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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3046天

  第二天兩個人在書店門口遇見的時候,梁暮手插在褲袋裡,目不斜視。

  都是要奔雜貨鋪去,梁暮去買水,張晨星去買膠帶。兩個人都不講話,也沒因為遇到對方就改變自己步履節奏,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梁暮覺得自己後背發燙,走了十數步突然停下腳步盯著張晨星:「你是不是偷看我?」

  張晨星覺得他的搭訕無聊,並沒理他。

  雜貨鋪里滿是東西,通過僅夠一人行,梁暮拿水動作慢吞吞,張晨星等在那很久,不見他選完。

  「幼稚。」她輕聲一句。

  「你說誰幼稚?」梁暮故意瞪眼睛嚇她。

  「你。」張晨星捏著他t恤袖口向外拉:「挑完了讓開。」

  「說點好聽的。」梁暮對她咧咧嘴,又緊接著一句:「狗屁不算好聽的。」

  張晨星淡淡看梁暮一眼,轉身走了,不買了。

  梁暮順手拿了膠帶一起交錢,跟在她身後,經過書店的時候把膠帶從窗子順手扔進去,沒跟張晨星多說一句話。

  回到馬爺爺家,看到馬奶奶正在澆花,就接過水壺澆花。量血壓的馬爺爺從窗口看到梁暮緊抿著唇澆花,一張臉沒有笑模樣,生氣了。

  馬爺爺都不用想,八成是在張晨星那裡吃癟了。年輕人不懂迂迴,那點心思都寫在臉上。吃飯的時候總是故意逗張晨星說話,一雙眼像長在她身上一樣。他自己的心思他可能自己都沒看懂,但別人懂了。

  周茉偷偷跟馬爺爺說:「那梁暮八成是喜歡晨星。」

  「晨星知道嗎?」

  「晨星當然知道,晨星又不傻。但晨星不喜歡他。」

  年輕人的事馬爺爺管不了,但那花再澆可就要淹死了。就敲敲窗:「年輕人,那花可沒招你。」

  梁暮回過神來,抱歉的對馬爺爺笑笑,拿了一台小機器出門了。

  梁暮消解的方法就是拍素材,拍很多素材,待他回家后把這些素材重新拼接,能變成很多不同的故事。本質上他跟張晨星是一類人,他們都不太喜歡與自己不相干的熱鬧。

  周茉下班路上看到坐在巷口的梁暮就湊過去跟他說話:「幹嘛呢?」

  「拍素材。」

  「能養家糊口?」周茉故意氣他:「沒認識你之前我以為導演都挺有錢呢。」

  梁暮沒搭理嘴欠的周茉,依舊盯著機器。

  「跟張晨星生氣了?」周茉又問。

  梁暮覺得太逗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出他在張晨星那裡受委屈,他長了一張被張晨星欺負的臉嗎?

  周茉蹲在一邊笑,過會兒說:「張晨星不是生來就這個樣子。你認識從前的她就應該知道。如果不經歷那些事兒,她也不會是現在的她。」

  「你呢,多點耐心。等逮著一個好時機,我給你講講這些年張晨星經歷過的事兒吧。絕對比你拍紀錄片精彩。」周茉搖搖頭:「哦不,紀錄片沒這深刻。」

  「今天不是好時機?」梁暮指指自己:「我無所事事,你剛下班。」向一邊看看:「顯然也沒人約你…可以聊一個小時。」

  「現在為時過早,又涉及張晨星。」周茉覺得自己應該多觀察觀察梁暮,至少看明白他是不是跟別人不一樣。戳戳梁暮手背:「你是不是喜歡張晨星?」

  「她那性格有人喜歡嗎?」梁暮說:「她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喜歡她的人不遭罪嗎?」

