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疑心(2)修版
「宋裕,此事真的沒有回寰的餘地了么?」
「我今日沒按照你的說,真的是以為當著百官的面把功勞給了陳軍師,那後頭皇帝在想換軍師會有所顧忌。」
蔣厚垂頭喪氣地拿起酒碗往喉間灌了碗燙酒,今日宮宴之上,他說那話后瞧著父親和老王爺的神色不對,便知自己說錯話了。
如今悶頭在這魏王府邸里,都快宵禁了,也不敢回去挨娘老子的罵。
蔣厚面色一片慘淡。
別院里的燈燭只點了兩盞,微風拂過,燈火搖曳得很。宋裕窩在圈椅上,雖已三月,但考慮到宋裕的祖母也就是那位韓老夫人的身子,魏王沒準府里的下人將暖爐撤走,屋子裡暖和,他只著了件藏青色的軟羅衫,燈影下看不清情緒。
「宋裕,你怎麼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宋裕笑笑,「說你給陳愷之送了道催命符么?」他先時未曾抬頭,如今仰著頭,眼尾還是帶著疲倦的。
蔣厚認命道,「怨我,都怨我。」
可怨他什麼呢。
他前世就是個武夫,打了十幾年的仗,見慣了沙場上的廝殺,卻獨獨不懂人心。
「蔣兄,兄長,你們還在裡頭么?」周翦站在門口,艱難出聲,「永安來了。」
蔣厚忙站起來,慌慌張張拿了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就準備跳窗,「周芙來了?我今兒做了這麼丟人的事兒,我不想見她,我先走了!」
窗子被推開,蔣厚跌跌撞撞爬上案幾,直接從窗戶那兒跳了出去。
「蔣兄呢,兄長?」
周翦探頭探腦地往屏風處張望。
「走了。」
宋裕起身,隨口一答,披了件藏青色的外袍,理了理衣衫,往廳堂走去。
「晚膳用了么?」
「今日宮宴不曾見你,魏王說你今日頂撞了老王爺?」他溫和地開口,恍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同她敘舊。
周芙前世被這人眼底的溫柔誆得死死的,這一世已然可以直接忽略他身上的這股子文雅氣。
「解釋。」
她細白的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
來的一路,周芙其實一直都在說服自己要平心靜氣,可見了面看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又覺得窩火。所以在向他要解釋之前,心裡早已給他定了罪。
「什麼解釋?」
宋裕其實已經明白了她在說什麼,卻還是似笑非笑地反問她。
「你說什麼解釋?」周芙嗓音裡帶了幾分冷然。
「你覺得蔣厚今日在朝堂上所言是我教他的?」
「難道不是么,宋裕,陷害蔣厚對你有什麼好處?陳愷之被皇帝提前撤下來對你有什麼好處?蔣厚他上輩子一直在打仗,人生軌跡就是打仗打仗,他不懂朝廷的詭譎,你這樣教他,陷他於不義,於你有什麼好處?」
周芙很少咄咄逼人地質問人,像今日這般倒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是,蔣厚單純,他憨厚,他不明白朝堂之事。」宋裕點點頭,喉間止不住的一陣酸澀,過了半響,才又抬眼道,「所以周芙,宋裕在你眼裡,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他眼底的那抹傷懷之色甚重。
是啊,他在她眼裡是什麼樣的人呢?是可以為了兵權一統不顧一切的瘋子,還是為了所謂的政見可以斷情絕愛的白眼狼?
周芙撇開眼,他的眼神看的她心底難受,她也不想冤枉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平靜下來後轉過身去又問了他一遍,「宋裕,是你么?」
只要他說了不是,她還是願意相信的。
「只要你同我講,你沒有設局給蔣厚跳,我還是願意相信你的。」
一口一個蔣厚。
生怕他帶壞了她心底里乾淨純粹的少年郎。那些昔日里她偏袒蔣厚的過往彷彿歷歷在目。
「郡主都給宋某定罪了,還問什麼呢?宋裕本想解釋,可想起了從前不那麼愉快的經歷后自嘲地笑笑,過了半響,認命道,「郡主覺得是宋某,那便就是宋某了。要打要罰,悉聽尊便。」
四下寂靜,府里的下人早早地被周翦給遣散了,萬籟俱寂,耳邊只余輕風拂過海棠花的簌簌聲響和剛剛宋裕的認罰聲。
他如此坦蕩地認下了。
她反倒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宵小的事宋裕不會做。
但跟兵權有關的事,他未必不會做。在荊州的時候,她曾問過他,如若將來她的父親跟著王叔一起拚死反抗,他會怎麼辦?他當時給她的回答是會給父親一個善終。
如此,他便是有此次想動陳愷之的嫌疑的。今晚在祠堂,她也正是想到了這個,才會懷疑宋裕的動機。
借著敲打陳愷之一事來敲打整個淮南王府,敲山震虎,從而為魏王登基后收兵權一事埋下伏筆,這事兒,宋裕做得還是很順手的。
「宋裕,我父親這一脈一直是赤膽忠心,縱然這一世魏王登基后我父親還沒死,他也絕不會像我的幾個叔叔那樣坐擁兵力,空享宗祿,只圖自己安寧,而置百姓的生死於不顧的。」
「你為魏王開路,我可以理解。但宋裕,你不該在背後操縱蔣厚,陷他於不義。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次就可以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如若再有,我絕不會輕饒你。」
周芙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既然他認下了,那她說話自然也不用太好聽。
她此番來主要還是想警告他別打淮南王府的主意,但因為提到蔣厚的次數過多,在宋裕聽來不免有些變味。
「周芙,淮南王府,我不會動。但我若真是要動蔣厚,你覺得你攔得了我么?」宋裕抬眼瞧著她,一雙眼睛裡帶了些許的真誠。
「你敢動他,焉知我不會動你?」周芙嗓音冷了下來。
晚風拂過樹梢,廳堂里的氣氛一時劍拔弩張針鋒相對起來。宋裕並沒有真的激怒周芙的心,只是私心裡想看看,她能為了蔣厚做到哪一步。如今見了,只覺得應了蔣厚前些日子的話。
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好,周芙打心眼裡偏心的那個就只有蔣厚。
他突然覺得有些無力。
「周芙,我如今認也認了,你如果要為此事罰我,那便今日罰完,如若不罰,我也倦了,能容我早些回去歇息么?」
宋裕對著周芙笑笑。
也不知是光線的問題還是什麼別的,周芙總覺得這人在極力遮掩著什麼情緒。她無心同他鬧這一場,只是今日之事,不鬧這一場,她會後怕。
后怕當年架在九叔脖子上的刀,也會有一日架在父親脖子上。
但儘管如此,不知怎的,她看他那一雙眼睛時,竟有些心虛。
「你認了就好。」
「別再有下次。」
兩人交談的時間過長,一直在書房裡頭的周翦繞著房間逡巡徘徊了好幾個來回后,怕他們打起來,所以沒忍住走了出來。
「還沒聊完啊?」
周翦掩唇低咳著,抬眼瞧了周芙的臉色后,大概猜到兩人聊得不怎麼愉快。
「怎麼了永安,你有什麼不高興的跟堂兄講,你是不是以為蔣厚的事是……」周翦雖不善治國之道,但很善於揣度人心。宋裕這些年名義上是他的兄長,實則是他的老師。
兩人從上輩子到這輩子,也算是並肩走了很多年,雖說周翦並不曾向他們表露過自己也重生了這一事實,但至少,他對宋裕是很了解的。
他打眼一瞧,就知道定是誤會了。本想著幫襯著說兩句,卻被宋裕打斷了,「殿下,天色不早了,讓郡主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