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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兩個人吃了會兒茶,又說了會兒閑話,這就要走了。

  但沈輕稚剛放下茶杯,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熱鬧聲。

  她探頭去看,便見一個商賈正在訓斥一個孩子。

  那孩子低著頭,看不清是男是女,只大約能看出今年差不多十歲左右,還是個半大孩童。

  只那商賈罵得太凶,讓四周行走的路人都不約而同停下腳步,駐足聽他叫罵。

  沈輕稚原對這場景沒什麼興緻,可她剛要同蕭成煜說話,就聽到下面那孩子突然大哭起來。

  那孩子的哭聲又尖又利,帶著濃重的委屈和不甘,他聲嘶力竭對那商賈喊:「憑什麼我是女孩,我就不行?我讀書比哥哥好,記賬也比哥哥好,今日是哥哥記錯了賬,父親卻只拽著我一個人罵,憑什麼?」

  沈輕稚微微蹙起眉頭,就連蕭成煜也低下頭,往那邊看了過去。

  沈輕稚這麼一看,才發現那孩子竟是個女孩,只不過她穿了一身灰撲撲的衣袍,頭上又系著包頭,讓人分辨不出男女。

  那個罵她的商賈,顯然就是她父親了。

  女孩委屈地哭叫起來,那父親就彷彿被踩了尾巴的貓,他高高揚起手,似乎就要往那女孩兒臉上扇過去。

  沈輕稚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此刻也坐不住了。

  然她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見另一道小身影衝上前來,一把抱住了女孩兒。

  沈輕稚眯著眼睛看了一下,發現抱住女孩兒的是另一個半大的孩子。

  這孩子一出現,做父親的就打不下去了。

  大孩子拍了拍女孩兒的後背,然後便轉過身,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站在了父親面前。

  「爹,今日是我算錯了賬,還是阿妹給我改過來的,你為什麼要罵阿妹?我都說了,阿妹比我聰明,她比我厲害,我當不了老闆,經營不了家裡的商鋪。」

  「爹,我太笨了,我不行的。」

  那孩子說著竟哭了起來。

  霎時間,整個集市似乎都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安靜看著這一幕,沒人開口,也沒人勸阻。

  就連坐在樓上的沈輕稚,似乎也都只聽到了那父親沉重的呼吸聲。

  聽到兒子這麼說,他頹唐地放下了手,痛苦地捂住了臉。

  「哪裡有這樣的規矩?哪裡能讓你阿妹繼承家業?你們還小,你們不懂,等到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大郎,你不努力,就得你阿妹替你努力,二丫,你替你哥哥努力,但你卻不能替他一輩子,」那父親說著竟哭起來,「你知道一個姑娘家當商人有多難嗎?」

  「我現在可以保護你們,哪天我死了,你們又該怎麼辦?」

  這話是跟著眼淚一起滾落而出的,沈輕稚看著這一幕,一整天的開心都隨著那眼淚一起落下,心裡多了幾分沉重。

  此時有街坊出來勸慰,這一家人便回了鋪子,後面再發生生么,這一家人以後會如何,沈輕稚無從得知,也不需要知曉了。

  她只是看向蕭成煜,有些疑惑,也有些費解:「咱們大楚不是可立女戶?女子也可鼎立門戶?」

  大楚早年因有開國高祖皇后的英勇,女子一直可讀書識字,在外行走,父母懼亡的孤女也可立為女戶。後來景帝慧皇后才思敏捷,是大楚有名的才女,在她的倡導和改革之下,在有兄弟的情況下,女子也可以憑藉賢德可以繼承家業,只繼承家業的女子不能外嫁,只能招贅。

  這項政令實行至今已經有四五十載的時光了,可至今看來,坊間還是未曾普及,亦或者說,除了少數讀過書的女子,其他人皆不在意。

  沈輕稚從未在大楚行走過,不知大楚的風土人情,她所知的一切皆是從書本讀來,也有同宮女和其他嬪妃聊天所知,她畢竟沒有親眼見過大楚的山河草木。

  此番出行至東安圍場,又來繁花鎮,是她第一次看大楚的世間人情。

  聽到沈輕稚的問題,蕭成煜眸色微沉,即便他這個深宮裡的皇子,也知道坊間並未如此行事,沈輕稚這個問題,其實問得有些莫名。

  但他還是不動聲色看了看沈輕稚,最終還是認真回答她的問題:「律法了規定的,都是律法里的故事,百姓只記得不要作姦犯科,犯下犯下殺頭抄家的重罪,卻不會去特別記得女子可行什麼,能為什麼。」

