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西，你就乖乖地坐在這裡不要動，五分鐘，啊不對，再過十分鐘你哥哥就該回來了，對了，還記得哥哥長什麼樣子嗎？」
「我記得的，媽媽說過了，他跟我一樣，眼睛長得很漂亮。」
段西西坐在沙發上，因為身高不夠，兩腿懸空掛著，穿著一雙釘著兔子耳朵的粉色涼鞋，她懷裡抱著一隻大大的兔子玩偶，長長的耳朵垂下來，一直垂到她的膝蓋上，那隻兔子玩偶有兩隻又大又圓的眼睛，和段西西一樣，不，段西西的眼睛比這隻兔子玩偶還要漂亮，不僅又大又圓，還非常明亮，掛在胖乎乎的圓臉上，骨碌一轉，便把方程英的心看化了。
「西西啊，你別這樣看著媽媽，不然媽媽該捨不得走了。」方程英上手摸了摸段西西的齊劉海，段西西的頭髮非常順滑，又黑又密，當初剛生下西西時，頭髮又黃又枯的方程英看著段西西的頭髮，做夢都能笑醒。
這時，卧室的門被打開，走出來一位國字臉的中年男人，他便是段西西的爸爸，方程英的丈夫，段鑫民。
方程英轉頭看向段鑫民，用打量的眼光在他身上轉了好幾圈。
方程英一直都承認，夫妻倆的長相都不算好。
段鑫民臉太方，鼻子太大，唯有身高是優點，而她自己呢，頭髮跟稻草窩一樣，五官平平無奇。
可兩人生下來的孩子一個比一個長得好。
段西西就不用說了，從生下來到現在三年裡，每回抱她出去都能得到小區里一堆老頭老太太的誇讚。
去鄰居家串門，鄰居小孩不讓西西回來，吵著鬧著要把西西留在家裡住。
近幾年才搬進來的住戶曾背著方程英夫妻倆議論說：「我看他們夫妻倆都長得一般般呀，怎麼女兒就這麼好看？他們的女兒可真會長，盡挑兩人優點長了。」
「豈止是女兒，兒子也全挑優點長了，那小夥子，長得那叫一個俊，人高腿長的，原先讀中學時天天看他在小區樓下打籃球，可惜他去上了大學后就沒再回來過，聽夫妻倆說他這幾年在學校里忙著搞兼職，都沒空回來。」
……
「四年了，他竟然真的四年後才回來！」方程英想起即將到家的兒子段擴，氣便不打一處來，雙手插肩來回走著。
段西西抬起頭來，眼珠子跟著方程英轉動，忽然，她的肚子咕嚕一聲，一股飢餓感湧上心頭。
段西西低頭摸了摸乾癟的肚子，然後抱緊了懷裡的兔子玩偶。
方程英卻還沒停止發牢騷。
「寒暑假也就算了，過年過節竟然也不回來，兼職，兼職，就憑還沒拿到畢業證的他能掙到幾個錢……」
段鑫民走過來按上她的肩膀，安慰說：「說什麼呢？他這幾年不是沒跟我們要過學費和生活費嗎？」
「好了，別想太多，待會兒就該出發去機場了。」
段鑫民的腳下放著一個28寸的行李箱，塞得滿滿的，拉鏈處十分鼓脹，顯然塞了不少東西。
而方程英呢，額頭上架著一副墨鏡，手上挎著一個小背包，她的腳下也有一個行李箱，不過比較小，只有20寸，那是她準備帶上飛機的。
夫妻倆即將出遠門，並不會帶上段西西。
段西西也知道，但她乖乖地坐在沙發上，不哭不鬧，還說：「爸爸媽媽，你們快去吧，不然就要遲到了。」
方程英轉臉看向段西西，一股不舍湧上心頭，她說：「娃她爸，要不咱們帶上西西一起去吧？她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
段鑫民也有些擔憂，段西西在他們夫妻倆四十歲那年出生，三年來，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養得白白胖胖，段擴那小子粗心大意的能照顧好她嗎？
就在夫妻倆目光憂愁地看著段西西時，段西西的肚子咕嚕一聲，聲音比上次的大，方程英和段鑫民都聽到了。
段西西再度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又是一聲咕嚕，在寂靜的客廳里顯得特別刺耳。
段西西拉了拉懷裡的小兔子，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夫妻倆，沒吭聲。
「西西……你再忍忍啊，待會兒哥哥就回來了。」方程英把額頭上的墨鏡架在眼睛上，心虛地調整脖子上的絲巾，然後拉著段鑫民便往外走。
「嗯，爸爸媽媽你們要注意安全！」
段西西從沙發上蹦下來，邁著小步伐跟在兩人身後，看著爸爸媽媽手忙腳亂地穿鞋，提起行李箱跨過門檻。
