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095天
這一室月光太過透亮。
梁暮的吻由生澀至茅塞頓開,大概只用了一秒鐘。他想他生來就是要被張晨星探索的。他對她沒有辦法,他像她的信徒,尋找她、追隨她、擁抱她。
梁暮不知如何告知張晨星他的滿腔愛意,只能在月光下一次次溫柔的吻她。
他想對張晨星說:我的身體完全遵從我的靈魂,對你的每一次親吻熱望都來自於我跳動的心臟。
他想說我們都是執拗的病人,一生只想要一個答案,而我一生只想愛這一個人。
梁暮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有吻能把他的愛意傳達。
他太溫柔了。
額頭相抵,看到張晨星蹙眉,就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可張晨星抱緊他,對他說:「謝謝你,梁暮。」
在梁暮沒出現之前,她以為自己是清衣巷的獨行客,她知道總有一天這裡會只剩她;在梁暮出現以後,她漸漸覺得,哪怕所有人都離開清衣巷,他會留在這裡。梁暮是她自己選擇的家人,她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對人的信任交到他手中,不準備撤退,如果失去也不會怪罪。
他們甚至不太清楚所謂的房事圓滿是哪般,如果就像今夜這樣,那也堪稱一樁美事。
梁暮為他們蓋好被子,手在被子下與她十指交握。張晨星永遠比他勇敢、比他果斷,梁暮永遠為她驚嘆。
「你…」
「不太疼、體驗尚可、明天可以繼續。」張晨星在書上看到過,男人在事後大概會關心這樣的問題,她一次性回答以免梁暮一次次問。
「我說張晨星…」梁暮手支著腦袋側卧看著她:「你要不要把你看過的那些書分享給我?」
可張晨星太困了,她轉過身去背對著梁暮,睡了。
沒有所謂的事後尷尬,好像一切就該這麼發生,至少在此刻,張晨星以為他們探索到了夫妻生活的全貌。
可梁暮不一樣,他對自己永遠要求最高,終於給蕭子鵬發去消息:「上次你說的那部經典電影,發給我看看。」
蕭子鵬發來一連串哈哈哈哈:「首戰告負?」
「體驗尚可。」原來是對尚可耿耿於懷。
蕭子鵬甩過來一個鏈接,並賜給梁暮十二字箴言:「認真觀看、虛心受教、勤學苦練。」
「早日脫掉尚可的帽子。」
張晨星的卧室像有魔力,又或者這場婚姻本身就帶有一點魔力。兩個人都找回了丟失已久的好睡眠,在這個晚上酣睡。只是張晨星縮在角落裡,手抓著梁暮的手指不肯放開。
第二天睜眼聽到馬爺爺似乎有吵架聲。
張晨星披上衣服跑出去,梁暮跟在她身後,鞋都來不及穿好。
牆那側有一個古城口音的男子說:「不然怎麼辦?我已經申請調動到廣州了。」
是馬南風。
「那你就不要管我們了。」馬爺爺說:「我們自己照顧自己。」
「別人要笑的呀!」馬南風說:「會說我馬南風不孝順。」
「我們不去敬老院。」馬爺爺生氣了,敲著桌子:「這麼多年!麻煩過你幾次!別人笑又能怎麼樣?你人在廣州了!」
「你們要理解我呀!」馬南風說:「你們也不希望我離婚吧?」
張晨星聽到這句生氣了。
她知道這跟她沒有關係,可那是馬爺爺和馬奶奶。他們兩個老人本份善良做人,從不給人添麻煩哪怕是兒女。