  「這世間女子是可讀書識字,可只有萬中之一最終憑藉過人的才識和能力撼動家族,成了最終的勝利繼承者,」蕭成煜認真看向沈輕稚,「萬分之一實在太少,甚至都不會再當地掀起波瀾,最終就那麼平淡過去。」

  火種雖有,卻不能燎原。

  沈輕稚沒有注意到蕭成煜的眼神,她只是道:「還是因女子不能同男子一樣稱為主宰。」

  她這一句話可謂是擲地有聲,一下把蕭成煜心中剛剛浮起的疑慮擊潰,轉而開始思索她的話。

  沈輕稚順了順鬢邊飛揚的髮絲,聲音很輕,卻也很重。

  「若是女子可封侯拜相,可入朝為官,可繼承爵位,甚至……」沈輕稚眼尾一挑,定定看向蕭成煜,「甚至,若女子也可繼承大統,成為皇帝,那一切終將不同。」

  說到底,大楚的女子好過,卻也只比其他國家好過罷了。

  同男人相比,到底天差地別。

  沈輕稚復生而來,沒有什麼野心抱負,她只想讓大楚和大夏的百姓安穩富足,幸福一生,這個願望看似很小,卻也很大。

  在這之上,才是讓女子過得更好,能在世間站穩腳跟,不用看男人的顏色過日子,不用因為婚假不幸而痛苦終生。

  她並非異想天開,自己做著當女皇的美夢,她想的是讓全天下的女人都能越過越好。

  當然,這個夢想還很遙遠,她自己尚且還未在宮裡站穩腳跟,尚且沒成為像太後娘娘那樣的人物。

  但她不著急。

  她就是莫名堅信,這個老天爺賞賜給她的新生會很長,會讓她有漫長的一生去實現夢想。

  沈輕稚看向蕭成煜,借著今日這樣一個巧合,說著心底里早就想好的「計謀」。

  她說了這麼大逆不道的話,蕭成煜卻依舊平靜看著她,甚至等她說完了,才若有所思開口:「如此說來,大楚律確實沒有規定過何人可以繼承帝位。」

  沈輕稚:「……」

  沈輕稚最後那句不過是說來試探蕭成煜的,卻不料蕭成煜竟是很認真在思索女人當皇帝的可能。

  大楚律是大楚的律法,而律法卻是皇帝制定的,當皇帝的如何會出律法管束自己呢?

  沈輕稚不由笑著搖了搖頭:「老爺,我同你玩笑呢,您就當我沒說過這話吧。」

  蕭成煜卻道:「依你前面所說,倒也頗有些道理,一個人無論男女,只有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他才能走出一片新天地來,若未來只能一眼看到盡頭,那又何談努力。」

  蕭成煜作為一個皇帝,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倒是很令沈輕稚詫異。

  這一番辯論似乎不應該發生在陽光正好的食肆雅室,而是應該發生在勤政殿。

  沈輕稚不由笑了,不由改了口:「陛下,同您議論此事的應該是文淵閣的閣老們,而不是我這個後宮妃嬪。」

  蕭成煜卻疑惑地看向沈輕稚:「可他們不是女子。」

  沈輕稚心中一頓,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是了那些閣老都不是女子,他們如何感同身受,體會到當女子的不易。

  所以當沈輕稚看似玩笑地同蕭成煜說這些話的時候,蕭成煜卻聽進心裡去。

  沈輕稚看向蕭成煜,雖然她打心底里覺得蕭成煜是個好皇帝,但現在,她看著他的時候,甚至都覺得他是個好人。

  一個純粹意義上的,願意為所有百姓謀福祉的好人。

  沈輕稚不由覺得有些心口溫熱,就連她的指尖都熱乎乎的,那麼攥在手心裡,只覺得妥帖又溫暖。

  「陛下真好。」沈輕稚看著蕭成煜笑,她長相艷麗而奪目,通身上下皆是明媚綺麗,可此刻她的笑卻乾淨純粹。

  這一句誇讚,令沉浸在「議論」中的蕭成煜心頭微跳,他猝不及防抬起頭來,沈輕稚那乾淨的笑容便撞入他眼中。

  蕭成煜只覺得耳根子一下子就熱起來,他輕咳一聲,微微偏過頭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微微泛紅的臉頰。

  他竟是覺得有些羞赧了。

  一個大男人,被媳婦這麼誇了一句就紅了臉,像什麼樣子?