方程英轉頭一臉歉色地說：「西西，快回沙發上去，待會兒誰來敲門都別開門，你哥哥有家裡的鑰匙，他會自己開門，知道嗎？」
段西西點點頭，說：「知道了，媽媽。我愛你們哦！」
她騰出一隻手來笨拙地對方程英做了一個飛吻。
「哎，媽媽也愛你！」方程英匆匆轉身，咬咬牙狠心關了門。
可隨即她又嘆了一口氣：「西西，不是媽媽不想帶你，只是媽媽太累了，等休息好了媽媽就回來帶你。」
「啊，自由的空氣真好聞！」方程英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心滿意足。
汽車就停在小區里，段鑫民把兩個行李箱一一扛上後背箱，然後坐進駕駛座，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副駕駛座上的方程英已經開啟了度假模式，見汽車遲遲沒開動，便問：「怎麼還不開車？」
段鑫民解釋說：「不急，段擴那小子待會兒會從這裡經過，我們躲在車裡偷偷看他一眼，看他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你說得也對。」
正說著，方程英放在挎包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放下拿來看黑眼圈的小鏡子，方程英拉開拉鏈，看見屏幕上「兔崽子」三個字，抬頭朝左右看了看，沒瞅見段擴的身影，便只好按下接聽鍵，然後打開免提。
「媽，我快到了，你們在家嗎？」
聽起來心情挺好。
方程英捏著嗓子咳了一聲，說：「到哪兒了？怎麼沒看見你？」
「你們當然看不見我了，我開著車進來的。」
「什麼？」方程英抬頭看了眼側身聽著兩人說話的段鑫民。
段鑫民皺著眉頭沒說話。
「什麼車？你買車了也不告訴我們？」
那頭卻傳來一陣笑聲，「我進小區了，待會兒到家了再跟你們說，對了，我的房間收拾好了嗎？」
方程英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然後和段鑫民兩人瞪著眼觀察每一輛經過他們的汽車。
有些貼了防偷窺膜的，便恨不得趴在前置玻璃上，只恨不能離得更近一點。
「這小子準是唬我們的，就他乾的那些兼職，能買什麼車？」
段鑫民掏了根煙，點燃后眯著眼吸了一口，就是他，也才在三十歲那年買了第一輛車，段擴那小子今年也才22歲，還沒畢業，哪來的錢買車？
「哎哎哎，孩他爸，那是不是咱家那兒子？」
方程英上半個身子貼在車窗上，回手拍了拍段鑫民，然後指著不遠處一輛白底紅色條紋的房車，驚訝道：「坐在駕駛座里的是咱們家段擴沒錯吧？」
段鑫民聽見這話，手一抖，差點把煙灰彈到座位上，掐掉煙蒂后他才朝妻子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前方正緩緩開來一輛房車。
那房車目測高兩米五左右，長六米，底盤高，車頂又高又寬。
段鑫民倒吸一口涼氣，等房車開進時，副駕駛座里的人影清晰可見。
四年沒見的兒子瘦了高了，晒黑了一些，眉眼卻和從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可見在外面的那幾年過得並不差。
「能差嗎？都買得起這麼好的車了。」方程英嘟囔著說。
段鑫民尷尬地咳了一聲，坐回駕駛座上，手握方向盤，忽然便覺得這輛開了十年的車太老舊了。
「既然兒子回來了，那我們也走吧？」
方程英又高興起來，「行呀，快走快走，我都好久沒出去旅遊了。」
此時的段擴剛剛停好車，腰上的安全帶還沒解開。
大學宿舍里和他比較要好的室友陳風生恰好給他打了一個視頻電話。
段擴把放在車架上的手機拿了起來，按下接聽鍵。
「喲，你買的房車挺氣派呀！可真羨慕你，我在辦公室里當社畜，可你已經回家了。」
「有什麼好羨慕的，我現在可是荷包空空，一點錢也沒有，這幾年掙的錢全都填進去了。」
段擴一邊說一邊轉著手機，好讓陳風生好好看看他的房車內部。
內部色調是原木色，座位后是一塊小小的休息區，空間雖然小，卻有兩個座位，中間還有一張可升降餐桌。
