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太子(一更)
周征已經十日不回府了。
周崇煥派了手底下的暗衛用盡了各種方式去找人,但就是一無所獲。
在第十一日的時候,宋裕來找周芙,他刑傷還沒完全好,但走路還算穩當。
「坐。」
「故意的你?」宋裕的笑意裡帶了幾分哀怨。
周芙知道他還沒好全,但見他臉色要比前些時日剛受刑的時候好很多,這才想到要逗他。
宋裕也不同她計較,「太子府去找過了么?」
他這話指的是找周征。
周芙道,「太子府倒也不是沒找,只是沒光明正大地跟太子打照面。兄長一直在幫太子做事,父親管束不了他但也多少知道他跟太子一直有來往,此次兄長失蹤之後,父親第一個讓暗衛查的便是太子府。兄長不在裡頭。」
「還是去找一遭吧。」
「你兄長跟太子翻臉是遲早的事。」
宋裕倚在周芙的妝鏡前,漫不經心地拈了些許的石黛粉在指尖細細摩挲著。他今日來主要就是同周芙談這個的,周征但凡失蹤,他實在想不到除了太子以外還有誰能知曉周征的行蹤。
周芙也知道周征跟太子翻臉確實是遲早的事。
她雖不知上一世朝堂之事具體的來龍去脈,但她還是很了解周征的。宋裕輔佐魏王,純屬因為魏王有一顆赤子之心。而周征輔佐太子,則單純是想攪弄朝堂,讓魏王登基登的不那麼快意。
簡言之。
當年就是因為沈青娥的事,單純想要噁心噁心魏王。
既如此,他便從來沒有把太子放在眼裡過,如若這一世太子像從前一樣做盡荒唐事,而他對太子若沒有前一世的寬容和大度,那兩人還真是很有可能翻臉。
「那我現在讓人備轎去太子府?」周芙試探性地問宋裕。
「去吧。」
宋裕大度地開口。
拖著刑傷來一趟不容易,可周芙今日跟他還沒說上兩句話就要走了,周芙也覺得自己此舉有些不合適。
「我父王在書房,你要不要去找他?」
周芙愧疚地挑了下眉。
宋裕本也沒有到那麼想見淮南王的地步,但他著實有話要同淮南王講,所以點點頭,示意她放心地去找周征。
太子府里,此刻愁雲慘淡一片。太子咬著牙躺在榻前,他面容蒼白,因為疼痛而劇烈喘息著,手背上青筋暴起,榻前是一地的碎瓷片和被潑了的苦藥汁。
丫鬟兩腿打顫地立在一邊,一旁恭恭敬敬地立著,大氣不敢出的還有他的幕僚韓囿。
「周征那個瘋子!」
「孤要殺了他!」
「讓人去找!給孤把他找出來!孤要扒光了他的衣裳一刀一刀地把他的肉割下來!」
太子咬著牙痛苦地吼叫著,額前都儘是青筋。
韓囿咽了口口水,冷不丁想起了前兩日太子疼昏過去時被送回來的場景,那一枚赤羽長箭就那麼插在太子身為男人最重要的地方,一箭扎穿,鮮血染濕了身前的一片。
這種事擱在哪個男人身上都是恥辱的存在,更何況,是非常在乎子嗣的皇家。
韓囿拱了拱手,大膽道,「太子,周征如此放肆,要不要把此事告知陛下,去御前告他一狀?」
這話話音剛落,一隻茶盞就穩穩地砸在了他腦門上。
韓囿心知不好,連忙跪下謝罪,「太子恕罪,臣下失言臣下失言……」
「向陛下告這樣的狀?連子嗣都沒有的人,他還會讓孤坐穩這太子之位嘛?你是不是嫌孤被廢的還不夠快?還是你也是老五那邊的人?啊?」
太子氣得胸前一陣波瀾起伏。
韓囿瑟瑟發抖,連連磕頭。
就在此時,門房那邊來報,「秉……秉太子……」
「說!」
「永安……永安郡主來了。」
周芙?