她抬頭向外沖,被梁暮拉住。馬南風接下來說的話令人震驚:「你們再喜歡清衣巷,這裡也要拆了,政府批文都在走流程了。」
「清衣巷、蓑衣巷,住著多少古城人!不會說拆就拆!」
「會安置的!不願意去敬老院,拿著錢去新城不好嗎?」
隔牆安靜下來,這場爭吵結束了。張晨星好像聽到馬奶奶流淚的聲音,而張晨星的憤怒無處發泄。梁暮把她的頭按在懷裡,小聲勸她:「馬爺爺和馬奶奶,是要顏面的人。」
張晨星想起他們,從來都是迫不得已才開口求人,可到頭來卻成了孩子的累贅。馬南風走了,馬爺爺家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這個早上有一點糟糕。
張晨星更加不愛說話,早飯只喝了幾口粥就放下勺子,順道把梁暮推出書店,讓他去工作。
她一個人坐在那裡,想起馬南風說清衣巷要拆了,心裡無比難過。馬爺爺一直到中午才帶著馬奶奶出來曬太陽,兩個人還像從前一樣笑著跟人打招呼,好像早上的爭吵從未發生。
周茉和唐光稷拌著嘴從外面走過來,看到馬爺爺就跳到他身邊:「馬爺爺,你說好笑不好笑,唐光稷爸媽說咱們這裡要拆了。怎麼可能拆呢?」
「已經有消息了,你就是不信。」
「我為什麼要信?清衣巷、蓑衣巷、良子巷,古城的魂兒在這裡,怎麼就要拆了?不要古城了?全是新城?憑什麼!」周茉指著唐光稷鼻子說:「你們這些唯利是圖的人什麼都不懂!」
她真的生氣了。
狠狠瞪唐光稷一眼走進書店,坐在張晨星對面。
「婚後生活怎麼樣?」周茉趴在桌子上:「這兩天好想來找你,可唐光稷說我這個時候來就是礙事。」
「挺好。」
「那…」周茉眼睛轉了轉,神神秘秘。
「功能正常。」張晨星說。
「就僅僅正常?」
「正常很容易?」
「…也對。」
巷子口突然很吵鬧,周茉探出頭去看,一行人浩浩蕩蕩,各種拍攝器材,陣仗很大。
「張晨星你看,打頭的是你老公嗎?他們幹什麼?來拍電視劇?」
「應該是上次說的紀錄片。」
「記錄清衣巷嗎?」周茉想了想:「如果有一天清衣巷拆了,能留下這些東西,也算很好。」
梁暮遠遠對唐光稷點點頭,走進書店拉起張晨星向外走。
「去哪?」
「今天我們要去拍麵館,你幫我看看?」
蕭子鵬在一邊起鬨:「來的路上說:沒人比我老婆更了解清衣巷,其他人都靠邊站。」
這下好了,走這一路,沒人不知道張晨星是梁暮老婆了。巷口雜貨鋪的阿來聽到甚至追出來問:「什麼?張晨星結婚了?嫁給你?」
「不然嫁給你?」梁暮撇撇嘴:「你太小了,長大再說。」
周茉嘖嘖一聲:「梁暮恨不得全清衣巷的人都知道他是清衣巷的女婿。」
梁暮並不反駁,周茉說得對,他就是要張晨星給他一個名分。用蕭子鵬的話說:這人呢,甭管多優秀,總有那麼一面開悟晚。梁暮情場開悟晚,用的小心思幼稚至極。
這會兒拉著張晨星向外走,走在別人的目光里,像走進一段永不磨滅的光影故事裡。
窄窄長長一條清衣巷,兩個人牽手走著,斑駁白牆上的影子隨他們一起移動,一直到路的盡頭。
馬奶奶遠遠看著,暗暗垂淚,被唐光稷看到,拿出一塊手帕遞給她。
清衣巷裡多少人離開多少人老去,無論人怎麼變,從來沒人想過有一天清衣巷會不在了。
張晨星和梁暮是清衣巷裡新一段故事,或許也是最後一段了。
「我捨不得離開這裡。」馬奶奶對馬爺爺說:「我捨不得離開清衣巷。」
馬爺爺的眼裡也有淚光,最終低下頭去。一邊是孩子,一邊是自己,就這樣開始左右為難。
