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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4004天

  「張晨星張老師有什麼建議嗎?」坐在一旁的楚源突然開口。梁暮和張晨星之間的暗潮湧動,他察覺到了。楚源從沒想過有生之年會看到心不在焉的張晨星、像一個孩子一樣緊張的張晨星。

  「我沒什麼建議。挺好的。」張晨星不習慣在公共場合發言,她也的確覺得很好。

  「其實張老師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因為傳統文化交流中心就在清衣巷裡。沒記錯的話,在張老師的書店旁邊。」

  「別叫我老師,我不太適應。」

  「那叫你小張?」楚源笑了,大家也笑了。繼續去討論其他問題。一直沒做聲的梁暮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后拿起大衣跟大家告辭:「抱歉,臨時有點急事。感謝大家的建議,後面希望能逐一拜訪學習。」眼掃過低著頭的張晨星,大步走出去。

  大家都道梁導客氣,劉館長起身一直把梁暮送到會場外。他有一點抱歉地對梁暮說:「我依稀記得你和晨星…」

  「沒事,我突然受邀,打亂了大家的節奏。抱歉。」

  梁暮跟劉館長握手,然後上了錢書林的車。

  「怎麼樣?」錢書林問他。

  「挺好。受益匪淺。」

  「學到什麼了?」

  「學到不該問的不問。」

  梁暮的回答令錢書林笑得前仰後合,笑夠了才說:「你太逗了。你是不是把所有的好脾氣都給了你前妻了?」說完又故意抿起嘴巴:「對不起,忘了不能提了。」

  梁暮看向窗外,沒有說話。

  他有點想回到會場去,跟張晨星敘敘舊。但他不確定張晨星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心情,她那麼緊張,好像自己做錯了事。

  事實上樑暮最怕的是當張晨星開口說話,說的是對不起、我不該利用你、拋棄你,你一定要幸福這樣的狗屁話。

  梁暮不想聽這些,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到了。」錢書林停下車:「待會兒你想說話就說話,不想說話就不說。我搞定就行。」

  「好。」

  錢書林是梁暮的新搭檔。

  她從台里出來后做了獨立製片人,一個新人獨立製片人加獨立導演,舉步維艱。但錢書林喜歡挑戰,跟老胡談判的時候她也不卑不亢。她從不逼梁暮做任何決定,只是幫他解決問題。

  蕭子鵬曾經開玩笑:「你們兩個干夫妻檔得了!」

  兩個人都不接蕭子鵬的茬。

  錢書林想:可不敢在梁導頭上動土,好不容易挖到他這座金山。

  「今天咱們的目標就是你那部擱淺了兩年多的紀錄片。」錢書林說:「你的想法我知道,我去搞定。」看梁暮心不在焉,乾脆停下車:「去,該幹什麼幹什麼,你這種狀態去了也是陪襯。」

  「張晨星下山了。」梁暮突然說:「我剛剛在會議室看到她。」

  「我懂了。」錢書林笑了:「去吧,這個非正式洽談我出半張嘴就能搞定。」

  「謝謝。」

  梁暮下車了向回走,他走了很遠才覺得自己太傻了,他可以叫車。然而等他打開軟體的時候,古城因為研討會承接滿了,已經很難叫到車。

  總是很狼狽。

  梁暮想:他走向張晨星的每一步,都要如此狼狽。

  被張晨星拋棄過的梁暮沒有了曾經一往無前的勇氣,他想這或許是老天爺再一次提醒我,不要去找張晨星。

  他坐在路邊,一時之間不知該去哪裡。

  「錢書林說你沒去?」蕭子鵬發來消息:「那來工作室,羅羅過生日。」

  「好。」

  梁暮走回工作室,蛋糕已經切完了,人也已散場。蕭子鵬斜靠在沙發上等著他:「你不對勁。」

  「我看見張晨星了。」

  「然後呢?」

  「沒有然後。」

  蕭子鵬看了梁暮半晌,遞給他一罐啤酒:「喝點。」

  梁暮喝了一口、再喝一口,將啤酒丟在一邊:「不好喝。」

  「那什麼好喝?張晨星的眼淚嗎?差不多得了,別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讓你媽知道得哭死,好不容易把自己兒子從半死不活的狀態拉出來,現在又要重蹈覆轍了?」

  「張晨星見我會緊張。」

  「因為她心虛。」蕭子鵬敲了敲桌子:「醒醒吧!她自己高興的時候把你拖進婚姻,難過的時候拋棄你,你指望她在做這樣的事後對你不心虛嗎?那她得是什麼段位啊?」

  「別忘了你離婚後那幾個月怎麼過的,你願意再受那種苦,你媽都不願意再操那份心。這麼說吧,你媽對你的擇偶要求現在就一條:不是張晨星!最好連張都別姓!」

  「別說了。」梁暮仰頭將一罐啤酒喝完:「我知道了。」走進房間把門關上。閉上眼睛就是低著頭坐在那裡的張晨星,局促的張晨星。

  張晨星下山了,楚源知道、劉館長知道,好像所有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她就連下山,都不需要他知道。而他在會議室里竟然有那麼一點張晨星對他動心的錯覺。

  別再受困於情愛了。

  你跟張晨星只是志趣相投而已。

  梁暮這樣想,傍晚開始鬧騰不已的心終於平靜下去。

  可張晨星無法平靜,她對周茉說:「我見到梁暮了。」

  「所以昨晚那個人真是梁暮?」

  「是。」

  「你們說話了嗎?」

  「沒有。」

  周茉搖搖頭:「你連話都不敢跟他說?」說罷笑了聲,脫掉一次性手套,拿起濕紙巾擦手:「你都下山了,怕什麼?你就問他,談戀愛了嗎?沒有。還愛我嗎?愛。那你今天別走。」周茉聳聳肩:「對我來說就這麼簡單。」

