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02
chapter02
202路公交來了。
鹿苑踩著台階上車,車廂里瀰漫著雨傘捂濕的味道,有點難聞,她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開窗戶讓風透進來。
那根掉在周騖鞋邊的黑色皮筋她沒有撿,髒了,她不要了。
卸書包的時候,看見周騖的鞋子走過她身邊,帶起一陣小風,好聞的皂莢氣息和煙味混雜在一起。
燕家巷距離十六中乘公交車有四站路,中間要經過一條橫跨護城河的大橋。
好友林鯨在上高中前就跟著父母搬到了橋對面的小區,兩人經常在公交車上偶遇。
這天經停時,鹿苑探出腦袋尋找林鯨,沒看到她。但是沿途的風景不錯,濃綠的梧桐樹葉幾乎掩蓋了她目光所及的蒼穹,偶有水滴落下,隔絕了熱空氣。
周騖偏頭,但是很快被眼前的女生擋住視線。
她的雙臂撐開,手握住被風吹飛的長發,校服襯衫隨著她的動作向上拱起,隱約可見肩膀輪廓,蝴蝶骨,白色的內衣肩帶。
女生的頭髮吹得他滿眼都是,周騖抬手撥開,見鹿苑從書包里又掏出一根皮筋,有個小麋鹿的裝飾,她用牙齒咬著皮筋。
後頸的皮膚,和清晨的陽光一樣,白得晃眼。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他忽然被周婕強行塞了進來。
一個月了,煩躁感絲毫沒有減弱。
十分鐘后,公交車在校門口停下。
鹿苑背起書包率先下了車,周騖走在她身後。
鹿苑迎著陽光,眉眼挑釁,「我帶你去辦公室,會不會影響你裝逼?」
麻煩你自己去探索宇宙吧。
說完,她不等周騖反應,腳下生風似的走了。
一個女生沖鹿苑揮舞,「小鹿。」
「鯨鯨!」她上去牽住對方的手。
那女生顯然也非常興奮,回握住她,兩人一起匯入嘰嘰喳喳的高中生里。
林鯨假裝無意向周騖瞄了一眼,輕聲評價道:「那是你阿姨帶來的哥哥嗎,長了一張品學兼優的臉喔。」
鹿苑哼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林鯨眨眨眼睛,「發生什麼了,你怎麼這麼講?」
「不想講這些煩心事了。」鹿苑凝眉片刻,又笑著問:「你知道你在幾班嗎?」
「不知道,一起去看吧。」
「走。」
在教職樓下的張貼榜上找到自己所在的班,鹿苑在七班,林鯨則是十七班。
鹿苑一口氣爬上三樓,教室的座位已經被佔了一大半。扭著身體,趴在桌邊,開學第一天大家難掩興奮,形色各異地聊著天。
鹿苑的個子在女生中算是比較高的,她在後門找了個位子。
雖然是新組的班級,但很多人以前都是在一棟樓乃至一個樓層,都認識或者見過面。隨便聊上幾句,就熟悉起來了。
鹿苑現在心情不是很美麗,並不想說話,低頭玩自己的手機。
半個小時過去,班主任還沒有來。
坐在她前桌的是一個中長發女生,剛剛就聽見她的聲音最密集。臉色突然不好,問身邊的同學:「你帶那個了嗎?」
「哪個?」
「我例假來了。」
「沒有。我幫你問問別人。」
幾個女生四處幫忙借,愣是找不出一個帶衛生巾的人來。中長發女生看一眼鹿苑,動了動嘴唇,又泄了氣似的轉了過去,沒勇氣跟她開口。
鹿苑頭沒抬,在書包里找到個小布包,丟到那女生桌上,繼續玩手機。
「謝謝!」女生語氣裡帶著一絲僥倖和感激,如臨大赦,拿起東西往教室外走。
待她上完廁所回來,鹿苑已經收起手機,手掌托腮看向走廊。
「剛剛謝謝你啊。」女生把小布包還給她。
鹿苑把東西收進書包里,「不客氣。」
「鹿苑,我高一的時候就知道你了。」女生微笑著道,「我叫宋纓。」她的手指在桌上比劃,寫自己的名字。
鹿苑沒看清楚,想了想,問:「『長纓在手,敢縛蒼龍』的纓?」
女生眼底露出驚喜,「你好厲害。這麼久以來,你是第一個了解我爸對我寄予什麼希望的人。」
語氣有點嫌棄,但不乏對自己名字寓意的驕傲。
鹿苑聳了聳肩膀,實話說:「不是。我剛巧知道這句話而已,小秀一把。」
「哈哈。」宋纓感覺她的性格還挺可愛,並不如外表那般具有進攻性,「和你說話前,我還以為你是一個超級高冷的人呢。」
鹿苑:「……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
宋纓好奇地觀察著眼前漂亮到過分的女孩子,她的皮膚是接近於透的那種白,光潔無暇,鼻頭挺翹,眼尾微揚,給人一種清冷的疏離感。