可當他抬頭看向梁暮與張晨星的背影,以及那浩浩蕩蕩的拍攝隊伍,又覺得熱鬧和散場,都是清衣巷。
麵館老闆正在裡面忙碌,看到他們進去就笑一笑:「你們自便。」本想拒絕梁暮,最後關頭卻是給了張晨星面子。
這家麵館開了近百年,古城獨一份,且沒有分店。多少遊子遠走他鄉,午夜夢回念的就是那碗肉澆頭。也有人慾斥巨資去買老闆的配方,可老闆大手一揮寫下方子交出去,分文不取。他只說:「一個人漂泊在外,想家了,按照這個做碗面。吃了就不想家了。」
古城人心直口快、看起來不好相予,對人對事卻要掏心窩子。
這麵館熱氣騰騰數十年,幾代掌柜的經營傳承,沒想過關店。老闆一邊煮麵一邊對攝像機說:「關了麵館要死人的,一天不煮麵,那感覺就是抽筋斷骨。」
「孩子們放了學要來吃一碗,老人家早起要吃一碗,遠行的人歸家也要吃這麼一碗。」
「還有結婚那天,也要吃一碗。」張晨星突然說道。
梁暮聽到這句回頭看著她,突然明白為什麼領證那天她突然要來吃一碗素澆頭。是因為她爸爸媽媽是這樣、清衣巷人是這樣,這碗面,不一樣。
梁暮無法表達內心的觸動,張晨星總是不言不語,但她把一切都做了。她可以不告訴你答案,但她無愧於心。
「聽說要拆了呀?」有食客說起。
大家彼此看看,搖搖頭。
也有人說拆了好,把人安置到新城區,還能拿一筆錢,這裡做酒店,做徹底的商業街,像很多地方一樣。
「魂兒呢?」有人這樣問。
「魂兒?」那食客嘿嘿一笑:「書里找去吧!」
笑聲錯落而起,又漸漸落下。
麵館老闆看了眼梁暮,問他:「拍這個能賺錢嗎?」
「應該不能。」
「不能賺錢怎麼給晨星好日子過?」老闆笑了笑:「還是要做賺錢的營生。」
「還有啊,不賺錢拍這個為了什麼?」
「我可以養活自己。」張晨星說。
「可以養活自己啊?生場大病再試試?」
梁暮並沒有被冒犯的感覺。
他從第一次走進這家麵館就知道,老闆心疼張晨星,為了給她省錢,往他們的肉澆頭裡多抖出一份。這樣的人是不會冒犯別人的,單純是擔心清衣巷的姑娘嫁錯了人,一輩子清貧。
蕭子鵬不願意,他上前一步想跟老闆說道說道,被梁暮推了出去。
「你脾氣真好,他說你窮,說你沒出息。」蕭子鵬說。
「不是,他擔心張晨星。」梁暮解釋:「你還記得我們拍紀錄片的初衷嗎?我們首先是觀察者、記錄者,最後才是親歷者。」
「剛剛就是親歷,我衝上去理論理論,增加故事結構。」
「然後呢?」
「然後…」蕭子鵬撓撓頭,又跺腳:「煩死了!清衣巷的人好像張晨星嫁給你是下嫁。」
「也的確是下嫁,我住在她家裡。她有滿腹經綸和一屋子書,我有什麼?我真是高攀了。」梁暮玩笑道。他喜歡張晨星,比張晨星喜歡他要多得多,這不是高攀是什麼?
「操!你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梁暮嗎?你現在怎麼這麼低三下四?」
「我沒有。」梁暮說:「我只是在說別人看到的表象,這不重要,我們不能活在別人的口中。」
「那活在哪啊?」
梁暮點點自己心口:「這。」
「你有理,你進去受氣吧!我拍不下去!」
梁暮搗了蕭子鵬一拳,指了指河邊:「幫忙買點桂花香糕。」
「你又不愛吃甜的。」
「張晨星早上只喝了幾口粥。」
「…我告你媽去!」蕭子鵬憋屈著走了,一邊走一邊想:如果你媽知道你在清衣巷做上門女婿,還受氣,看她不打斷你的腿!
