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起風

  「周征,你做什麼?」

  周芙花容失色,驚慌失措地上前去拽著蔣鍈的衣袖直接將人拽到了身後。力氣之大,愣是讓蔣鍈鬢上的那串東珠步搖晃了幾晃。

  「周芙,你瞎了么?」

  「你覺得我這個樣子能對她做什麼?」

  周征一面嘲諷地開口,一面抬手將被蔣鍈毛躁的雙手解開的單衣重新繫上,低頭間似是又想起了什麼,突然又浮了浮唇角,「周芙,你剛剛叫我什麼?」

  「兄…長…」

  血脈壓制這種東西是天生帶進骨血里的,縱然周芙同周征並不如與周妘那般親近。可瞧見他不高興,她還是會生出畏懼。

  周芙此次來帶了不少府兵,其中不乏周征的親信。周征將衣扣扣好,任憑親信上前徑直將他扶了起來。他傷在胸口,這幾日待的環境也著實不是很好,起身之時忍不住低眉咳喘了兩聲。

  「周芙,幫著外人也不幫著我,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啊。」周征扯扯唇角,話是對著周芙說的,可那似笑非笑的眸光掃向的卻是蔣鍈。

  「我周征一生最厭惡欠別人情分,救命之恩,我會償你。周征雖是笑著的,可眸子里卻透著幾分慣有的涼薄,說完這話,在府兵的攙扶下走了出去。

  蔣鍈抬手扶了扶有些凌亂的鬢角,然後望著周征的背影道,「他這樣的性子,老王爺怎麼沒把他打死?」

  周芙道,「旁人家教子都是一頓庭訓了事,但我這兄長,是個性子很硬的人,爹爹從前也會罰他,但親骨肉,哪捨得真往死里打。」

  言及此事,周芙彷彿又想起了當年周征為了沈青娥跟父親對著乾的模樣,那時的可是在大雨里被罰得滿身是血也要咬著牙梗著脖子要退婚的人。

  想到這裡,周芙打了個寒噤。

  ……

  紅艷艷的海棠花開滿了整個院子,快到暮春,銀燈和秋菊將周芙那些厚重的冬衣拿出來,一件一件洗凈,然後擱在院子里晾曬。

  周征在府里養傷。

  這安穩的日子不過僅僅有半月,朝廷那邊便傳來消息,說是太子昨日派人送給老皇帝的糕點裡被人擱了烏頭。

  這事兒於大梁來說,實屬驚天大案。

  烏頭劇毒。

  昨日剛巧老皇帝鬧肚子沒吃,將那糕點賞給了貴嬪,熟料一夜春宵之時,那貴嬪說七竅流血便七竅流血了。

  她死得慘烈,死時嘔出的血將明明晃晃的龍床濺了透。精緻華貴的絲枕就那麼垂在榻邊,滲著汪汪的血。

  美人薄命。

  老皇帝也被嚇得半死,當夜便命人將太子押到了詔獄,太子起初堵死了嘴死活不認投毒的事,但幾番拷問后,還是最終認了。

  這事兒其實若非魏王偶然提起,兔死狐悲般地說太子被秘密處死了,周芙還真是不知道。

  宮裡頭的人口風都死。

  那些一夜之間消弭的富貴和野心背後是暗藏洶湧,也是朝臣的推波助瀾。

  而很多大的事情發生前夜其實往往沒有徵兆,前世也好,這一世也罷,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導火線,一觸即發後為粉飾太平又將一切掩蓋在了一潭死水中。

  太子死後,周翦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太子。

  也是同年。

  為昭告天下自己對如今這個新太子的歡喜,老皇帝還抽風送了周翦一塊封地。

  那封地在豫州。

  背靠涼州,離邊境極近。

  這些年胡人打仗都從東邊打過來,還沒打過西北邊,所以豫州的軍備十分之弱,弱得好似一盤散沙。

  豫州這封地的獲得雖在周翦的意料之外,但他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稚嫩的少年了,所以在得到豫州這塊封地后,便上門來找了周崇煥。

