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實在的好處
女兒離家在即,本來林如海正在猶豫,若他不再續娶,此回送女兒過去便只當是託孤,只給她帶一二親信奶娘丫鬟,到了榮國府也方便岳母安排人手。
但既非託孤,給女兒帶多了人過去,好似堂堂公府竟找不出幾個能服侍姑娘的人,於兩家面上不好看。若帶少了,又恐賈家的人照料不周,委屈了女兒,因此幾日躑躅不定。
如今王熙鳳有孕,他由此及彼,確認了賈家如今的風氣確與二十年不同,昨日便命林平與他媳婦儘快挑出四個丫鬟,除林黛□□母王氏外,再挑四個穩重知事的婆子,一同隨她上京,再派四個男子隨行,只當護衛,到京中細看了賈家是何等光景。
林平正回:「洗硯的妹子是秋穠。」
林如海便道:「這就是了。太太同我說過,楊興家的給洗硯求過秋霜,太太本來還說今年就放秋霜出去成親,怎麼又派了她去?」
林平不知該怎麼回。
林如海明白了:「楊興家反悔了?」他問:「連秋霜都不要,洗硯還想娶個什麼樣的?」
林平只是賠笑。
猜到這裡面有事,林如海命:「說。」
林平忙湊近幾步,附耳道:「小的不大知道內情,只隱約看出個影兒,洗硯似乎是瞧上表姑娘身邊的菊影了。」
他說完又忙退回去:「再多,小的就不知道了。」
林如海想了一想,正色道:「你表姑娘一向注意避忌,這兩年又格外忙,哪裡還會知道這個,不許混猜。」
他命:「讓你家的找件事,親自去寧家把這事詳細告訴白三家的,讓她回給你表姑娘。賞秋霜澄月一人二十兩,傳我的話,讓她們好生服侍姑娘幾年,我就放了她們出去。至於楊興和洗硯,兩家沒下定,倒不算背信棄義,憑空毀約。可他們見風使舵,哄騙主子,我是暫不敢用了。」
林平慌忙跪下:「老爺?」
林如海嘆道:「等姑娘走了,讓楊興兩個去莊子上換崔盛,本來就說過讓他們輪流上來。至於洗硯,過了今年,就讓他出去領差罷。」
林平叩頭:「小的替楊興謝過老爺恩典。」便自去辦差,一路上品味老爺的處置,暗中咋舌。
先是太太的陪房曹嶺媳婦把自己作到莊子上去了,還連累了曹嶺,如今老爺又認定楊興一家算計了太太和表姑娘,雖叫他們去莊子上仍是做管事,到底離了老爺身邊,以後只怕也上不來了。李姨娘在老家給太太守孝,沈姨娘雖然沒做什麼,也和江姨娘一起被關了。
這等表姑娘明年進了門,豈不要比在自家還自在?
林如海有話和女兒說,又恐熱著女兒,便親至她房中叮囑:「你外祖母雖位高德重,到底年事已高,換做二十年前,絕不會如此急躁,讓你璉二哥二嫂子都過來,倒似在逼迫於我。你母親說你二舅舅家裡有你一個表兄,是銜玉而生,你外祖母極是疼愛他。他頑劣異常,只喜在內幃廝混,不喜讀書,也是賈家從未有過的事。就是你大舅舅和璉二哥,也都是三四歲便開蒙,五歲開始上學讀書,寒窗十載讀出來的。」
林黛玉問:「爹爹的意思難道是……」
林如海點頭嘆道:「你到了賈家,自然是聽你外祖母安排。可你外祖母年高心軟,也未必事事都對。我給你多帶幾個人在身邊,若有什麼事你覺得不妥,只管叫人傳信回來。」
另一邊,林平媳婦崔氏帶了幾樣鮮果點心到寧家,請了安送上東西,自被秦嬤嬤請出去吃茶。得了機會,她便只當隨意說話,把洗硯和秋霜的事說了,又把林如海的處置也都說了。
她雖沒說洗硯又瞧中了誰才不肯娶秋霜,秦嬤嬤卻猜到幾分,又猜測姑娘是為了菊影才叫他們打聽舅爺的小廝。送走崔嬤嬤,她便忙到裡面回了話。
寧安華一聽就放心了。
菊影若得知洗硯朝三暮四,背信毀約,一定不會再惦念他。
她私下把這話告訴菊影,菊影又氣又恨,哭了半日,最後卻遲疑:「姑娘,並不是我糊塗了捨不得他,只是他確實不似這樣沒良心的人。」
寧安華便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認識他幾年?」
細看了菊影的面色,她又柔聲道:「若果真是咱們誤會了,等明年你再親口問他,好不好?我只怕他果然存了壞心。你可在他那裡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菊影忙搖頭:「我知道姑娘都避著舅爺,哪兒敢拖姑娘的後腿?不過從今年過年之後,隔上三日五日,偶然有空多說一兩句話,是從沒有過私相傳遞……」
她愣住了。
寧安華看菊影怔了半日,喃喃道:「是啊,過年之後……」
舅奶奶不正是除夕那日病重的?