梁暮沒有迎來程予秋打斷腿,直接迎來了程予秋。
麵館的拍攝接近尾聲的時候,接到程予秋的電話:「你在哪啊?我來看你。」
「我爸呢?」
「你爸沒來。」
梁暮看了眼張晨星走出去接電話:「不是不讓你來嗎?」
「你還不了解你媽?你越不讓我幹什麼我偏要幹什麼,你不讓我來就是你有貓膩。你來接我。」
「我不接。」
電話里傳來程予秋略帶痛苦的聲音:「我心口疼。」
「你等著。」
梁暮拿程予秋沒有辦法,掛斷電話把收尾工作交給蕭子鵬,拉著張晨星出了麵館。
「你媽來了。」張晨星說,梁暮接電話的時候她聽到了。
「嗯。我去接她,晚上回來晚一點。」
「帶回家裡吧。」張晨星說:「她是來看我的,不是看你的。」
「我媽的嘴…不太好。」
「我見過你媽。」
那還是多年前的記憶。程予秋女士捏她的臉說:「這小姑娘怎麼像瓷娃娃一樣啊?」
「我只是覺得太快了,我們剛剛結婚,還沒穩定下來。」
「早晚要見,結局一樣。」
張晨星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她不懂也不太喜歡迂迴。既然早晚要見,不如就現在。可梁暮站在那裡不動,似乎有他的為難。
「你怕你媽不喜歡我是嗎?」張晨星說:「沒事,不喜歡我的人很多。」
程予秋的電話一催再催,梁暮捱不過去,終於還是去了。她站在高鐵站門口,戴著墨鏡,穿一身素色裙子,像模像樣打一把傘,見到梁暮就敲他腦袋:「長本事了你!」
梁暮躲開程予秋的攻擊,接過她的旅行箱:「住哪家酒店啊?先幫你送行李。」
「住酒店?我不,我要住我兒子家。」
「你兒子…倒插門,沒有家。」
「那我要住你倒插門的家。」程予秋墨鏡挪到鼻樑,看到梁暮神色認真,心想我程予秋一輩子要強,到頭來兒子倒插門了:「你去倒插門,想必對方是什麼名門望族,行,我也屈膝去一下。」
「媽你別鬧了。」
「我沒鬧。」程予秋嚴肅起來:「我要見見你娶的什麼人,這要求不為過吧?」
「不為過。但今天不行。」
「為什麼不行?」
「她沒做好心理準備。」
「是你沒做好心理準備吧?」
程予秋冷笑一聲,翹著指頭從包里拿出一張紙來,念到:「清衣巷,老書店。地址沒錯吧?」
她太懂怎麼拿捏自己兒子了。
在梁暮說要寄戶口本的時候,就給蕭子鵬打電話問了個底朝天。這個乾兒子不錯,把梁暮的底兒都掀了。
程予秋看著梁暮面色鐵青,生了大氣,撇撇嘴:「還不走!」
梁暮一直不說話,直到下車前拉住程予秋:「媽,我把話說到前頭。張晨星是我自己選的,我喜歡她,換別人我不行。你不要挑剔她、不要找她麻煩,她已經很可憐了。」
「找她麻煩怎麼樣啊?挑剔兒媳婦那不是正常嗎?」程予秋嘴厲害,哼了一聲。
「那我會非常生氣。」
「怎麼?再離家出走啊?你先把你賣房子的錢還給你爹!」
程予秋說完下了車,氣哼哼拿下自己行李箱:「是往這走嗎?」
梁暮走到她面前,接過行李箱:「如果她傷心,我不僅生氣,我還會傷心。」
「你嚇死我得了!」
程予秋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倒是有氣勢。雜貨店的阿來又探出頭,問梁暮:「回來了?」
「嗯。」
「張晨星剛來買墨水。」
「謝謝。」
「挺熟啊,倒插門很徹底。」程予秋笑梁暮,見後者不以為然,又說他:「你不是號稱寧折不彎嗎?你見哪個寧折不彎的倒插門?」
「我爸是不是又晾著你了,所以你才來我這裡。」
「你別跟我提他。」
兩個人拌嘴到書店門口,梁暮提著行李走進去,看到書店裡沒人,後面的小院子里擺了一張桌子。小廚房裡有蔥花爆鍋的聲音,抽油煙機不太好用,裡面有很重的油煙味。程予秋捏著鼻子站在外面,又掃一眼裡面小小的房間,鼻子一酸。
