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吞金與白綾
挨著一個小號的修鍊加速器,寧安華這一晚睡得非常不錯,醒來簡直精神百倍!
等梳洗完畢,聽羅十一說羅指揮同知已經走了,寧安華就更高興了。
——孩子滿月不用請他了!
在外人眼中,林如海還是「病重將死」的狀態,所以滿月也不用大辦,自家人高興一場就是,家裡人多,也夠熱鬧了。
昨晚寧安華特意叮囑了林黛玉,不要對任何人——包括她帶回來的丫鬟婆子,透露林如海身體的真實情況。
就算是在林家,知道林如海是中毒后體虛而非病重的,也不過寧安華、林如海親近服侍的人,都是經過儀鸞衛三重調查過,確實信得過的。
餘下,寧安碩只知道個影子。張家夫妻或許猜到了些,但別說直接問了,連旁敲側擊以求證實都沒有過,裝傻功夫一流,只暗中給了林家不少支持。寧安青等小孩子更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寧安青上回還說,若姐夫沒了,她就和哥哥一起幫姐姐養外甥,讓寧安華又感動,又好笑。
若林黛玉是寧安華親生的,寧安華連她都不會說。
可既不是親生的,為免將來隔閡,少不得讓她知情。
不過黛玉心細謹慎守得住秘密,寧安華倒不擔心。
林黛玉見一位年約二十五六、容貌清秀、神情嚴肅、行動如風的女將自在進來,在太太耳邊說了什麼,便知這是隨身護衛了太太兩個月,還接生了弟弟的羅典衛,忙站起來等著問好。
羅十一將消息傳遞完畢,才細看屋內多出來的小女孩,笑道:「這位就是林大人的長女了?在下羅十一,見過林姑娘。」
寧安華將黛玉叫到身邊,黛玉垂首一禮:「小女見過羅大人,多謝大人護衛我母親。」
羅十一笑道:「林姑娘不必稱謝,我不過謹遵聖命罷了。」
林黛玉忙道:「羅大人尊聖命保護我父母幼弟,我必會銘記聖恩,但羅大人盡職盡責,使我父母幼弟無一絲損傷,這也是羅大人對我的恩情,我自然要謝。」
羅十一又打量了她兩眼,笑道:「林姑娘既如此說,我就領了這謝。」
她轉向寧安華:「林姑娘小小年紀,行事如此知禮大方,我猜是夫人教出來的。」
寧安華觀她神色,心中一動,便拉黛玉坐了,又請她也坐,笑道:「她的生身母親是名門閨秀、國公嫡女,她又在國公府被國公夫人親身教導了兩年,非我之功。」
果然,羅十一笑了一聲,話中有話道:「夫人是林大人的正妻,林大人的孩子就是您的孩子,林姑娘好就該是您教養得好。我看您是真心疼愛林姑娘,又一向心明眼亮,事事決斷,怎麼不懂這個道理了。若總提別家,林家家裡以後如何我不知道,可——」
寧安華一嘆:「玉兒還小,又是骨肉親情……」
羅十一起身笑道:「孰輕孰重,夫人應該懂得才是。」
說完,她便一禮出去了。
卧房內,寧安華看到林黛玉的表情,心知她已經懂了三分了。
羅十一話中的意思她明白,林黛玉從此之後只是寧安華的女兒,比她是榮國公府的外孫女更好。不僅對她自己更好,對林家整體也是如此。
但她不能解釋,只能由黛玉自己去領會。
但沒等林黛玉徹底想清楚,寧安青和張如瑛一起來了,她便忙出去相見。
張裕成給寧安碩做了一年多先生,也得了林如海不少指點,自覺才學有所長進,已有了得中的信心。明春是大比之年,他便準備再次參加春闈。前幾日,他已經辭了館,一心準備會試。
