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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錢三喜自然比沈輕稚在宮裡時候長,他又是年九福身邊的人,現在雖然跟了沈輕稚,但宮裡許多事他也都是知道的。

  錢三喜思索一番,便對沈輕稚道:「娘娘,有些話其實不是小的這樣的奴婢能說的,但許多事娘娘還是得知道,要不然回頭在宮裡碰見貴太妃娘娘,娘娘該如何應對。」

  他這話說的討巧,沈輕稚也不怪他心眼多,只點頭道:「你且一說,我就一聽,全當罷了。」

  錢三喜眯著眼睛笑起來。

  他眯眼笑的樣子跟年九福特別像,臉上都寫著得了便宜這幾個明晃晃的字,卻不叫人覺得他市儈煩人。

  錢三喜往前挪了半步,壓低聲音道:「娘娘應當也知道,早年間的時候,貴太妃還是宜妃娘娘的時候,曾經難過攔過幾次陛下的轎子。」

  這個傳聞,沈輕稚入宮第一年的時候就聽過。

  錢三喜見她點頭,這才繼續道:「娘娘,這不是傳聞,這是真的,當年宜妃娘娘也不知發了什麼瘋,突然開始不停攔陛下的轎子,陛下每逢下課回坤和宮,必能在東一長街被她堵著。」

  「她還不只是堵著陛下,若是只為同陛下說幾句話還好,陛下也不會避她不及,她是真的同陛下發瘋。」

  他反覆說了兩遍發瘋,讓沈輕稚也不由坐直身體:「發瘋?」

  錢三喜便道:「是呢娘娘,小的聽師父念叨過,當時誰也不敢攔她,她就每每衝到轎子邊上,使勁拉著轎桿,對陛下聲嘶力竭喊。」

  「她喊『我是你的母親,我生了你,你只能有我一個母親,你為什麼不叫我母親』,一開始她這麼喊,四周的宮人都嚇壞了,宜妃娘娘的管事姑姑就要去捂住她的嘴,還被宜妃娘娘一巴掌打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身。」

  沈輕稚聽得目瞪口呆。

  這貴太妃娘娘看起來嬌嬌柔柔的,跟她說話的時候也是頗為和氣,早年間竟是這麼般厲害,就連人高馬大的盼夏姑姑都打不過她。

  沈輕稚眸色微閃,不,不應該是打不過她,而是面對發瘋的宜妃娘娘,盼夏不敢動手。

  銀鈴端了暖茶進來,打斷了兩個人的話。

  馥郁芬芳的暖茶裊裊升起茶煙,妥帖了每個人的心。

  沈輕稚一貫很是大方,她對銀鈴道:「給你錢哥也倒杯茶,他說了這會子話,該口渴了。」

  錢三喜嘿嘿一笑,道:「也就娘娘疼我。」

  銀鈴白了他一眼,給他倒了一大杯茶,噎他一句:「我不疼你?這茶你別喝。」

  兩個人逗了兩句,銀鈴很快便退下,錢三喜捧著茶繼續說:「一開始宜妃娘娘這麼喊,宮人都害怕,飛快躲了過去,可之後一連三日她都如此,鬧得陛下晚上睡不著覺,白日里打瞌睡被太傅罰,這事就不好辦了。」

  「娘娘也是到,我師父也不過就比陛下大上四五歲,那會兒也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他是陛下的伴童,在陛下跟前自來就很有臉面,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到底比不過身強力壯的宜妃娘娘。」

  「而且宜妃又是鬧得這一出,陛下還怕皇後娘娘心煩意亂,故而不叫告訴她,每日都是自己忍著。」

  「可人貫會欺軟怕硬,宜妃娘娘見陛下年紀幼小,不知反抗,便變本加厲,開始攔著陛下讓她給馮家求好處。」

  「陛下終於忍無可忍,開始常住上書房,不敢回後宮了。」

  「也正因如此,太後娘娘才知出了什麼事,同先帝爺詳談之後,才制止住了貴太妃娘娘,後來多年,貴太妃娘娘都未再如當年那般癲狂了。」

  錢三喜用了一個還算溫和的辭彙描述貴太妃。

  沈輕稚沒來由嘆了口氣。

  對比這兩個母親,就是眼瞎,也知道應該選誰。

  何況蕭成煜一貫眼明心亮,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如何會扔下視他如己出的太後娘娘,跑去為以生恩拿捏他的貴太妃說話。

  貴太妃若是心裡當真有這個兒子,把他看成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人,就不會這麼作踐他,讓年幼的大皇子在宮裡幾乎都要待不下去。

  人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沒辦法選擇出身,但人可以偏心真心對自己好的人。

  即便早年太后的這份好里夾雜了利益和利用,那又怎麼樣呢?太后從來沒坑過害過蕭成煜,對他比任何人都好,傾盡全力把他推上皇帝寶座,光這一點,蕭成煜也永遠不會辜負太后的養育之恩。