  「叔父助侄兒。」

  周翦恭恭敬敬對周崇煥施了一禮。

  周崇煥彼時正在室內擺弄他那棵迎客松的盆栽,這幾日日頭好,這盆栽擱窗欞邊曬了三日,如今長勢十分喜人。

  「宋裕讓你來的?他那麼有本事,怎麼不教你如何自己整頓封地?」

  周崇煥背著手,言語間沒什麼多餘的情緒,只彎著腰繼續窺伺著這盆栽。

  周翦道,「如今東宮事務煩惱,修橋補路,人命官司,還有動不動就有的災荒,侄兒一個人忙不過來,好些事壓在兄長頭上。軍備之事兄長說不如您鑽得深,所以特地讓侄兒來找您。」

  周翦揚起臉,做了太子后,他比從前沉穩多了,但眼底的那片真誠之色卻從未減弱過。

  如今是太子。

  將來便是一國之君。

  周崇煥覺得讓一個將來的一國之君儘快了解該如何整頓封地,布置兵力,也是一件有益而無害的事。

  所以點頭應了,「本王自然是肯幫忙的,但有條件,太子你得同本王前去。」

  周翦略微忖了片刻。

  倒不是他推諉,只是如今剛剛接手東宮就要同王叔離開京城,總覺得放不下手裡頭的政務。但周崇煥既然這麼說了,他還是點頭同意了。

  可周崇煥還沒說完,「除了你,宋裕也要同去。」

  「太子,你除了宋裕以外並不是沒有幫手,張階,詹士高都是你的老師,你同他們講,他們會幫你。」

  周崇煥隨手拈了拈花盆裡的土。

  他倒不是故意要難為周翦,只是覺著,除了那些瑣碎的政務,這些年輕人總也該學些別的東西,他也想在有生之年,將自己會的,都交給他們。

  「那行。」

  「王叔,永安去么?」

  周翦臨走前,還是硬著頭皮替宋裕問了一句。

  「她不去。」

  「我此次只帶著蔣將軍一家,還有她兄長去,她和她阿姐都留下來,留下來看著家裡。」

  周崇煥覺得自己喜歡宋裕是一回事。

  但這個青年到底有沒有半分在他面前作假的成分又是一回事,他覺得自己需要磨礪磨礪這個年輕人。

  周翦吃不準周崇煥的心思,但聽王叔既然這麼說了,還是施了一禮,想著既然來了,那不如替眼下抽不開身的宋裕去看看周芙,可剛到了周芙的門口,便瞧見蔣厚和蔣鍈兩兄妹在舞劍,他那位素日端莊溫柔的堂妹此刻正撫著掌坐在台階上,樂得跟朵花兒似的。

  周翦不禁替宋裕不平起來。

  他氣沖沖想要過去找周芙理論,但想想又罷了,還是決心先回去告她的黑狀。

  周芙坐在台階上的那一會子根本就沒注意到周翦,她的目光只落在蔣鍈和蔣厚的身上。

  少年人劍氣凌厲,可腰身又甚是柔軟,劍鋒所到之處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

  周芙瞧著他們倆舞劍,花瓣被劍風吹起,偶有那麼一兩瓣桃色落到這兩兄妹的肩上,周芙只靜靜地賞著他們,就覺得,這真的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歲月。

  周芙托著下巴。

  甫一抬頭,便瞧見偏院里遠遠也有一人坐在外頭賞景,周征身子好了大半,胸前的傷引發了舊疾本是受不得風的,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就那麼孤獨冷僻地坐在外頭。

  周芙看他的時候,他的目光並未往這裡瞧。

  可周芙就是隱隱覺得,他一定在她沒看見的時候,向這裡投來過那麼不動聲色的一兩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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