太子冷笑兩聲,「周征還未回府,生死不明。淮南王府的人怎會知道孤受傷一事?孤不是封鎖消息了么,是誰說出去的?要孤割了你們的舌頭么?」
門房下意識地捂住嘴,生怕被割舌似的,然後結結巴巴道,「郡主……郡主她未必知道此事。」
「未必知道是什麼意思?孤現在誰都不見!找個由頭讓太子妃打發她走!」太子說著,又往地上砸了兩個杯子。
正逢太子妃梁容走進來,「您什麼爛攤子都要臣妾收,這太子也不如教給臣妾去做好了。」
梁容冷冷地笑著。
她剛從皇后那裡回來,還穿著大衫霞帔,頭上的七尾鳳釵還沒來得及摘下來,朱唇紅艷,可神色卻是清冷得很。
「都這個時候了,連你也要觸孤的眉頭么?」
梁容在侍女的攙扶下坐下來,聞言嘲諷道,「你若不當著周征的面譏諷他妹妹?他會這樣待你?」
「孤譏諷的有錯么?那個姓宋的不過就是一介罪人,板子打在那種地方上,周芙還待在魏王府照料他,一個郡主,配一個罪奴,這難道不是給家門蒙羞么?」
「她既如此不要臉面,那孤撮合她跟錢京怎麼了?錢京這人你曉得的,雖說是個花花太歲,可年紀輕輕人家也是中書舍人了,他周征有什麼瞧不上的?周芙這個樣子,縱然王叔寵她,可她將來哪裡還能嫁得出去?」
提起這事兒,太子就止不住地冷笑,說話也越發的粗鄙。
梁容嘲諷地勾勾唇角,「呵,周征是什麼樣的人殿下不了解么?殿下想借科考徇私舞弊,結黨營私,這事兒在他看來已經是髒的不能再髒了。他本就因此嫌惡殿下了,殿下還在他面前作踐他妹妹,他憑什麼忍殿下?」
「就憑……」
「就憑什麼?就憑殿下窩囊?憑殿下不受寵?憑殿下左右逢源結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
梁容冷眼瞧著自己的這位夫君,說話也越發的刻薄起來。
「你也瞧不上孤是吧?」
「孤就知道,你們都瞧不上孤!」
「滾,給孤滾出去!」
周圍已經沒有趁手的東西可以砸,太子指著梁容,惡狠狠地讓她滾。
梁容緩緩起身,面上的譏諷更甚一層。
周芙一直在廳堂候著這位皇兄,但隱隱也能聽見裡頭砸東西的聲音和罵聲,雖然聽不清具體在說些什麼,但明擺著是在爭吵。時而有幾個丫頭端著金盤子佝僂著腰走過,那盤子上的碗裡頭是青黑色的葯汁。
「永安。」
這出神時,梁容已經走了出來。她雖剛同太子吵完架,但情緒斂得快,教人看不出半點差錯來。
「皇嫂。」
周芙屈身行禮。
梁容撥了撥鬢髮,笑道,「今日是來找你皇兄的吧,來的不巧,這幾日他偶發風寒,咳疾又犯了,這不,正鬧脾氣呢。」
周芙總覺著梁容今日笑得格外假,但還是順著她的話往下接,「那是不巧,如今初春,但天還是時冷是暖和的,還得多加衣裳才是。」
「誰說不是呢,可永安你也知道的,父皇偏疼老五,本宮同你皇兄名義上一個是太子妃一個是太子,可至今連東宮的邊都沒摸到,只能住在這孤零零的太子府。隔三差五啊,父皇還要叫你皇兄挨頓訓,所以這些日子,他的脾氣就燥些,你也多擔待。」
梁容說著,走過來拍了拍周芙的手。
話說到這裡,便是送客的意思。
周芙也並非全然不懂,她禮數周全地同梁容又寒暄了幾句,雖沒什麼收穫,但還是出了太子府。
……
京郊西處的一所破廟裡,周征正半闔著雙目倚在牆邊休息,他的身下鋪了柔軟厚實的褥子,上身的衣衫半敞著,胸前有一處兩寸深的刀傷,雖已然用紗布包了,但那紗布包得顯然並不是特別嚴實,所以仍舊有血在往外頭滲。
外頭傳來慌亂的腳步聲。
周征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不出意料的,是慌慌張張帶著錐帽前來的蔣鍈。
「怎麼這都幾日了,還在滲血?」
蔣鍈將錐帽摘下來,食盒第一層裝的是她在家裡偷偷熬好的葯汁,第二層則是些飯菜。
周征神色倦怠,懶得回答她這個問題。怎麼又在滲血。誰家包紮傷口包紮成她這個樣子的,不滲血那才是有問題。
蔣鍈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坐在地上靠近他。抬手將他胸前已經染了血的紗布重新換下來。然後像前幾日一樣,重新又給他包紮了一下,包完之後打了一個有些許丑的結。
「王府上上下下都在尋你,等過幾日,你差不多能走了,我還是讓周芙來把你帶回去吧。」
蔣鍈給他包紮好后,一面低頭拿食盒裡的葯碗,一面開口。
周征沉沉的眸光落在破廟外頭,他手指輕輕在膝上敲了敲,突然輕聲喚她的名字,「蔣鍈。」
蔣鍈被他這麼一叫,手裡的碗沒捧穩,差點摔到地上。
「怎麼了?」
「我書房的書架第二層右手邊第三個格子里有一個上了鎖的小盒子,那盒子的鑰匙在書架左手邊第二個格子里,你拿鑰匙去開那鎖,裡頭有許多的書信,你把它都拿出來,拿出來後去找周芙,讓她把那些東西悉數交給宋裕。」
蔣鍈點點頭,雖不知他到底要拿什麼,卻還是將他所說的一一記下來。