  更何況,為了陛下的皇位穩固,她拖著病體都不肯出宮養病,還是蕭成煜親自勸說,太后才同意的。

  這裡面不可能沒有真心。

  尋常人家即便是一起生活二十載,也能養出感情,更何況蕭成煜喊了她二十年母親,這份母子親情是一點點,靠著他們兩個人努力而來的。

  一個有慈心,一個有孝心,這份難得的母子親情才能在這冰冷的宮闈里延續下來。

  過去的事沈輕稚心中有數,便不再過問,舊事到底不必重提。

  沈輕稚淡淡道:「宮人每次說過去的故事,都要說陛下可憐,可我覺得,可憐的不是陛下,而是業障中執迷不悟的人。」

  錢三喜心頭一震,就連戚小秋也不自覺跟著蹙起眉頭。

  娘娘這話說得確實不錯,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的大實話。

  沈輕稚擺了擺手,沒再多說這話,只道:「貴太妃娘娘去乾元宮鬧,陛下可見了她?那馮寺丞呢?」

  錢三喜還沉浸在過去的故事裡,猛然聽到沈輕稚這麼問,還愣了一下,隨即才道:「這事說來也怪,大伴都不知馮寺丞何事請見,貴太妃娘娘就鬧上了門去,她張口閉口,都是讓陛下給馮寺丞陞官,說只是個太僕寺的寺丞官職太低,馮家的面子落在了泥地里。」

  「馮家畢竟是陛下的母族,這麼被人落了面子,也是落陛下的面子,陛下怎能不為自己著想。」

  沈輕稚:「……」

  貴太妃比以前強多了,這話說得竟還有些道理。

  陛下如何回的,錢三喜沒說,但陛下肯定是沒答應她,甚至因為不想見她,連乾元宮都待不下去,早早就躲來了景玉宮。

  難怪呢,蕭成煜昨日里一直拉這個臉,原是為此事生氣憋悶。

  他一個當皇帝的,還要被生母擠兌到寢宮待不下去,這能不憋屈嗎?

  可世間的事就是如此沒有道理,自古以來皇室都是以孝道治天下,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凡俗百姓,都不允許百姓忤逆父母,不敬不孝。

  皇帝要以孝道治天下,以家法族規約束百姓,他便要以身作則,要做天底下最孝順的那個人。

  他跟太後母慈子孝,雖然有做戲的意思,但母子兩個之間感情確實很真摯,沈輕稚見過那麼多次,也知道兩個人的脾性,知道他們都不是為了演戲而偽裝自己的人。

  這份感情是真實的。

  但對於貴太妃,蕭成煜確實沒什麼感情。

  但沒有感情不意味著他就能落了貴太妃的臉面,就能不顧孝悌忤逆生母,是,蕭成煜確實是寄養在蘇瑤華的名下,他的身份就是皇后所出的嫡長子。

  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馮覓兒生的。

  只要馮覓兒生了他,不管養沒養過,不管對他如何,她都是他的生母。

  這是自古以來的,哪怕是皇帝本人都不能更改的天命。

  哪怕馮覓兒當著他的面罵他,那也是母親教育兒子,是貴太妃訓導皇帝,這並沒有錯。

  人世間從來就不講道理。

  做母親的對兒子沒有半分真心,樁樁件件都把兒子往思路上逼迫,做兒子的依舊要孝順敬仰她,不能做出任何有違孝悌的事來。

  就連皇帝也不行。

  這就是天底下的規矩。

  蕭成煜看起來是冷酷無情,是威儀赫赫,可他並非冷酷之人,決計不會做出暗害生母的事。

  若他做了,那他也不配當人了。

  故而,他只能自己忍著,讓著,等到馮覓兒自己冷靜下來,或許宮裡能平靜不少。

  他也在等太后從玉泉山莊回來。

  只要熬過這半年,一切都能結束,蕭成煜是這麼想的,故而他不同貴太妃正面衝突,見了她立即躲開,能躲一時便躲一時,等到真正能壓制貴太妃的人出現,一切就雨過天晴。

  同樣是做母親,太后是先帝承認的儲君的母親,太后和貴太妃只差了一字,卻天差地別,先帝故去之前,已經把這些都考量清楚。

  沈輕稚長舒口氣,把前因後果都盤算清楚,才道:「你做的很好,此事確實重要,我心中已知,往後且不要再提。」

  窺探乾元宮事是宮中大忌,若非昨日蕭成煜表現有異,錢三喜也不會暗自打聽。

  不過年九福能同他說這些,大抵也是陛下授意,否則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議論天家母子的故事。