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兒子,來這古城裡渡劫了。
梁暮關了火把張晨星從廚房拉出來推到程予秋面前:「張晨星。」
這一天的張晨星穿了一條泛白牛仔褲,一件寬大襯衫,頭髮及肩,沒有經過精心造型。瘦瘦高高一個姑娘,表情嚴肅。
可那張臉生得好,程予秋有印象,也記得她媽媽,一個妥妥的江南美人。可惜了。
「你好。」張晨星說。
程予秋狠狠瞪了眼如臨大敵的梁暮,對張晨星笑了:「長相跟小時候一樣啊!真好看。」
張晨星有點局促,說了聲:「謝謝。」
「飯好了嗎?我餓了。」程予秋想起老姐妹教她的婆婆架子,準備認真地端上一端。
張晨星點點頭:「熟了。」
程予秋算是知道熟了的意思,真的就只是熟了而已。一口梅菜扣肉下去,眉頭就皺起。剛要開口挑剔,就聽梁暮說:「張晨星都不給我做飯,你面子真大。」
梁暮一句一句攔著不讓程予秋說話,她挨個嘗了菜、最好吃的就是那現成的白腐乳。
「你們…就這麼過日子?」程予秋覺得自己已經是不會過日子的典範了,今天看到了更不會過日子的兩個人。
「我們剛開始過日子。我爸說你剛開始連水都不會燒。」言外之意張晨星比你強:「還有,你都沒恭喜我們結婚。」梁暮又說。
程予秋被梁暮氣笑了。
這個兒媳婦也好玩,她跟梁暮一句一句夾槍帶棒,她坐在那裡安靜吃飯,多一句話沒有,好像這些跟她沒什麼關係;最厲害的是,那些不太可口的飯菜她眉頭都不皺一下,認認真真地吃,好像吃不出那東西有多難吃一樣。
感情我兒娶了一個滾刀肉。
「我吃不下,不好吃。」程予秋捂著肚子:「我肚子疼。」
張晨星聽到肚子疼,立刻放下碗筷,倒了一杯熱水給她,問她:「疼得厲害嗎?需要去醫院嗎?」
…
「我…不需要。」程予秋說:「你幫我找點能入口的東西吃。」
「麵條可以嗎?」
「行。」
張晨星點點頭,出去給程予秋買麵條。
「別鬧了啊,再鬧我生氣了。」梁暮說。
「她是不是看不出我肚子疼是開玩笑?」程予秋問。
「對。」
「…你…喜歡這樣的姑娘?」
「什麼樣的姑娘?」
「就…」
程予秋不知該怎麼形容,說張晨星一根筋,還知道給她做飯;說她對人冷淡,聽說她胃疼又立刻關心她;說她高高在上,她想吃麵條她放下筷子就去買;看她脾氣不太好,可她明顯沒把她那些婆婆架子放在心上。
讓你不上不下,不前不後,沒法接招。
程予秋吃到了好吃的麵條,氣順了,打開行李箱拿出睡衣。梁暮有點急了:「去酒店睡不好么?家裡地方不夠。」
「怎麼不夠啊?那麼大的床。」
「那我們睡哪?」
「我跟她睡,你愛睡哪睡哪。「程予秋指著張晨星:「咱倆睡。」
「張晨星不願意跟別人一張床。」
「哦,跟你個臭男人一張床就好了?」
「媽!」
「起開吧!」
程予秋拉著張晨星的手走進卧室,對她眨眨眼,順手把梁暮鎖在外面:「別嚷嚷了!煩!」
她愛挑剔的毛病不能改了,扯了扯床單:「買張好床單好不好啊?」
又指指張晨星:「你喜歡我兒子什麼啊?」
張晨星沒有講話。程予秋明白了,果然像蕭子鵬說的那樣,人家姑娘不喜歡梁暮,是梁暮上趕著的。
突然替梁暮心酸,卻也沒說什麼。
兩個人躺在床上,關了燈,聽到外面折騰桌椅的聲音,梁暮在給自己搞臨時床。
「睡覺,別管他,活該。」程予秋說。也不知為什麼要吃這個苦,娶一個不愛他的姑娘,又寄住在人家裡。
「嗯。」張晨星嗯了聲蓋上被子,聽到程予秋嘆了口氣。
「晨星啊,你聽阿姨說哈。」程予秋沒讓張晨星改口,她是過來人,知道剃頭挑子一頭熱的婚姻是到不了頭的,改口沒必要。早晚有一天梁暮會不滿足,分開的時候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您講。」
「算了。」程予秋想說要麼你就跟我那傻兒子說實話,讓他早點清醒;要麼你就多騙騙他,讓他多高興幾天。怎麼建議都跟鬧著玩似的。