她沒再說什麼,只安撫菊影:「等咱們再去,我把他叫進來,你只管往他臉上問!」
菊影搖頭:「多謝姑娘,但……不必了。」
寧安華要給菊影放幾日的假,讓她散散心,菊影卻勉強一笑:「我放假就是回自己屋裡,還不如服侍姑娘。姑娘別擔心,我沒事。幸好知道了他這樣,不然真被他哄騙了,那時我才該哭呢。」
且說賈璉求林如海不成,只得出來和王熙鳳商議。夫妻兩個籌劃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先遞了帖子送去,帖子上儘是恭維之語,不必細說。
直到傍晚,方有寧家的人送話過來,讓賈璉過了賈敏百日之後再去。
偏賈敏百日這天,林如海先和賈璉說了林黛玉會帶多少人上京,又道他從七月初五開始,會因公事出門兩月,若賈璉七月初五之前不能上路,那便要再等兩個月等他回來,親自送過女兒才行。
賈璉一聽,也顧不得林妹妹是帶八個婆子還是九個丫頭了。
第二天一早,他不用人叫就起來,草草吃過飯,便帶人帶禮往寧家去。
親自進寧宅看過,他才信鳳丫頭所說寧姑姑治家甚是嚴謹為真。
秦嬤嬤面上沒有一絲笑,領著他進了屋內。
寧姑姑並沒在屏風或是碧紗櫥后,就端正坐在上首等他。
可他再不敢似上回那樣肆意打量寧姑姑。
他把禮單交給秦嬤嬤,老老實實行過禮,就低著頭把來意道明。
寧安華品著茶,聽他說完了,慢慢放下茶杯,也不叫他坐,只問:「我知道貴府原籍在金陵,侄媳婦的娘家也在金陵。金陵離揚州不過二百里,便是她不好挪動,你請你岳家的人過來照管她幾個月,不也使得?」
聽這話還未說死,賈璉忙道:「姑姑有所不知,侄子的岳父岳母上了年紀,身上都不大好,平日都是內兄內嫂管著家裡的事,也走不開。還有一位姨媽在薛家,偏生薛家姨父去年沒了,姨媽正領著兩位表弟表妹守孝,也不好求他家。餘下王家族中人口雖多——這話本不該我說——卻沒有一位嬸娘嫂子能及得上姑姑。便是他們派了嬤嬤來,難道一定比得上這裡的秦嬤嬤?況且沒有一位能做主的長輩,侄子實在放心不下。還求姑姑開恩,就許鳳丫頭在這裡兩三個月罷。」
——再說,鳳丫頭本來就喜歡拿王家說話,真讓王家的人照顧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幾個月,她不更得意起來了?
寧安華笑道:「不是我好好地咒你們,我雖沒出閣,這些年也見多了女子懷孕生養,十個里竟有七八個都不是從頭到尾順順噹噹的,不是懷的時候就有不舒服,就是生的時候難產,甚至於母子俱亡的。若在月份不大的時候就掉了,不太傷及母體,倒算是幸事。你叫我一聲姑姑,敬我是長輩,我卻自知年輕,實在不敢擔這樣的大任。」
她道:「為大家好,你們還是另請一位生養過的夫人太太照管她罷。」
賈璉略上前兩步,懇切道:「姑姑知道,侄子在這裡除了林姑父外,也就只能求姑姑了。揚州城中官宦人家是不少,可侄子與他們非親非故,素不相識,又如何求上門去?況且鳳丫頭年輕,孩子月份又小,若送她到別人家去,她住著尷尬是小事,若損了名聲,傳出風言風語,豈不是害了她和孩子的性命?唯有姑姑這裡人少清凈。還求姑姑開恩,只當是疼侄兒和媳婦罷!」
說著,他竟作勢要跪下。
秦嬤嬤不等寧安華示意,早一個箭步衝上去把他扶住了。
寧安華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嘆道:「我知道你們有難處,可你也想想,我一個未婚姑娘,家裡平白多了個有孕的年輕媳婦,又成什麼?若侄媳婦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侯門公府,自有許多道理,我一人的名聲也就罷了,我還有親兄弟親妹子,也要受連累不成?」
賈璉沒想到寧姑姑竟比他想的還要難纏許多,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幸好他和鳳丫頭也慮到過這種情形。
他心知再不說點實在的,今日要無功而返了,便咬咬牙,最後下了決心:「請姑姑放心,我……我可以立下字據,就寫鳳丫頭於某年某月某日診出身孕,大夫診斷如何,藥方如何,醫囑如何,因我不能照管,所以託付給姑姑數月。姑姑這裡想必有能文會寫的丫鬟,可以每日記下鳳丫頭的起居飲食醫藥。若照這樣,她和孩子還有什麼不好,也都是命罷了,怨不得別人。」
這些話確實解了寧安華的部分顧慮。她等著看賈璉還有什麼說的。
賈璉忍痛道:「給鳳丫頭請醫問葯的開銷,自然不能讓姑姑破費,便是姑姑擔心有損名聲,請諸位夫人太太來做客的費用,我也提前送到這裡,不勞姑姑費心。辛苦姑姑幾個月,侄子若只管抬了金銀來謝,便是辱沒了姑姑的人品了。」
哦?
寧安華眉梢一動,聽他說:「不過侄子方才提起的薛姨媽家裡,因姨父去了一年,他家生意日減損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