下半張臉卻還未脫稚氣,有點小狐狸或者小貓般的幼態,可愛卻略顯叛逆。
由此,她對鹿苑的刻板印象是覺得她不好相處。
鹿苑左邊耳朵打了三個洞,有一個在耳骨上。
因為要上學,只是用透明耳針穿著。
依然很酷。
「你不怕被老師發現嗎——」
宋纓話還沒說完,教室後面傳來一道刺耳的「刺啦」聲響,是男生的球鞋摩擦瓷磚地面產生的。
幾人在玩笑打鬧,撞歪了好幾張課桌,一個人跑向門口,迎面撞上一個戴著白色耳機的男生,把他裝在褲兜里的手機連帶耳機,一起扯著摔到地上。
滾了老遠。
黑色的手機屏幕頓時多了一張白蜘蛛網,裂了。
走廊靜默一會。
周騖手還抄在兜里,沒有說話,但眼睛里已經流露出不耐煩,甚至還有微不可察的厭惡感。
那幾個男生不是沒讀懂他的眼神,有些不爽,不太客氣地問:「哥們,怎麼說?」
周騖抬了抬眼皮,只說了一個字:「賠。」
「我擦?」為首的男生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弄壞別人的東西賠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們並不是不想賠。
但沒遇到過這麼拽的。
單純看不慣。
「賠不起?」
周騖懶得浪費時間,撿起手機繞過他們,緩緩道,「算了。」
他的嘴毒得恰到好處,明目張胆地在看不起他們。十六七歲的男孩子最要面子,一個個跟炮筒子似的,一點就炸。
「你他媽很囂張啊——」
「都幹什麼呢?」教室前門被推開,班主任孔虎走了進來,帶著他獨特而又尖銳的嗓門。
此人在教師隊伍里是出了名的脾氣臭,奈何教學質量好。
他長得有些奇怪,一米七左右的個頭,四肢纖瘦,但是腦袋和肚子卻非常大,像一根行走的冰糖葫蘆。
孔虎把玻璃杯往講台上一放,「都在幹嘛呢?沒事兒幹了?你爸媽辛苦掙錢把你送到學校里來打架來了?都給我滾回座位去。」
周騖就近拉開了張椅子坐下。
那幾個男生也相繼回位,都不敢惹老孔生氣。
」一個個欠的,非得罵一頓才舒服。」老孔張嘴就沒好話,哪怕開學第一天也不屑於裝,「我看你們活潑得很,買二斤炮仗給你們送上天吧。這都高二馬上就高三了,高考還有幾天?都會數數吧?」
眾人被罵得像霜打的茄子。
「都打起精神來!」老孔想起什麼,看向剛圍在一起的幾個男生,都是什麼貨色他可清楚得很,又道:「儲旭,說你呢,實在不想學你就睡覺,別欺負同學。」
被點名的男生不服氣地把身體往後一仰,腳踹課桌橫杠,前排的同學被他震得一抖,自覺地把椅子挪了挪。
老孔:「你還不服氣是吧。」
儲旭:「老師,你怎麼知道不是他欺負我?」
老孔道:「人家今天第一天轉學過來,能欺負你哪?」
這時大家才意識到,周騖這張臉,此前從未在十六中出現過。於是紛紛扭頭打量,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而被圍觀的人正偏頭看向窗外,眼神散漫,不為所動。
但不妨礙大家得出結論:新同學長得好帥。
隔壁班的班主任來提醒,「孔老師,開會了。」
老孔安排幾人去領新書和新校服,又交代大家待到下午放學再離開學校。
他前腳剛離開教室,剛剛想揍周騖的那男生就扭頭朝儲旭嚷嚷道:「卧槽,虎哥什麼意思?」
儲旭也一臉不爽:「我怎麼知道?」
「什麼叫我們欺負他?」
另一個男生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這逼不顯山不露水的,倒讓虎哥為他說話,小心把你的校霸位置搶了。」
儲旭挑了挑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噗…」
在玩手機的鹿苑笑出聲來,實在沒忍住。
校霸評選已經夠中二了,聽到男生親口說出來,喜感程度簡直翻倍。
儲旭手裡轉著的黑水筆掉地上,問她,」小鹿,你笑什麼啊?」
鹿苑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在嘲笑儲旭,她碰了碰鼻子,轉移話題:「也許,新同學不想當校霸,他只想當你爸。」
說完,她的目光和周騖就這麼在玻璃上對了個正著。
他竟然就坐在她身後,瞳仁黑沉沉的。
這窗戶也不知被誰擦得這麼乾淨,她看清楚周騖釋放出的真實情緒。他的眼皮很薄,外眼角微垂,看著是很拽,還有些桀驁不馴的少年氣。
怪不得儲旭他們想揍他。
不過,她說錯了嗎?