  「是挺遭罪。那你往前湊什麼啊?」周茉故作神秘地問:「單純對張晨星好奇?」

  「不好奇。」梁暮收拾設備向回走,周茉跟在他身後,到了書店梁暮並沒停留,直接回了馬爺爺家。

  「他怎麼了?」周茉指著梁暮消失的方向問張晨星。

  「我不知道。」

  「你倆吵架了?」

  「沒有。」

  周茉坐在那歇會兒,手機一聲接一聲響,打開來看,同事的八卦群里傳來一張照片:唐光稷跟一個女孩在餐廳里。

  「唐主任相親了。」發照片的人說。

  周茉切了聲把手機丟桌上,跟張晨星念叨:「唐光稷太有女人緣了。」

  「今天沒捎你回家?」

  「捎了啊。」周茉掐著指頭算了算:從她下車到這會兒,不過四十分鐘,人家已經跟女孩坐在餐廳了,這一天像花蝴蝶一樣,飛到西來飛到東。

  張晨星抬眼看到周茉蹙眉,這可不是什麼好表情,她顯然上心了。終於把手裡的活放下,坐到周茉面前:「說說嗎?」

  「說什麼啊?唐光稷嗎?」

  「嗯。」

  「今天發現他人也挺好。」周茉說:「今天窗子被人砸爛了,秋老虎那麼毒,清潔工阿姨去吃飯,他幫忙掃的。」

  周茉有點困惑:「他看起來也不像表面那麼惹人厭。」

  張晨星認真傾聽,她對唐光稷印象不深,沒法斷言,但周茉顯然動搖了。依張晨星對周茉的了解,如果下次唐光稷再問她要不要結婚,她沒準兒頭腦一熱就答應了。

  「冷靜。」張晨星勸她:「想想上次。」

  「放心。」周茉拍拍自己腦子:「我現在不好騙了。」

  「那就好。」張晨星把備用鑰匙推給周茉:「我明天要去西安,鑰匙你一把,馬爺爺一把。」

  「你給我不如給梁暮,你看他天天閑成什麼樣了,而且他也願意幫你。」

  「我不用他幫。」

  「幹嘛唯獨要跟他撇清關係?」周茉覺得張晨星對梁暮不太一樣:「他已經住在清衣巷了,是清衣巷的人。我剛剛看他在路口拍素材,他拍的清衣巷可真美。沒有感情是拍不出這樣的畫面的。」

  「我知道。」

  張晨星當然知道。

  梁暮從小就這樣,對喜歡的東西傾以無限熱情。有那麼一兩次,張晨星會覺得自己當不起梁暮這樣的熱忱。

  「張晨星,你有想過找到阿姨…找到你媽媽以後,你還想做什麼嗎?」周茉問她:「有其他的打算嗎?」

  「沒有。」

  「那遠的不說,近的,梁暮,你準備拿他怎麼辦?一直冷著他嗎?那要是無論你怎麼對他,他都不走呢?」

  「梁暮讓我頭疼。」

  「那不如去面對。」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直到梁暮站在窗外叫張晨星吃飯:「馬奶奶叫你吃糖醋小排。」

  「我也去。」

  馬奶奶無錫人,糖醋小排做得超級好吃,周茉也跟在後面去蹭飯。她們進門了,梁暮卻要出門了。

  他罕見穿襯衫西褲皮鞋,人都比從前看著嚴肅幾分。

  「去哪啊?」周茉問他。

  「約人了。」

  穿成這樣出門,說是「約人」分明就是「約會」,一直到出門都沒看張晨星一眼。

  「你們倆挺奇怪啊。」周茉說:「你們不會吵架了吧?」

  「沒吵。」

  「那他怎麼沒跟你說話?」

  「他沒禮貌。」張晨星胡謅了一個借口,低頭吃飯。手機卻響了,竟然是梁暮。

  在他們翻一下就到頭的對話框里,梁暮發來一個定位:「你來。」

  「什麼?」

  「來。」

  那個定位是古城邊上的一個廣場,平時張晨星幾乎不去那裡,印象中那個小廣場已經荒蕪了。

  「我為什麼去?」張晨星問他。

  「我跟你告別。」梁暮說。

  「?」

  「來。」

  梁暮也學張晨星說話風格,就一個字「來」。這風格倒不難,他跟別人說話也這樣。只是乍用在張晨星身上,倒是有那麼一點新鮮。

  張晨星穿上一件薄外套,那個廣場有□□公里,她的車剛騎出小巷就被人拉住車把。

  穿正裝的梁暮一臉嚴肅:「下車。」

  張晨星下了車,他長腿一邁,接管了張晨星的自行車,丟給她一句:「上來。」

  張晨星那輛破車不一定能禁得住他們倆坐,她站在那不動,並用僵持的姿態請梁暮下來。

  「你上不上?最後一次了,快。」

  最後一次了。

  這幾個字有那麼一點魔力,張晨星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還沒坐穩,梁暮一腳蹬了出去,慌張之中她伸手一把攥住他襯衫衣擺,連帶著捏了他皮肉一把。