春闈在二月,揚州離京城路遠,年後再走怕趕不及,他也還要會一會親友同年,便定下九月上路,就在京中過年。
林如海已修下薦書一封,也指點了他投到哪家借住。若他真能得中,往後林家在官場上便又多了一份助力。
林如海取中張裕成的才學人品,寧安華又本與柳月眉交好,更要留她們母子就在林家住下,不必回鄉。
張裕成做寧安碩先生時,三家是混著稱呼的。現今他不做先生了,張如瑛便正式矮了一輩,算寧安青的侄女輩,正好與林黛玉同輩,可稱姐妹。
三個六七八歲的小女孩沒分出祖孫三輩來,真叫寧安華鬆了一口氣。
看三人見了禮,寧安華對林黛玉笑道:「如今青兒是跟著瑛兒的娘上學讀書呢,你柳姨母才學過人,教你們幾個孩子盡夠了。等你歇過這幾日,也一起上學去罷。」
林黛玉自然答應了。
寧安華又命檀衣:「你親自拿了帖子過去,和柳太太說,明日請她來吃滿月酒,再給孩子們放三日的假。」
檀衣去了,兩刻鐘后回來,笑道:「柳太太說,太太也太鄭重了,便是不請,她也要來的。」
時辰到了,寧安華便命擺飯。
寧安青和林黛玉一起長大,姑侄倆——現在是姨甥倆了——從前比親姐妹還好,雖說兩年沒見,卻一直通著信,如今各自長大了不少,也不見生疏。有寧安青在中間潤滑,三個都是知禮的,不一會就親熱起來。
早飯後,寧安青和張如瑛去上學,寧安華便命人去知春院叫江姨娘,直接領去林黛玉的屋子。
寧安華笑道:「我正好有幾件事尋你父親。你和她說完了話,若有事,只管讓人去書房找我。若沒事,房中悶了,去青兒院子里尋貓玩也好,去學堂找她們也好。若你怕生,我把菊影留下,你讓她帶你去。」
黛玉房中,兩個大丫頭是服侍過賈敏的,兩個小的伴讀丫鬟雖是她擇定的範圍,卻也是賈敏親自挑的,嬤嬤婆子們也都是沒在她手下辦過事的,只有粗使婆子是她選的人,這江姨娘總該放心了。
林黛玉答應著,先送太太出去了,才慢慢折回自己房中。
江姨娘很快就到了。
她穿著一身群青的衣裳,發間戴了一支舊日的金點翠,餘下只有兩支細小的銀簪垂在髮髻后。她垂首斂目進來,腰卻挺得筆直,在離林黛玉五步遠處便停下行禮:「姑娘。」
林黛玉端坐榻上,笑道:「姨娘免禮,請坐。秋霜姐姐,上茶。」
江姨娘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坐了,秋霜親自捧茶,目光在她發間的金釵上停頓了一下,抱著茶盤將餘下服侍的丫頭都帶了出去,關上門。
林黛玉笑道:「昨日我才回來,要先拜見太太和父親,只好讓姨娘今日過來了。不知姨娘有什麼事?」
聽大姑娘第一句就是為新太太撇清,江姨娘一怔,有些不知她準備的話該不該說了。
林黛玉低頭吃茶,耐心等著。
江姨娘服侍了娘二十年,是娘留下來的人,她應該給姨娘幾分體面。
等林黛玉慢慢吃了半盞茶,江姨娘站了起來。
林黛玉放下茶盞,看她躬身一禮,說:「大姑娘,是我看了這兩年,太太著實是公正端方的人。可老爺病重,接了姑娘回來,姑娘年幼,若有什麼難處,還是……親外祖家更靠得住。」
林黛玉當即就聽懂了,江姨娘是指父親病重,怕父親離世后,太太會在財產上委屈她。
她想說父親已無性命之憂,便想到太太不讓她說出此事,只得咽下。
她又想說太太不是這樣的人,但又怕這話聽在江姨娘耳中更會疑心多想。
看了江姨娘一會兒,她問:「太太已經生了弟弟,姨娘難道不知?」
江姨娘忙道:「這我自然知道……」
