回去——」
皇貴太妃瞪他:「別總想著那些玩意兒!你府里王妃賢惠,那麼些姬妾你不寵,偏偏喜歡那下·賤東西。趁早兒多生幾個孩子,讓你王妃領來我看,我也高興。」
忠順親王笑道:「母妃消消氣,我今日回去就生!再生十個二十個給母妃玩兒!」
皇貴太妃要笑要惱,又嘆道:「罷了。你若聽我的,這一年就少去後院,別讓人有孕。你愛找什麼就找什麼,別弄壞了身子就行。」
忠順親王忙問:「又怎麼了?」
皇貴太妃用口型說:「趙美人,落胎了。」
忠順親王:「又沒了?」
皇貴太妃忙堵他的嘴:「噓。」
忠順親王拿下皇貴太妃的手,笑道:「行,母妃開恩,隨便我取樂,我還不知好歹嗎?」
父皇的女人生不下來,他的女人生了,那不是打父皇的臉?
皇貴太妃道:「也別讓你王妃領孩子們進來,先避幾個月。」
忠順親王:「母妃放心,我知道。」
皇貴太妃嘆道:「咱們是兩面不討好。去年你就該聽我的,在戶部別辦實事兒,懂也裝不懂,隔幾天給林尚書找點麻煩,或是直接罵他幾頓呢,皇上就知道你無心去爭,你父皇也知道你是無能,指望不上你,這多好?偏你一點事也不插手,也不為難林尚書。」
忠順親王低頭道:「林大人兢兢業業,盡職盡責,這樣的能臣賢臣,非要為難他,我心裡過不去。」
皇貴太妃問:「那林尚書養傷,你照樣不管戶部不就完了?偏還要管!你還說你都懂,你還嫌你不夠『出息』?還和我抱怨累瘦了,你到底懂什麼?你再這麼能幹下去,不但你父皇更起疑心……」
忠順親王冷笑:「父皇再信我,廢了五哥,也不會立我!父皇怕立了我,東平……」
皇貴太妃重重拍桌,震得杯蓋晃動:「閉嘴!別說了!」
母子兩人對視一眼。
忠順親王起身:「娘別生氣。」
皇貴太妃冷嗤:「我有什麼好生氣的?兒子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操上一百分的心,使上一百分的力,落在你眼裡,還以為我有什麼壞心呢,再忌憚上我,讓我找誰說理去。」
忠順親王低頭:「娘,我不管戶部就是了。」
皇貴太妃看了他一會,想再說幾句,戴權來了,她忙命請進來。
戴權站定一禮,傳了上皇的口諭。
皇貴太妃忙道:「內相請坐。」
戴權笑道:「奴才這就要回去侍奉陛下,只能辜負皇貴妃的美意了。」
皇貴太妃有心問一問上皇對北靜王妃的要求,偏戴權執意不留,她便忙以眼色讓忠順親王跟出去問。
忠順親王出去了回來,看他的臉色,皇貴太妃就知道他什麼都沒問出來。
是戴權不願意告訴她,還是陛下根本就沒說要求?
她扶額一嘆。
二月初二,龍抬頭。
一日祭禮畢,第二日上午,上皇御駕離宮,只帶親信僕從和千餘禁軍,向靜玄寺踏青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