  「如果不愛你了也沒有關係,只要你想,他能愛上你第一次就能愛上你第二次。打給他,讓他來。」周茉拍了一下張晨星腦袋:「好好學吧!知識多著呢!」

  周茉走了,留給張晨星一桌酒菜。她並沒打給梁暮,反而給自己倒了點黃酒,「曬」著外面的月亮淺酌一口,咳了一聲。契而不舍喝了兩小杯,上頭了。

  張晨星想出去走走。

  穿上衣服出去,走到河邊,碰到從前深夜的流浪大軍,又掉轉頭回去,身後跟著她的隊伍。

  走回書店,拿了幾根香腸出來,掰開來放到從前的食盆里,人抱著膝頭蹲在那裡,看它們吃飯。酒意緩緩到頭頂,她偏過頭去,想把這醉意在頭腦里晃得均勻,看到一個模糊身影站在那。

  是讓她緊張的梁暮啊,是她想念的梁暮啊。

  是在夢裡出現的梁暮啊。

  因為夢裡有了梁暮,所以睡得很沉。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卻頭痛欲裂。張晨星喝了兩杯溫水,又喝了一點粥,這才好了那麼一點。

  正式營業的第一天,店裡人來人往。張晨星坐在那裡,用心地修書。如果有人與她聊天,她也會回答。可仍舊像這個熱鬧世界的局外人。

  梁暮出現的時候已經是熱鬧散去的黃昏,夕陽的光透進窗,灑在她的書桌上。書店裡的一切還是從前模樣,那時的梁暮只要走進這家書店,心裡就安穩。

  張晨星從書桌上抬起頭,看到梁暮走進書店。他一臉嚴肅,打開手機放到桌上,讓張晨星自己看。

  「梁暮,見一面吧。」昨夜的張晨星在睡前發了這條消息,她以為是在夢裡。而此刻梁暮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

  張晨星一瞬間有很多話想說,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看到你下山我很開心。」梁暮說:「我在臨走前來看看你,確定你現在很好,我就放心了。」梁暮將手機放回口袋,拿出一份捐贈證書來:「這是溫阿姨讓我轉交給你的。《溫豆兒趣事記》出版了,一共有六十四萬版稅。因為這本書是你修訂和補寫的,所以溫阿姨默認你是原作者之一,在書里署了你的名字。溫阿姨知道你不在乎錢,所以擅自以你們共同的名義將版稅捐給了尋親會。」

  「謝謝。我沒有異議。」

  「那就好。」梁暮繼續說道:「還有你上山前我們共同做的事,我今天也想給你一個交代。」梁暮將一個u盤放在書桌上:「裡面有過去500天拍攝的視頻、尋親的資料和檔案,你可以看看。」

  「好的。」

  張晨星看著梁暮,她覺得他們現在很遠了。他們好像變成了合作夥伴,又不盡然是。她想對梁暮說的那些話最終都變成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梁暮,那時我不該選擇那樣的方式傷害你。」

  「沒事,過去了。」梁暮看了眼手錶:「我該走了,晚上要從杭州飛北京。尋親視頻現在由羅羅負責,你有事直接找她就好。」

  「好的。」

  「再見。」

  「再見。」

  梁暮轉身向外走,張晨星跟在他身後,出了門梁暮停下:「回去吧,冷。」

  張晨星把棉袍穿上:「我送你到巷口。」

  「不用。」

  「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見面,我送送你。」

  梁暮將目光投向有暮光的屋頂,直到張晨星系好衣扣才向外走。他因為收到張晨星的消息一夜沒睡,在心裡演練了無數次,才得以將那些話一口氣說出。

  他無法再說別的話。在離婚後那段最痛苦的日子裡,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當兩個人都有同樣的想念,那他們的相擁才有意義。

  梁暮不是那個不顧一切的梁暮了。

  正如蕭子鵬那時所說:他日的你會嘲笑今天的你是個傻子。

  他們一直走到巷口,錢書林的車停在馬路對面。

  梁暮轉向張晨星,指了指她的棉袍:「很好看,適合你。」他看到張晨星穿棉袍,已經在憧憬她夏天穿裙子的模樣,一定很美。

  張晨星低下頭來看:「我媽的。」

  她坦然提起母親,並穿上她曾經的衣服,她與自己和解了。

  梁暮心裡湧起感動,為張晨星旺盛的生命力感動。

  張晨星微微笑了:「梁暮,我想讓你知道,我能完好下山,是因為曾經與你一起的那些日子。謝謝你,給過我那麼好的愛。」

  「事實上。」梁暮打斷張晨星:「在我們分開后,我仔細想過,我們之間到底是不是愛情。」

  「答案很模糊,或許只是少年心愿未償,讓我陷入執念。那時被迫抽身,未必是壞事。所以你也不用介懷。如果相處的日子讓你感覺溫暖,甚至能夠幫助你走出泥潭,那是我的榮幸。」梁暮對張晨星笑笑:「我走了,再見。」

  錢書林按下車窗跟張晨星打招呼:「張晨星!你還記得我嗎?」

  張晨星點點頭。

  「我明天帶我奶奶來看你!」

  張晨星又點頭。

  她一直看著梁暮走過馬路,上了車。

  又看到錢書林跟她擺手再見,一直看著車開走。

  那車開了不足百米,緩緩向路邊停靠。

  張晨星看到車門開了,梁暮下了車,站在很遠的地方,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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