  蕭成煜覺得自己太不堅強了,故而又咳嗽一聲:「此事以後再議。」

  沈輕稚彎起眉眼笑了。

  待兩人下了樓,便一路往東市行去。

  東西市距離並不遙遠,兩個人都沒坐馬車,一路閑庭若步地來到了東市之前。

  同西市相比,東市裡行走的更多的都是普通百姓,他們有的拖家帶口,有的背著籮筐,全是過來東市採買的。

  而米面糧油商鋪門口的攤子上,有許多京郊村縣百姓自家種的菜蔬和雞蛋,琳琅滿目,皆是日常所需。

  兩個人一起進了東市,沈輕稚已就如同西市那般看什麼都稀奇。

  這大半年來,她跟蕭成煜已經很熟悉了,兩個人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又是可以談心論道的朋友,故而沈輕稚同蕭成煜在一起的時候,逐漸沒有最初時那般戒備。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舊把沈彩和出身銘記於心。

  沈輕稚眼睛一轉,回過頭來看向蕭成煜:「老爺,我少時少來這樣的大集,家中那邊也沒有大集,對此處不甚了解,若是問了什麼怪問題,老爺可別笑話我。」

  先把話鋪墊上,到時候無論她問什麼,似乎都沒問題了。

  蕭成煜意味深長看了一眼沈輕稚,伸手幫她把耳畔另一邊的碎發撫平,笑著道:「好,你去玩吧。」

  於是,沈輕稚便牽著戚小秋的手,高興地開始看起攤位來。

  蕭成煜站在原地,看著她窈窕的身形,看著她臉上的笑顏,片刻之後,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倒是會找補。」蕭成煜低低說了一句。

  ————

  上午時是蕭成煜陪著沈輕稚在逛街,下午卻是沈輕稚陪著蕭成煜一路詢問。

  他問得很仔細,關乎百姓生計的米面糧油一樣樣都過問到,一邊問一邊還讓年九福記錄。

  當他問到去歲的陳米時,眉峰微蹙,在鋪子里卻也沒說什麼。

  待得從那家米鋪出來,沈輕稚便問:「老爺,這是怎麼了?」

  蕭成煜便低聲道:「去歲的雨水不好,冬日雖然落了大雪,讓麥子好好過了冬日,但稻子卻受了夏季雨水的影響,北地的收成並不算好。」

  收成不好,就意味著減產,到了今歲新稻要豐收之前,去歲的陳米也沒有降多少價,也就是說有許多老百姓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可能是餓著肚子硬挨的。

  雖不至於鬧出災情,但百姓過得不好,蕭成煜心裡也並不是很好受。

  此事蕭成煜一早就知曉,也早就下了政令不讓各地糧食大漲,可天高皇帝遠,游官管不了當地的士紳,最終也不過只能維持一個高價而已。

  繁花鎮距離盛京很近,又屬於奉天大營管轄,此地的糧商不敢大漲,可那幾個依舊不是尋常百姓能隨意負擔的起的。

  沈輕稚見蕭成煜憂愁起來,便握了握他的手,柔聲安慰:「老爺,眼看就要秋收了,今年各地都沒有災情,秋收一到,未來一歲都會豐衣足食,這一年裡只要咱們的豐年稻和兩季稻能研製出來,百姓的日子就能好過許多。」

  沈輕稚牽著他的手,兩個人一路往前走:「再說即便今年的糧食價格高,但比之往年也不過只高了三五文錢,良民家中都有盈餘,日子雖會難過一些,卻到不了無米下鍋的地步,若當真如此,各地的邸報便不會是那個樣子。」

  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蕭成煜是新皇帝,邸報不敢寫天怒人怨的事,可各地父母官又不是沒跟蕭成煜打過交道,三年一期的任免,他們上任之前都在京中見過冷麵的大皇子,有的甚至是蕭成煜當太子時任命的布政使,他們多少了解蕭成煜的。