「看，我把駕駛座調到後面去，就變成四個座位了。」段擴給陳風生展示著房車裡的一系列設計。
再往裡走便是卧室區，上下鋪，廚房區，電磁爐，微波爐，車載冰箱……應有盡有，再然後就是衛生區，安裝了小小的洗手台和馬桶。
「外部還有遮陽棚。」段擴拉開車門，跳了下去，「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陳風生嘖嘖讚歎：「羨慕二字我已經說倦了！」
他嘆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兩眼往左右看了看，面色凝重地說：「謝揚他們團隊可真不要臉，那個號能起來明明主要是你的功勞，現在倒好，你被他們踢出去了，還要在最新視頻里含沙射影地踩你一腳，也虧你好脾氣，要是我，早和他們撕破臉皮了。」
「不過，你怎麼一點都不生氣？當初那個數碼測評號的內容可是你一人一點點寫出來的，剪輯運營都親自上手，我可是親眼看著你從零粉絲一直漲到二十萬粉，誰知道謝揚那傢伙竟然這麼不要臉，搶功勞還要耀武揚威！」
「嘖，那些粉絲還被蒙在鼓裡，個個都以為你跳槽另謀好去處。」
……
有些機構常常打著幫up主運營的旗號跟up主們簽訂合同，他們負責運營和宣傳，而up主則專心內容創作，利益分成，可這些合同往往有隱藏的坑，段擴當初也不懂，以至於經營了將近四年的賬號白白被人拿走。
雖然這事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但陳風生每每說起來還是絮絮叨叨，抱怨個不停。
尤其是在看到段擴一副不在意的態度后更生氣了。
他恨不得從屏幕里跳出來說：「你就這麼放過他們了？」
段擴從駕駛座里拿出來書包，單邊挎在肩上，想了想，又去廚房區的冰箱里取出一串陳風生臨別時讓他帶的粽子。
看見凍得結冰的粽子，陳風生滿臉自豪說：「你這冰箱真不錯，我家包的粽子也好吃，很清香，又甜又咸，左右鄰里就愛我家做的這一口，等你嘗嘗就知道了。」
段擴低頭掂了掂手上的粽子，笑著說：「我對吃的不感興趣，能吃飽就行。」
陳風生搖搖頭，嫌棄說：「我真後悔給你送了這麼多，早知道我就該自己留著吃的。」
他忽然一拍腦門，說：「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呢，這些機構做下的惡事可不少，難道你就要這麼忍氣吞聲嗎？」
段擴轉頭看向屏幕里的陳風生，說：「白紙黑字的合同都寫了，我就是去告也告不贏他們。」
「那你就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段擴抬腳向家裡那棟居民樓走去，一會兒看看左邊，一會兒又看看右邊，小區的變化不大。
「在乎，可現在去旅行才是我最想做的事。」
陳風生一陣無語，忽然又提起精神，興奮道：「你這話里的意思是不是你已經有了對策？」
段擴卻懶得再跟他多說，「我到家了，先掛了，這件事情以後再說。」還沒聽見陳風生回答他便掛了電話。
段擴家裡的門牌號是402，他沒坐電梯，而是一級一級地走樓梯。
一方面是要好好看一看熟悉的場景，另外一方面是要好好想想怎麼應對媽媽的嘮叨。
正想著，不知不覺便到了402，樓道里很寂靜，段擴從口袋裡掏鑰匙，鑰匙串碰撞的聲音特別刺耳，他找到家裡大門的鑰匙，精準無誤地插進孔里，然後擰開，推開門。
明亮的光線撲面而來，段擴眯了眯眼，放下手，剛想喊一聲「媽」，卻忽然看見正對門口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看著只有三歲的小女孩，頭上扎著兩個羊角辮，一張圓臉又粉又白，抱著一隻比她自己還高的兔子玩偶，不哭也不鬧，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段擴心裡一驚，他這是走錯門了？
他疑惑地退出去，抬頭看了看門牌號，那裡確實寫著402沒錯，他還沒搞清楚狀況，忽然聽見段西西喊：「你是不是叫段擴，還是我的親哥哥？」
段擴：「……」
你叫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