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大三秋季學期眨眼飛逝,很快是2017年。
期間「海」給時箋發來信息,說他很喜歡她送的生日禮物,時箋驕傲地說:【是我自己做的哦!】
他說:【很好看。我已經裱起來掛在了牆上。】
這誇獎實在太過分,時箋反而不好意思了:【掛起來幹什麼!我想你用的啊。】
他此時一定在笑:【開玩笑的,用著呢。】
陸譯年的工作是軟體工程師,又是互聯網大廠,每天都特別忙。時箋已經很習慣兩人直到晚上才開始聊天,通常隔幾天打一通電話,褚芸和姚樂安打趣說受不了戀愛的酸臭味,時箋每次還要壓低聲音到走廊里去通話。
陸譯年的狀態經常很疲憊,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他樂在其中,時箋也不好去置喙什麼。
偶爾會聊到家庭,不可避免的,時箋會給予關心:「叔叔阿姨最近怎麼樣?」
陸譯年會分享一些家裡發生的事情,比如說,添了新成員——一隻可愛的柴犬「丁丁」,又或者說,他們一家在周末得閑時好不容易湊齊,一起去博物館看展。
有時候他會旁敲側擊地也反過來問她,但時箋總是下意識逃避。
——他們好像越來越沒有話題可聊。
距離變遠,工作生活學習的節奏開始不合拍,又沒有很多時間能和彼此說話。加班后的某天晚上他格外反常,叫她:「箋箋。」
「嗯?」
「畢業后你願意來申市工作嗎?」
時箋怔愣住——這個問題讓她猝不及防。如果放在以前,她的選項中,北京永遠是第一個。
「也許……?看看之後有什麼樣的機會。」
「你沒考慮過對吧?」陸譯年冷不防地說。
時箋:「不是……」
「我知道你沒考慮過。」他竟然自嘲地笑了,時箋這才意識到他喝醉,「怎麼了?」
「沒什麼。」
時箋更加意識到,他們的關係出現了問題。原來能夠互相站在對方立場上出發,互相體諒,現在竟開始出現冷言冷語。
「你在哪裡?不在家裡嗎?你在酒吧?」
陸譯年不說話,今天他最好的兄弟失戀,女生在美國讀書,受不了異國戀。兩人拉扯了好幾個月,最終決定分手。
可明明是兄弟失戀,為什麼現在好像變成他來買醉。
——時箋從來沒有對他敞開過心扉。距離讓他變得更加不安。
「為什麼你從沒對我說過你家裡的事情?」
「我什麼都不知道。時箋。」
「我對你,什麼都不知道。」
聽筒中傳來陸譯年低落的喃喃聲,要是換在平常他不會這樣不紳士地質問。時箋抿了抿唇,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
「大概……是因為我的家庭背景沒有那麼出眾吧。」
「你知道我是來自小地方,那裡的門轉動起來都有吱呀的聲音,天熱空調不靈敏,有時候吹電扇更方便。這些事,我不知道對你從何說起。」
「我承認一直以來,是我對你不夠坦誠,但這只是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我不想在你面前顯得自卑。」
時箋知道熱戀期過後會有陣痛,現在他們又不在一起,很多事情無法及時溝通。但她願意去進行修補,一段關係的維繫需要兩個人都付諸努力。
如果是「海」在,他一定知道她能說出這番話已和曾經有多大區別。
可是陸譯年的嗓音並未回溫:「但是箋箋,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快兩年了,如果今天我不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時箋沒能接住這句話,又聽他繼續說。
「我上次看到你的簡訊,你叔叔叫你阿午。」陸譯年的語氣聽起來有些難過,「箋箋,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小名叫阿午。」
時箋沒聽到別的,只是冷不丁出聲:「你看我簡訊?」
「只是無意間一瞥,我沒看到具體——」
陸譯年話音頓住,很快又反問:「我不能看你簡訊嗎?那為什麼別的情侶,可以互相知道彼此的密碼,可以隨意翻看微信聊天和支付記錄?」
「那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這樣……」
「他們是情侶,我們就不是情侶嗎?」他問,「你告訴我,我們真的是情侶嗎?」
時箋慢慢紅了眼眶:「我以為你會懂得我,知道我在和人親密相處時會有障礙。」
很難打開,很難交心。陸譯年不是不知道,相反,他在追她的時候就了解得很清楚——他只是感到挫敗。太挫敗了。這麼長的時間卻走不近一個人。
他們原本都沒有錯。
但是時箋卻先低了頭:「對不起。」
「你最近狀態不好吧?工作壓力是不是很大?這周我考試,下個周末,我可以去申市看你嗎?」時箋小心翼翼地說,「我都告訴你,好嗎?不要生氣了。」
電話里響起壓抑的呼吸聲。
好久好久,聽見陸譯年悶悶地說:「對不起,箋箋,是我錯了。我不是有意朝你發脾氣的,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知道。」時箋的心軟成一汪水,她頓了頓,補上,「我也是。」 -
一通電話說開,兩人的關係迅速緩和下來。
陸譯年工作太忙,實在走不開。於是期末考試過後,時箋立即買了去申市的機票。
陸譯年要替她出錢,她沒收,而是選擇了最便宜的基本經濟艙——才三百塊錢,她負擔得起。