  蕭成煜從來不喜歡被人隱瞞。

  所以新一季的邸報雖然會比往年要寫得漂亮一些,當真有大災也不會隱瞞,這是隱瞞不了的。

  邸報沈輕稚也是看過的,故而會如此安慰蕭成煜。

  果然她這麼一說,蕭成煜面色便緩和下來,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我知道。」

  他知道,可到底還是會為此事憂心。

  沈輕稚柔聲安慰幾句,他自己也想開,便不再繼續糾結。

  沈輕稚以為上午在西市逛得就夠久了,結果這一下午,蕭成煜在東市來來回回問價,問得仔細又慢,弄得東市的好多糧商都以為他來進貨,倒是不知不覺說了許多坊間的小事。

  這麼一來,就更漫長了。

  沈輕稚卻不覺得無聊,事關國計民生的大事,她自來就上心,也想為百姓出一份力,故而聽得也很認真。

  這一晃就是一整個下午,到了酉時初刻,金烏都減了熱度,他們才剛剛把所有的商鋪都問了一遍。

  待幾人在悅來酒樓坐下,沈輕稚才覺得渾身酸痛,尤其是小腿肚子又疼又麻,一坐下來就覺得骨頭都疼起來。

  就連蕭成煜都覺得有些疲憊了,見沈輕稚這模樣,不由笑了:「晚上回去好好歇歇,讓宮人給你按一按身體,明早若是起不來,咱們就躺夠了回行宮。」

  沈輕稚笑著白了他一眼:「那不成,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還想去聽一聽戲呢。」

  繁花鎮比盛京要小得多,卻也可同許多偏遠的州府相比了,鎮中除了有名的東西市,還有遠近聞名的皮影戲,原本兩人安排的行程就有皮影戲,沈輕稚今年只能看這一次,自然不肯放過。

  蕭成煜見她累得都撅了嘴,卻依舊堅持要去看皮影戲,不由笑道:「那好,你若是起不來,我就背你去。」

  兩人說著話,晚食便上了桌。

  這一家的招牌是豆皮紅燒肉和肉餅,沈輕稚每一樣都很喜歡,待用了晚飯,便掙扎著跟蕭成煜一起走回了宅子。

  若是她這會兒不走,身上會更疼,慢慢踱步回家,反而會讓全身放鬆下來。

  待回到宅院,蕭成煜卻歇不下來,他今日出來一整日,摺子還沒看,故而叮囑了沈輕稚一聲便去書房看摺子去了。

  沈輕稚靠在寢房的躺椅上,讓戚小秋和銀鈴給她按摩。

  銀鈴今日沒跟出去,戚小秋也只站在門口等,故而兩人都沒她一個人走的路多。

  被按著按著,沈輕稚似就要潛入夢鄉里。

  然而此時戚小秋開了口。

  她聲音很低,就連不遠處的銀鈴都聽不見,沈輕稚卻聽到她對自己說:「娘娘,今日那家賣絡子的給了回話,說今夜或者明日去取都可。」

  沈輕稚緩緩睜開了眼睛。

  戚小秋日日都陪在她身邊,景玉宮裡的事樁樁件件都要過戚小秋的手和眼睛,可以說,景玉宮對於戚小秋而言是沒有秘密的。

  而沈輕稚這個景玉宮的女主人,在宮裡對於戚小秋來說也沒有秘密。

  她的身家性命都在沈輕稚一人身上,她同沈輕稚也很投緣,兩個人一路扶持到了今日,沒有比戚小秋再忠心的了。

  故而今日這絡子事件前後都很奇怪,同沈輕稚的性格很有些迥異,但戚小秋也依舊按照她的吩咐好好辦了差事,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多問。

  娘娘吩咐的事,她從來都不需要多問。

  沈輕稚最喜歡的就是戚小秋的這一點,她同戚小秋從來都是知無不言的,可唯獨這件事,她無法開口,也不能開口。

  說出來怕是曾經的她都不會信。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對銀鈴擺了擺手,讓她退下去,然後便戚小秋:「是誰給的回話。」