是到半夜,程予秋察覺到床在動,睜開眼就著月光看到張晨星打開那個破衣櫃,抱出一床被子出去。程予秋乾脆坐起身來透過窗看著。看到張晨星走進書店,給睡著的梁暮蓋上了被子。
程予秋想,雖然她不喜歡他,卻是把他當做家人的。
第二天早上睜眼,程予秋聽到外面有動靜,推門出去,看到兩個人正在廚房忙活。那個小廚房又小又破,梁暮的大高個子窩在裡面,拿東西的時候要側身經過張晨星。
兩個人看起來很客氣,不太像夫妻,倒像搭夥過日子的人。
程予秋沉默著吃了一頓早飯,又從行李箱里拿出三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放到桌上:「我來之前問過,古城人結婚重禮金,雖然你沒要求,但我們要做到。」
「這三十萬呢,給你們兩個過日子。」
「把日子過好。」
程予秋心一酸,眼睛就紅了,吸了吸鼻子。
張晨星把錢推回給她:「謝謝,我不要,我們有錢。」
「你們能有什麼錢?兩個窮光蛋!」程予秋說:「先把那破抽油煙機換了!再給這裡裝上空調,古城這麼熱,夏天只吹風扇,回頭熱死了。買幾件好看的衣服,買點喜歡的首飾,再存點錢,萬一遇到點大事,你們倆不至於犯難。」
「我的大事得賣房子。」梁暮逗程予秋。
「你閉嘴!」程予秋罵他,你苦日子在後頭呢!但她什麼都沒說。
「媽,你的事情交代完了嗎?我送你走?」
「我不走,我再住幾天。」程予秋拍了拍牛皮紙袋:「拿錢了,硬氣。」
程予秋就是不肯走,把梁暮趕出去工作,她陪張晨星看書店。這書店生意就那樣,張晨星待人也沒有熱乎氣,不像別人,店裡來人就上去招呼。她的態度是:隨便。
程予秋也不管,大小姐似的坐在那喝茶。這樣的日子不算有趣,除了眼前修書的姑娘。一頭扎進去就沒了別的念想,一點點磨那書頁,又臨摹書脊上的字,手穩氣沉,是能靜下心來的人。
程予秋在她身上看到了少年梁暮。那時他突然說喜歡光影,纏著他們買了一台錄像機,一整個暑假都在走街串巷。回來就研究鏡頭,還要寫筆記。
那姿態,跟眼前的姑娘一模一樣。
到了中午,程予秋餓了,又開始哼哼唧唧,要求張晨星給她做飯。張晨星抬腿就去,煮了一鍋素麵。程予秋看著那一鍋麵條直皺眉:「沒別的吃的?」
「您不是愛吃麵條嗎?」
「……」
程予秋哭笑不得,對張晨星豎拇指:「你是這個。」
她在這裡耗了四天,白天混書店,傍晚拉著張晨星逛街,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第四天晚上樑暮趁張晨星去雜貨鋪對她說:「快走吧您,我睡桌子睡得腰疼。」
「我看你睡得挺好。」
「我們剛結婚,你好意思讓我們天天分開睡嗎?」
「我以為你們倆假結婚呢!」
「我們也有夫妻生活。」張晨星拿著三根冰棍進來,遞給程予秋一根:「有的。」
梁暮嘴抿了半天,終於破功了,大笑出聲。
「我走!」程予秋咬了口冰棍兒:「老了討人嫌了,礙人家事了!」
梁暮伸手捂住張晨星嘴,把她那句「是的」捂回去。她說「是的」沒有惡意,單純是就「礙事」二字,替梁暮說的。
送走程予秋的那個晚上,張晨星剛從浴室出來就被梁暮攔腰抱起。屋子不大,轉身的時候張晨星腳差點踢到衣櫃。她縮起身體到他懷裡:「我自己走。」
梁暮不說話,把她放到床上,靜靜看著她。
「怎麼了?」
梁暮笑了,輕輕啄她嘴唇,一下又一下。順手將燈拉滅,眼睛無法適應突然到來的黑暗,突如其來的一把力氣把張晨星推入被褥之間。
梁暮的吻在黑暗之中鋪天蓋地而來,烙在張晨星心頭,燒著了一把火。
這一次黑夜裡的纏磨不同於第一次,大汗淋漓,軀殼爆炸,眼裡是光芒湧來。
張晨星「嚶」了一聲,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