  驟然的疼讓梁暮心裡「我操」了一聲,表面卻忍著,腳蹬得勤,怕張晨星後悔一樣。

  初秋晚風吹著他們的衣裳,梁暮身上淡淡的皂香鑽進張晨星的鼻孔里,手裡緊攥著的是他的襯衫,但手指不受控感受著的卻是他的溫度。

  張晨星抬頭看到天上的星星,只有一兩顆,隱隱約約,像跟著他們在走。

  前面有路顛簸,車跳了跳,張晨星在後座歪了一下,梁暮已經迅速單腳停車,一條手臂探到她身後:「你坐穩,路不好。」

  索性拉起她細細的手腕環到自己腰間,連帶著將她人也向自己後背帶:「讓你占點便宜吧。」

  「男女有別。」

  「你當年親我的時候怎麼不說男女有別?」

  「當年的事不做數。」

  「那現在也不做數。」梁暮的手又探過去,一把將她手腕拉過。張晨星細細的手腕像常年飢餓的人,梁暮的拇指在她突出的血管處摩挲一下,心裡有點疼,也有點癢。

  「別鬆開了啊,摔壞了我可不管。」梁暮威脅一句,又載著她在夜晚疾馳。

  梁暮是個怪人,比我還怪。張晨星心想。

  那個小廣場仍舊沒有多少人,然而卻有一處聚集著數十個人。一個大屏幕立在廣場上,準備在初秋的夜晚來一場露天電影。

  古城已經很多年沒放過露天電影了。

  張晨星猛然想起兒時,爸爸媽媽牽她手去戲台附近看露天電影或皖南皮影。

  屏幕前有人在忙活,嚷嚷的最歡的那個人是也穿著襯衫西褲的蕭子鵬。夜色中他對梁暮招手,視線一轉看到張晨星,也笑著對他擺手。

  「等我啊,幹完今天的活,就跟你告別。」梁暮指著一把椅子:「你就坐這等我,如果你提前走,那我就不走了。天天去你書店煩你。」

  「自己權衡啊!」扔下一句狠話走了。

  廣場上的人漸漸多了,大屏幕上放起了《怦然心動》,梁暮帶著一個耳返,捏著對講器,手掌鬆鬆叉在腰上,一直在不停說話。隨著他講話,廣場上的景象變了,棉花糖、爆米花、汽水攤、瓜子籃,人聲攢動。

  他們還原了90年代的古城夜晚。

  張晨星坐在那竟有久違的感動。

  隨著影片播放至尾聲,有光束打在一個姑娘身上,張晨星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場求婚。

  男人和女人相識於少年時代,一直走到今天,廣場上有很多他們的親朋好友見證了這一場溫馨的求婚儀式。

  廣場上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布置都有電影的質感,何等用心。

  「怎麼樣?我們梁導降維謀生。」蕭子鵬遞給張晨星一瓶汽水,一包瓜子,還有一個用紙折成的三角紙簍用來裝垃圾。

  「謝謝。」

  「坐著啊!」蕭子鵬風一樣又跑了。

  他們一直忙活到十點多,周圍人群散去,工作人員開始撤場,梁暮才坐回張晨星身邊。

  兩個人看著忙碌的眾人很久,梁暮「哧」一聲笑了。

  「這就是我用來謀生的手段之一。好玩嗎?」梁暮偏過頭問張晨星。

  「還行。」

  「就還行?這個程度是還行?」梁暮皺起眉:「你再說一遍。」

  大有「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能質疑我能力」之意。手揚起像要打她,最終輕輕落在她腦後,只那麼一下,又收回去。

  當然沒有什麼告別,不過是把她騙過來而已。

  這世界上的夜晚也不一定全都是百無聊賴,也不一定全都是踽踽獨行,總有那麼許多地方有光亮、有人煙,你置身其中卻不用努力融入。

  你在這裡就算融入了。

  蕭子鵬對他們揮手:「你們怎麼來的?」

  「騎車。」

  「自行車?」

  「對。」

  蕭子鵬對他們抱拳:「在下佩服。張晨星姑娘的自行車我是沒力氣再騎一次了,二位請便吧!」撒丫子跑了。

  「出息!」梁暮笑他一句,站起身:「走吧!」

  兩個人走到車邊,張晨星率先跨上去:「我這車支撐不了兩個人一起。」

  「那還不簡單。」

  梁暮又橫在她車前,攥著她車把:「一起走回去!反正你每天都要走。」

  「告別呢?」張晨星問他。

  「告個屁別。」梁暮一副不同於工作時的無賴相:「我付了馬爺爺房租,我名正言順。我在你書店辦了卡,我是合法會員。你當前不經我同意親了我一下,我現在得討回來。」

  梁暮的臉作勢前傾,張晨星的拳頭已經揮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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