  戚小秋想也不想就回答:「應該就是那小姑娘的姑姑,瞧著三四十的年紀,是個面色很冷清的婦人。」

  「我知道了。」

  沈輕稚緩緩閉上了眼眸,她努力壓下心裡的激動,等到戚小秋的手逐漸停下來,她才坐起身來。

  「我要出門一趟。」

  沈輕稚用一種篤定的語氣告訴戚小秋。

  戚小秋這一回也沒有疑問,她只是道:「是,娘娘,如何稟明陛下?」

  沈輕稚閉了閉眼睛,即便這一次會被蕭成煜猜忌,她也一定要去親眼看一看。

  時隔四年,時隔陰陽,她多想再看一看曾經的故人。

  無論這人是不是冬雪,她也想見一見。

  沈輕稚深吸口氣,緩緩睜開眼眸:「你就對陛下說,我要去取絡子,順便看一看那小孤女如何生活。」

  戚小秋福了福,她快步退了下去,一面喚了銀鈴近來伺候沈輕稚梳妝,一面去稟明聖上。

  待沈輕稚重新輸好了簡單的髮髻,戚小秋也快步而回。

  她沖沈輕稚福了福,道:「娘娘,陛下讓娘娘早去早回,另外安排親衛陪同娘娘一起前往。」

  沈輕稚點頭:「知道了。」

  她坐在那安靜了片刻,才對戚小秋伸手:「咱們這就走吧。」

  這一回出門,她直接坐了轎子。

  身後跟著一隊親衛,暗處還有暗衛,沈輕稚倒是不害怕。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太陽西斜,藏進了厚重的雲層里。

  秋日的晚風漸起,穿行在繁花鎮的大街小巷裡,沈輕稚閉目深思,耳邊除了颯颯風聲,便是各家各戶在院中的歡笑聲。

  一日將晚,家家團圓,飽食閑話。

  沈輕稚聽著耳邊的熱鬧,一顆心卻越發沉寂下來。

  難得的,她有些緊張了。

  所謂近鄉情怯,不過如此。

  轎子很快,不過一刻就在一處巷口前停了下來。

  戚小秋探過來道:「夫人,這了屋舍狹窄,轎子進不去,咱們得自己步行而入。」

  沈輕稚點頭,道:「那就走走吧。」

  待得下了馬車,借著燈籠的光影,沈輕稚才勉強看清這一處小巷。

  繁花鎮並非都是富裕人家,也有在街市上擺攤討生活的,這一處小巷位置有些偏僻,巷道也狹窄,從巷口看進去,能看到家家戶戶都離得很近,估計沒有寬敞院子。

  沈輕稚雖然累了一日,但這會兒她卻感受不到身上的疲乏,她一步步走得很穩,就連戚小秋都沒她走得穩當。

  待來到一處宅院前,戚小秋回頭看向沈輕稚:「就是這一戶。」

  沈輕稚在門前站定,她仔細聆聽,能聽到院中有孩童歡笑的聲音。

  除此之外,便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那是期盼的聲音,也是忐忑的期盼。

  沈輕稚對戚小秋點了點頭,戚小秋便上前一步,在門上輕輕扣了四下。

  院中立即就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誰呀?」

  說話的大概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聲音很是輕靈,戚小秋便答:「我是今日過來約絡子的,這會兒來取。」

  那少女又應了一聲,道:「好的娘子,您等一等。」

  沈輕稚緊緊盯著那緊閉的房門,她的手指死死掐在手心裡,自己卻感覺不到疼。

  不多時,裡面便傳來開門的聲音。

  那扇有些斑駁的樺木門扉緩緩而開,緊接著,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沈輕稚的眼前。

  說熟悉,是因為這張面容陪伴了她十幾年光陰,說陌生,則是因她曾經的娟秀容顏被歲月侵蝕,已經變成另一個模樣。

  她老了,而她還年輕。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奔涌而下,落在衣襟上。

  屋裡的中年婦人起初只是獃獃看著陌生的夫人,不知她為何要哭,待她的目光落到她那雙深邃的桃花眼眸時,一股熟悉湧上心頭。

  中年婦人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她哆嗦著嘴唇,驚訝地看著沈輕稚,顫抖著手狠狠捂住了嘴。

  她不是怕自己哭出聲,她是怕自己喊出不該喊的名字。

  在冬雪震驚的目光中,沈輕稚留著眼淚沖她點頭。

  是你。

  是我。

  也還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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