鹿苑不急不忙錯開了眼神。
儲旭和他的中二兄弟聽了鹿苑的話,感覺有點道理,準備去找周騖麻煩,等商量完才發現人早就走了。
「嚇跑了?」
儲旭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在學校里收拾不了他,我不信他一直不出校門。」
旁晚時分,落日餘暉落在小鳥白色的翅尖。
男生們把自己班級的書領回來,他們渾是渾,但重活兒都義不容辭,絕不會讓女生受累。
搬完東西準備去小賣部消費,在圖書館門口碰見剛出來的周騖。
他們大汗淋漓,他倒是香噴噴的。
儲旭叫住他,斜了眼:「事兒不解決就想走?」
周騖站得筆直,單肩掛著黑色的書包,氣息陰沉沉的,像個文弱少年。
「你想怎麼樣?」
儲旭其實也沒想好怎麼辦,畢竟是他們弄壞了他的手機,應該要賠的,但是不知為何,他現在就是好生氣。
一個男生抓住儲旭的手腕,「存款,開學第一天打架不好吧,虎哥不得弄死你。」
「我知道!」儲旭摸了把自己的腦袋。
他長得有點像年輕時候的蘇有朋,又奶又凶,短髮支棱著,哪怕在找人麻煩也像一顆熱情洋溢的海膽。
「我只服氣比我牛逼的人,瞎嘚瑟的就老實挨揍。」
周騖當然不會等著挨揍,「你想怎麼樣,說。」
「比一下籃球。」
周騖:「……」
十六中的籃球場就在圖書館旁邊。
儲旭是校籃球隊的,他提前說明,「你要是不敢,就跟小爺我道個歉,原諒你上午的囂張。」
周騖:「快點。」
儲旭:「……」
第一次見著這麼著急送死的。
周騖和儲旭單挑,採用的正規的籃球1v1規則。
儲旭防守,周騖進攻。
防守方擊地傳球,將球傳給進攻的一方,比賽開始。儲旭一開始的防守並不算盡全力,想先試試周騖的水平。
事實上周騖根本不屑保留,他只想快點結束回家。順利攻破儲旭的防守,得分進入下一輪。
緊著是第二分,一開始就把儲旭壓得死死的,導致他後面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周騖在第三次進攻的時候,察覺有東西從眼前飛過。
「啪」的一聲,這次他看清楚是一個小黑點,劃過他的胳膊,擦出一條細長的傷口,血順著胳膊往下流。
周騖頓住,把球調轉了個方向,猛地砸向圍觀的男生,來勢洶洶。
他們也被嚇了一跳,快速閃開。
一個躲在人群後面的瘦小男生被拎出來。
周騖看著瘦,但空蕩的t恤下面的肌肉卻很有力量,男生被他摔到儲旭跟前,跟個飄萍似的,身體撞上籃球柱,吃痛得咬了咬牙,卻不敢承認什麼。
作案工具是稜角尖銳的小石頭,被扔到儲旭腳下。
「兩個方法。」周騖說,「你想找回場子,正大光明贏我就此翻篇。第二,想玩見血的去校外,我奉陪到底。」
不良少年的小把戲,周騖在過去生活的地方見識太多了,比這陰的比比皆是。
在這裡,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扮演過什麼角色。
儲旭這個小弟手頭特別准,百發百中。
見血了,就鬧得有點大,他們玩兒脫了。
事情出了,總要有人承擔責任。
「這次是我不地道,跟你說對不起。」儲旭後退一步,笑了笑,點頭算是道歉,「你的手機壞得嚴重嗎,我賠給你。」
周騖冷冷看著他,沒說話。
儲旭被那冰冷的眼神震懾住,咽下口水,「或者你給我手上劃一刀,這事兒算一筆勾銷,都是一個班的。」
這時,有人大聲催促道。
「快點去小賣部了,渴死了,你女神已經去了。」
「哈哈哈哈,你說的哪個女神啊,咱們存款好多傾慕對象,都舔不過來了。」
「放你媽的屁,我的女神只有小鹿一個。」
……
那幫傻逼終於走了,周騖撿起書包,仰頭喝水。
落日大道,林蔭盡頭。
白襯衫,黑褶裙,16歲的不安分少女忽然闖入他的視線,與黃昏好風光格外映襯。
她在學校的這一天應該很快樂,臉上洋溢燦爛的笑容。
像夏日的野風,清甜,涼爽,呼嘯而過。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夕陽穿透了她的襯衫,刺在她的骨骼上。
蝴蝶骨,肋骨,根根清晰纖細。
這畫面貫穿於他腦中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