林黛玉緊接著就問:「那姨娘知道我娘有多少嫁妝,太太有多少嫁妝嗎?」
江姨娘頓了一下:「姑娘,我都知道。」
林黛玉便問:「姨娘都知道,怎麼會認為我會有難處?太太得了弟弟,姨娘該為我高興才是。」
太太有子,便是父親真的舍了她去了,「林家」也還在,她就還有家。若太太無子,賈家內囊漸空,林家這份家業就算她能分得大半,到最後也不知還會剩下幾分給她。
何況寧家並不缺錢,太太更不會貪圖娘的嫁妝。
而外祖母雖然疼她,賈家卻還有外祖母更疼的兒孫。
江姨娘怔了半日,竟無話可以回答,便笑道:「是我想錯了,姑娘只當我說了些胡話。」
她心亂如麻,想告辭回去,林黛玉卻又道:「還有一句話,姨娘方才說,『看了這兩年』,若我記得不錯,姨娘這兩年都該在知春院……」
一股羞惱湧上江綺霜心頭。
她兩頰發燙,連耳根下面都泛起了紅。
林黛玉一驚,也有些著慌,忙道:「我是想說,娘走了,我和姨娘就是娘的臉面,還望姨娘今後行事能再三考慮,不要再輕率了。」
江綺霜看著大姑娘,看著太太留下來的唯一的血脈。
離家兩年,大姑娘長大了好些,越發生得像太太了,只是比太太當日要瘦弱許多。
被買進賈家那年她才六歲,還什麼都不知道,被人牙子領著進了榮國府,更是連氣兒都不敢大喘,生怕得罪了什麼貴人,死無葬身之地。
在一所處處都閃著金光的房子里,太太和老太太坐在一起,老太太讓太太自己選四個丫頭出來。
太太就穿著織金的紅裙子,把她們一個一個看過,點了她和另外三個丫頭。
她大著膽子看了太太一眼,以為那是天上的哪位小仙女下了凡間。
太太卻說她生得清秀,眉毛鼻子尤其好看,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後來,她跟著嬤嬤學了一整年規矩,才到了太太身邊做小丫頭。
那時她也不過七歲,別說掃灑跑腿這樣的小事,連陪太太玩都做不了,一應吃穿用度卻和太太差不多,太太還讓大姐姐們教她們寫字念書。
她這麼混著長大了幾歲,簡單活計能做幾樣了,才知道老太太選她們出來這麼養著,是在給太太挑陪嫁的貼心人。
模樣、性情、行事、本事,樣樣都要挑出最好的,還要記得賈家的恩德,一心向著太太,才配當太太的陪嫁。
當初和她一起買進來的四個,最後還能留在太太身邊的,也就只她一個。
太太是國公爺的嫡女,都說是能做王妃貴妃的。太太的陪嫁,當然也要預備著伺候王爺和皇上。
但老太太沒送太太去做娘娘,而是在滿京的青年才俊中選出了一家最合心的,送了太太出閣。
林家與賈家不同,沒有蓄妾的風氣,太太和老爺夫妻恩愛,也不提納妾的事。太太帶了四個陪房丫頭來,頭三個到了年紀,都配人做了管家娘子,只有她最小,留的時間最長。
那年她二十歲,老爺得中探花,點了翰林,太太也終於有了身孕,正是喜上加喜。誰知太太有孕六個月,國公爺沒了,太太數度奔波,傷心過度,竟然就小產了。
太太養足了半年才恢復些元氣。
太太躺在床上,紅著眼圈,拉著她的手,讓她服侍老爺,她不能不答應。
她沒奢望能放出去,可她本來都以為她也能和姐姐們一樣,到了年紀配個差不多的人,和他成家過日子,生兒育女,有幾個孩子能親親熱熱喊她「娘」,到老了告老出去,有小孫子小孫女伴著,還能偶爾進來陪太太說說話。
太太說,她生了孩子,太太會當自己的養,太太的孩子,叫她一聲「姨娘」,就和她的孩子一樣。
可主僕有別,太太的孩子怎麼會是她的孩子?