然後道,「你那一日殺的那個要追殺你的人的屍體我已經給你埋到野外了,我特地埋的離這裡遠了一些,你的暗衛如今正在附近保護你對吧,可周征,我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那一晚,你身邊沒有暗衛跟著你?」
蔣鍈蹲在周征旁邊,好奇地瞧著他。
周征知道她沒有壞心思,但他並不喜歡被人窺探。唇角略微扯了扯,他漆黑的瞳眸里藏了幾分戲謔:
「蔣鍈,你我的婚約已經不作數了,你對我這麼好奇,莫非是喜歡我?」
他的戲謔在蔣鍈看來是直白的嘲諷,小姑娘的自尊心十分受挫,於是乎下意識地小聲反駁他,「我若是喜歡,也該喜歡身子骨健壯,待人和善溫和的兒郎。」
她這話說完,周征眸子里的戲謔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帶著冷漠與疏離的防備。
蔣鍈瞧了他一眼。
突然想起先前同周芙聊天時,周芙曾提過,說周征在皇宮裡當質子那幾年過得很不好。
襄王時常折辱他,他的身子也是那幾年在皇宮裡落下的病根。前幾日給他把裡頭的單衣褪掉時,她還曾看見他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
如此說話,確實有些失言。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錯話了。」蔣鍈自知理虧,不提這話,而是低頭去拿裝滿了葯汁的碗。
這葯在家熬好的時候還是滾燙的,如今已經涼了不少。剛好溫熱,也不需要吹,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想要喂他,卻被他拒絕了。
「滾。」
冷冰冰的一個字。
蔣鍈:……
「你真不喝?」
「蔣鍈,你覺得我需要憐憫么?」周征冷笑了一聲,那發寒的目光讓蔣鍈一陣不舒服。
「沒有人覺得你需要憐憫,但周征,也沒有人虧欠你。」蔣鍈的好脾氣到了盡頭,說完這話后徑直將葯碗和勺子放在一旁,又將食盒裡的飯菜悉數拿出來,然後將食盒的蓋子蓋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寺廟。
周征黑沉沉的目光盯著蔣鍈的背影瞧了片刻,再緊接著,抬手直接將那些飯菜掀翻在了地上。
……
「什麼?」
「兄長這幾日都跟你在一起?」
當蔣鍈前來王府將這幾日的一切告知周芙的時候,周芙先是震驚,她第一個震驚的是蔣鍈竟然知道周征在哪裡,其次震驚的是,即使這一世退婚了,他們竟然也有著剪不斷的糾葛。
但訝異歸訝異。
她還是順著蔣鍈所說的話,同她一起去了周征的書房。兩人動作很快,不一會兒真的在周征的書房裡面找到了一個上了鎖的木盒子。
蔣鍈照著先前周征所說的,拿鑰匙開了鎖,在木盒子里先是看見了一塊看起來有些年頭材質並不怎麼好的白玉觀音佩,然後在那玉佩下面則是壓著他所說的書信。
「郡主,你兄長信觀音么?」蔣鍈瞧那白玉有些發黃,紋裂也甚重,瞧著不像是什麼值得珍視的玉石,便以為周征也拜佛。
「他不信。」
但沈青娥信。
這東西一看就是沈青娥的。
「那這個是?」
「至交所贈吧。」
蔣鍈眉頭蹙了一下,「他也有至交?」
這個他字用的很是微妙。
聽起來已然有了幾分熟稔的感覺。
周芙覺得自己有些頭疼。
很頭疼。
她十分害怕蔣鍈像上一世一樣重蹈覆轍,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同她講自己的擔憂,不知道如何勸說她。
所以只能將這話略過,拿好了書信后,讓人備轎帶她去找宋裕。
這些書信上的東西大多是太子的營私有關的,周芙來找宋裕前沒細看,待到了他那兒后才窩在圈椅上同他一起細細地看起了這幾封書信。看完后,忍不住搖頭譏諷,「太子也是大膽,連地方上的官他也要插手幫著賣。」
他就專門挑殿試排為在後的進士搞事情。將戶部的人用錢打點好,再用金銀或者威脅家人等手段逼那些三等進士放棄他們的功名,將他們原本的官位賣給自己手底下的其他人。
這樣一來,既能夠自己從中賺得一筆不菲的金銀,又能讓地方上的官員將來為自己所用。
「你兄長這是想讓你再去找一趟太子。」宋裕將手裡的書信放下后,略微咳嗽了兩聲。
周芙從圈椅上起身倒了杯茶遞給他,「可他未必見我,我上回去就他就只叫了太子妃出來打發我。」
「威脅人的事情我做的不如你順手,你陪我同去吧,也讓我瞧瞧你是如何威脅人的,將來我也學著點。」
周芙笑著稱讚他。
這話乍一聽像是在夸人,但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對勁。
宋裕笑著瞧周芙一眼,「從前我有總威脅人么?」他分明都是以兵家的手段去講道理。
實在講不了道理,才動些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