陸譯年便笑:「又和我分得這麼清楚。」
時箋聽出他在委婉表達不高興,但他不懂,在她的觀念里,去申市看他這件事是她心甘情願為他做的,所以買票更要自己付錢。
時箋不希望這其中參雜了別的東西。她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有很多屬於自己的堅持。
陸譯年如今住的地方仍是父母購置的一處高層公寓,戶型很好,通風和光照都不錯。足夠寬敞,還有一間多餘的客房,正好可以讓時箋住。
時箋安頓下來,到處轉了一圈,看到陽台上放著幾盆不知名小花。
「你的花都蔫成這樣了。」時箋悉心給它們澆水,撅嘴,「你是不是總忘記照顧它們呀。」
陸譯年站在她背後,傾過身靠近她頰側,親昵道:「那你今後就留在這裡,它們就有人照顧了。」
他的頭髮弄得耳朵有些癢,時箋躲開,沒忍住笑:「然後你就當甩手掌柜啦?」
正值午後,兩人窩在沙發里一起看電視劇,時箋放鬆地倚在扶手上,度過了歡聲笑語的一下午。
陸譯年公寓有廚房,他親自包辦了晚飯,美其名曰「嘗嘗我的廚藝」。
還真不賴。
時箋原以為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類型,如今刮目相看,她也興緻勃勃地說:「明天我給你做飯。」
陸譯年笑:「好。」
時箋沒有忘記這一趟過來是為了什麼。
那一晚他們聊了很多,她把現如今能開口能啟齒的都說了——她住的那個老式居民樓破爛又窄小,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務工,她在學校里受人排擠,她很早就寄養在姑媽家,但可惜姑媽姑父還有表哥都視她為異類,一度強烈阻撓她去北京,她差點就被困在那裡過完一輩子。
至於剩下的——時箋想,剩下的,等以後再提。
陸譯年聽后很震動。
他沒有想到她會有這些經歷,連安慰的話都組織得笨拙,只能小心翼翼地擁抱她。
時箋安靜地平復呼吸,過了會兒自己平和地笑起來:「沒事,也過去好多年了。」
「嗯。」
又安靜了一會兒,陸譯年低聲問:「那你的那個叔叔呢?他是做什麼的?你和你姑媽家不愉快,不能再去找他嗎?」
時箋驀地咬住唇。
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是遠房表叔。血緣關係比較遠了,他也不住在茂城,我不好意思再去麻煩他。」
「哦。」陸譯年沒有再深問。
晚上時箋在客房入睡。她伸手關檯燈的時候在柜子上摸到了一根彈性繩,拿過來在光下一看,原來是根綁頭髮的皮筋。
這時陸譯年來找她,時箋還在怔愣,聽他發問:「那是什麼?」
時箋說:「我在床頭柜上找到了一個發圈。」
借著光陸譯年看清了這東西,先是迷茫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很快開口解釋:「之前我搬到這裡,我媽邀請世交家的朋友過來做客。這應該是她女兒落下的。」
時箋問:「那怎麼會在卧室里?」
「她暑假那時候在申市這邊有個比賽,我媽沒經過我同意,把這公寓借給她住了。那兩天我都睡在家裡。」
他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怕她因為這裡有別的女生住過而介意,但時箋只是點點頭:「哦。」
陸譯年試探地看她臉色,觀察無異后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你都跑回家了,我為什麼要生氣。」時箋刻意抿著唇看他,但唇角泄露出一絲促狹。被陸譯年捕捉到,嘆笑著在床邊俯下身來:「看來我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他玩笑著提起文藝部某個同級同學的名字:「唐子揚女朋友能為這種事跟他鬧脾氣一整天。」
在申市的兩天過得很快,時箋周日晚上的飛機,陸譯年本來計劃要送她去機場,不料到下午母親卻一個電話打來,說臨時有個很重要的應酬需要他一同出席。
女人在電話里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拒絕,陸譯年一時之間也拿不準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物,正糾結如何推拒的時候,時箋說:「沒事,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陸譯年:「可是——」
「沒什麼可是,我多大人了。」時箋笑。
飛機在十一點鐘,本來是想儘可能在這邊待久一點才買的晚班機。現在陸譯年出去和人吃飯,時箋在公寓內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步行去地鐵站。
因為是高端小區,地鐵站並沒有那麼近,有幾公里遠,中間還要經過幾段老社區和巷子。昏昧的路燈撒下來,四周沒見什麼人。
拖著箱子等待紅綠燈的時候,時箋忽然感覺對面樹叢有影子一閃而過。
她察覺到不對勁,再待看仔細時,那裡已經沒人了。
剛準備過馬路,後頸就傳來大力,將她連人帶箱子拽進了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