江綺霜屈膝,再次躬身:「姑娘教訓得是。」
幸好她沒生下一兒半女,不然對著自己的孩子,她還真的不知道她能不能彎下腰。
她竟然還笑了一笑:「我再不這樣了。」
太太臨終前,囑託她一定要照顧好大姑娘,所以就算被關在知春院里,她也想方設法知道外頭的消息,想著一有機會,一定要把新太太好不好,這個家裡什麼樣,全都告訴回來的大姑娘。
但大姑娘不需要她多事。
江綺霜笑道:「我沒有別的歪話說了。若姑娘沒有吩咐,我就回去了。」
林黛玉不禁站了起來,上前兩步:「姨娘……」
江綺霜硬著心沒答,她低頭後退幾步到門邊,轉身出去了。
秋霜在外面等著,見江姨娘出來了,只當沒看見她的羞窘,替大姑娘全了禮數:「我送姨娘出去。」
江綺霜:「有勞姑娘。」
從後院到知春院很有一段路要走,江姨娘不發一言,秋霜卻不好這麼冷著場面,再說她也確實有話,便問:「姨娘今日戴的釵,似乎是先太太的。」
江綺霜停下腳,摸了摸鬢角,笑道:「是太太留給我的念想。姑娘也該有幾件罷?」
兩人繼續向前走,秋霜道:「一代新人換舊人,既然是舊物念想,姨娘就該好好放在匣子里。」
江綺霜笑道:「姑娘出去了兩年,說話不像以前直接了。」
秋霜一笑:「姨娘倒沒怎麼變。」
不遠處就是知春院的院門,江綺霜笑道:「姑娘就送到這裡罷。」
秋霜抿了抿唇,壓低聲音說出一句:「姨娘也該保重。我看太太不是刻薄的人,姨娘……」
雖然知道秋霜是好意,江綺霜也不太想聽這些。
不過她也有好意,便趁勢打斷秋霜:「是楊家勢利,不關菊影姑娘的事。」
秋霜和洗硯的婚事都要定下了,太太一病重,洗硯就改去奉承菊影,那時候太太已經和表姑娘提過了做續弦的事,不由得她不疑心。
老爺罰了楊興一家,她卻一直不信這事和表姑娘沒有一點干係。
直到去年除夕,錢婆子聽見了洗硯和秋霜說的話,她才真的信了,原來表姑娘——新太太——真的沒有當面不應太太的話,卻早早在背地裡搞起手段。
秋霜停了好一會:「……真的?」
江綺霜笑道:「是真的。不是我為了讓你好生和服侍太太的人相處,故意騙你的。」
秋霜卻說:「姨娘以後別再打聽這些事了。」
江綺霜笑一笑,繼續向前走,進了知春院。
西屋裡的李入月,自從昨日見了太太回來,就似乎有天大的好事一樣,又是開箱給丫頭們分錢,又是叫了酒菜大樂一場,直到三更天還笑聲沒歇。
沒人告訴她,她也知道,這是太太放了李入月出去了。
李入月還不到二十五,出去還能找到相配的年輕男子,只要夫妻能齊心過日子,盼頭多著呢。
她已經三十過半,再幾年就四十歲了,半截入土的人,且不說還能不能生出孩子,就算出去,也只能給人做續弦繼室——
江綺霜翻金子的手一頓。
續弦繼室。
她緊緊捏住手裡的一小塊金子,忍著想把它吞下去的欲·望,腦子裡千百條思緒攪得她心神不寧。
「姨娘?」她的丫頭在門外輕輕敲門。
「進來。」江綺霜聽見自己的聲音又干又啞。
丫頭邁進來,臉上有興奮與害怕交雜在一起:「姨娘,老爺叫您過去呢。」
寧安華確實有幾件事要和林如海商量。
第一件,寧父少年時父母雙亡,當年受到嫡支某一家排擠,因年輕氣盛,進學后索性舍了本家,投至了林家門下。寧父之祖曾在林如海之祖手下為官,但林家與寧家嫡支是沒有過什麼往來的。
為求「林如海病重將死」這件事逼真,寧安華讓人去接林黛玉回來,順便也派人去通知了寧家嫡支。
若嫡支果有人來,心存惡意的也就罷了,若來者是善意的,林家是否要與寧家開展一段和諧的關係?
這些年,寧家每年都會派人回去祭拜祖宗,對嫡支的事也知道幾分。
當年排擠寧父的那一支因子孫不出息,早已不復二三十年前的風光了。
因寧安碩早該去考縣試了,因寧家原籍在保定,去程路遠不便,今年又接連有事,所以未能成行。林如海養病無事,每日專擇兩個時辰,親自教導他,也兼教導張裕成之子。寧安華到時,寧安碩的文章都寫了半篇了。
兩家人也說一家話,寧安華:「安碩這麼大了,也該回去親自祭拜祖宗了。」
寧安碩:「祭拜祖宗是一回事,與不與他們相交是另一回事。再說,他們也不一定會來。」
寧安華笑道:「好,那這件事我和你姐夫都聽你的。」
寧安碩一驚:「姐姐說真的?」又忙轉向林如海,想看是不是姐姐開玩笑或生氣了,他會錯了意。
林如海含笑不語。
寧安華拉他站起來,比了比:「你都比我高了,再過兩年進學定了親,就算長大成人,該當家做主了,我還能管你一輩子?上個月你管事管得很不錯,就再從這件事上練練手罷。」
聽見「定親」兩個字,竄了一個夏天個子的半大小夥子寧安碩滿面通紅。
等寧安華話音一落,他行了禮就匆匆跑了,連書本文章都忘了拿。
寧安華在林如海床邊坐下,笑道:「這就不好意思了。去年過年,就有好幾家太太向我打聽他的親事,今年還不知會有幾家呢。」
林如海撈住她的手握著。
寧安華又感嘆:「娘走的時候,他才那麼點大。」她在空中比了一下。
她上一世活了將近三十年,穿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身上,總感覺時間是倒退了的。
是寧安碩和寧安青一年比一年長大,一年比一年更高,她才知道時間還是流動著的、是向前走的。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滿七年了。
再過一個七年,會是什麼樣?
兩個呢?
三個呢?
她的異能緩緩流入林如海體內,一點一滴修復著他殘破不堪的身體。
真希望再過十年,他還能和新婚那日一樣風流俊逸。
她把羅十一今早說的話告訴了林如海。
林如海神情複雜,半晌嘆道:「如此也好。」
寧安華只道:「可惜她是儀鸞衛,不好相謝,不然怕耽誤了她的前程。只能等有機會了。」
皇上能一邊對老牌貴族開刀,一邊再施恩以延續君臣間的親熱和睦,林家卻絕對不能再與勛貴集團來往過密。
林家和賈家做「親密的世交」也有些過了,最好是「普通世交」的程度,不過分親熱,也沒冷淡到忘卻前岳家恩義的程度。
所以寧安華和林如海沒有商量過,卻默契地對賈家隱瞞一切事實,既能試探賈家對林家究竟是善心還是惡意,也是藉此擁有與賈家疏遠的借口。
再等甄家的事大白於天下,就算賈家還想親近,林家也有了足夠多拒絕的理由。
但僅有的問題在於,作為娶了續弦的生父,林如海不太好對女兒解釋,與賈家有舊怨,還生了兒子的繼母寧安華就更不好說了。
林黛玉比一般的孩子聰慧許多,同時也很重情。她在賈家兩年,與賈母和三春這些姊妹們的感情也是一日日相處出來的。她再懂事明理,到底也只是八歲的孩子。
而羅十一是皇上的人,她幫寧安華對林黛玉表明,林家與賈家將來的疏遠,與寧安華無關。
就像黛玉說的,羅十一這麼做,也能說是替皇上協調重臣家眷之間的關係,「聖命」而已,但寧安華不能忽視她的好意。
寧安華接著說了第三件事,她把李姨娘放出去了,等找好了人家就出嫁。
林如海笑道:「早該如此。」
寧安華笑道:「還有一件事,得你親自辦了。」
她抽·出手,在他手心寫了個「江」,起身笑道:「她正和玉兒說話呢,等說完了,你叫她來,她是走是留,我就不管了。」
林如海卻又抓住她:「你要回去了?」
寧安華笑問:「我得預備滿月酒了。還有什麼事?」
給聖上寫辭官表他洋洋洒洒、一氣呵成,想留一個月沒單獨相處過的妻子多說幾句話,他搜腸刮肚,才不得不搬出一個話題:「我給你取好了字。」
寧安華果然有興趣,重新坐下了,問:「是什麼?」
林如海也展開她的手。
他的手指在她手心遊走,讓她微微發癢。
原來被人在手中寫字是這樣的?
她跟著他的移動念:「淵……渺?」
林如海合攏她的手指,看看床柱,看看袖口,就是不看她:「只是覺得這兩個字配你,不用也沒什麼。」
文法不通,寓意不美,只是除這異想天開的兩字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別的更適合她的字了。
淵渺。
幽深的水和浩大的水。
寧安華笑道:「我喜歡。」雖然確實不好常用,「我自己用這個,表哥再替我取一個對別人說的。」
「好。」林如海忙道。
「只是別再讓我等一整年了。」寧安華再次起身,笑道,「還有咱們孩子的名字,大名取不出,小名總要有一個罷?」
她在門口回身,又對他一笑:「我走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門外,林如海才命人叫江姨娘過來。
這時,小廝進來回說:「老爺,璉二爺來了,說有要事想立刻和老爺說,您看?」
林如海:「讓他等著。」
讓他多等兩刻,把腦子清醒清醒,別弄得太難看。
和以前一樣,江氏在他十步外就停下了:「給老爺請安。」
林如海也照舊長話短說:「你是想出去,還是想去姑蘇給你太太守靈?」
他以為江氏一定會選擇後者,不過例行問一句她的意思。
但她端端正正跪下,磕了個頭,平靜地落淚說:「請老爺饒恕,我竟要對不起先太太的囑託了。」她說,「多謝老爺大恩,願意放我出去。」
她服侍太太一輩子,一輩子為了太太活,無兒無女,無親無友,無依無靠。太太走了,大姑娘不需要她,她不換個指望,活著還不如死了。
但她這樣服侍了幾十年,知道主家太多私密的奴才,是很少會被放出去的。
她本以為就算她願意出去,也只有老死林家一條路可以走。
但老爺問她了,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她一定要答應下來。說出口的話,老爺總不會再反悔。
林如海似乎重新認識了江綺霜一樣,看了她幾眼,笑道:「你不必謝我,去謝太太和你大姑娘。你算你大姑娘的人,她點頭了,再去衙門消契。」
他命林平進來,讓林平家的親自送江綺霜去寧安華處,說:「辛苦太太,把江姨娘與李姨娘同例放出去。」
江綺霜又磕了三個頭,毫無留戀地出去了。
恰是御醫診脈的時辰,林如海便又被兩位御醫診脈數次,又接受了一次針灸治療,才有空能見賈璉。
賈璉已經在前廳等了足有半個時辰零兩刻鐘。
任他聽見小廝說林姑父有了兒子,衝出房門的時候腦子裡是一團漿糊,現在也大概理順了。
姑父未滿四十,寧姑姑雙十年華,有了孩子算什麼稀罕事?敏姑母在日,不也有兩個孩子?
是他一心以為林姑父要不久於人世了,身後無子,才要靠賈家收養女兒……是賈家所有人都會錯了意!
前廳里服侍的都是林家的人,他模模糊糊問了兩句,小廝們就毫無隱瞞地全告訴他了:
「哥兒是七月初一生的,生出來的時候太陽就在頭頂,天上一絲雲都沒有!」
「哥兒一生下來就是六斤七兩,兩位御醫四五個大夫都診過了,說哥兒結壯得很!」
「阿彌陀佛,老爺總算有個不體弱的孩子了。」
但在林如海面前,賈璉還是艱難發問:「姑父,表、表……」
林如海:「明日辦你表弟的滿月宴,你也進來吃一盅,沾沾喜氣。我讓家裡給你送封請帖,也鄭重些。」
賈璉:「是、是……我明日一定到。」
林如海讓人取來一個匣子,裡面仍是一千兩銀票:「昨日忘了,辛苦你送玉兒回來,拿著不拘買些什麼回去,也算過來一趟。」
這一日,賈璉回房,枯坐一個時辰,沒有寫信回京問賈母的意思,便命人收拾行李。
第二日,他吃了滿月酒,便對林如海辭別,直接乘船回京去了。
在他心懷忐忑,一路北上的第七天,大明宮含元殿,皇上當著群臣的面,親自讀了一段林如海的辭官表。
情之所至,他不由涕淚滿襟,哭跪在上皇面前。
消息傳到鳳藻宮,賈元春渾身發抖,跪伏在地,與其他同樣害怕的內監、女官、宮女們一起,拼著性命央求太後娘娘放下手中的白綾。
甄太后銀髮滿頭,雙目通紅,渾濁的眼淚沿著她臉上的溝壑淌下來,大聲哭道:「甄家既是滿門奸佞,我還有何面目立於人世?不如一死,去見父皇、母后!」
她是太·祖皇帝親自選中的太子妃!誰敢說甄家無德,就是說太·祖皇帝識人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