  錢三喜起身,對沈輕稚規規矩矩行了禮,這才低眉順眼難道:「這都是小的應當做的,那小的便退下了。」

  沈輕稚擺手:「你去歇著吧,明日還有的忙呢。」

  待錢三喜走了,沈輕稚才眯起眼睛。

  「看來當初娘娘把貴太妃和德太妃一同安排在承仁宮也是有計較的,當時我還想,她們兩人一貫不和,無論哪一個,其實跟淑太妃一起住更合適,可娘娘偏讓她們在一起,其實也是為了相互制衡。」

  之前望月宮那件事,若非貴太妃跟德太妃住在一宮,一直暗中觀察她的動靜,否則她也不會出現那麼及時。

  無論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思,總歸幫了沈輕稚一把,這件事沈輕稚一直記在心裡。

  只不過,且看她要讓自己如何償還了。

  沈輕稚勾唇笑了笑,對戚小秋道:「我這個人摳門得很,且看她想要什麼了。」————

  今日雖說沒做什麼事,沈輕稚卻總覺得忙了一整天,待到傍晚時分,她沐浴更衣,早早便歇下了。

  只是今日同往日不同,她今夜倒是做了一夜的夢。

  夢裡的她飛升至天界,在王母娘娘的蟠桃盛會上吃了一肚子水蜜桃,那桃子又甜又軟,鮮嫩多汁,她吃得異常心滿意足。

  這一吃就是一整夜,待到次日清晨,沈輕稚是被腹中空空給餓醒的。

  沈輕稚猛地睜開眼睛,在清醒的那一瞬間,她竟有些悵然若失。

  仙桃的滋味似乎還留在口中,可越是想要捕捉那縹緲的甜意,那味道就消散得越快。

  不過轉瞬,便已如風過水無痕,再也不見蹤影了。

  沈輕稚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還是沒回憶起到底什麼滋味,終於放棄了品嘗仙桃的滋味,翻身坐了起來。

  銀鈴聽到她醒了,便叫小宮人伺候她洗漱更衣,因著今日的生辰宴是在午時,而午時之前沈輕稚還安排了折子戲,雖然只有兩三折,卻也要提前去御花園候著賓客。

  故而沈輕稚早晨起來,便直接換了重紫的中衣。

  她這邊剛穿好家常的外衫,宮人們便魚貫而入,一起喜氣洋洋賀壽:「娘娘生辰大吉,祝福如東海,萬古長青。」

  這賀壽詞倒是動聽,不過今歲不是整壽,不是雙十的生辰,故而沈輕稚也沒有大辦。

  她笑著看向自己宮裡的宮人們,見她們一個個似乎比自己還高興,倒是很上道。

  「同喜同喜,秋姐姐,看賞。」

  自家貴人的喜日子,宮人們都能得賞,故而她們才會這般喜氣洋洋。

  沈輕稚對自家人很是大方,手也松,戚小秋一人給了他們二兩銀子的賞錢,又另外讓御膳房準備了瓜果點心,讓她們自去吃用,算是一起過生辰。

  這已經是宮裡極好的賞賜了,宮人們千恩萬謝,這才歡天喜地出了殿門去。

  銀鈴溫溫柔柔的,一邊給沈輕稚梳頭,一邊道:「娘娘就是太大方,哪家也沒說給二兩銀子的賞錢。」

  沈輕稚便笑了,道:「宮人們一年忙到頭,也不過就幾個年節能得賞賜,那個宮裡有定例,我是不好多給的,如今我做生辰,倒是能多給一些,也是你們伺候得經心,才能得這些賞賜。」

  沈輕稚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頭上的飛天髻高聳入雲,不由笑了。

  「我也是做過宮人的,我知道大家都為的是什麼,大家無親無故入了宮,也沒得親人相幫,也不過就為了這阿堵物,這東西到了手就能壓住心,日子就過得順遂。」

  銀鈴也是沒什麼親緣的人,聽了這話,不由微微紅了眼眶。

  她道:「那也是娘娘好心。」

  本來是大喜的日子,卻讓這姑娘弄得很是傷感,戚小秋看了銀鈴一眼,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朵,止住了銀鈴的感嘆。

  她轉過頭來,難得今日滿面笑容,她道:「娘娘,今日就用陛下剛賞賜的金牡丹發簪吧,這簪子很配今日的飛天髻,一看就很是喜慶。」

  沈輕稚點頭:「那今日就用上一回。」

  她對自己今日的打扮很上心,不僅戴了耀眼的金髮簪,還在臉上上了一層胭脂色,待得把雲錦做的金銀牡丹綉衫裙這麼一穿,立即便成了雍容華貴的牡丹仙子。

  沈輕稚本是因著自己容貌過人,從不耐心打扮,便是侍寢的時候,也都是帶了三分慵懶和隨性,今日倒是打扮的艷光四射,頗為耀眼。

  沈輕稚在妝鏡前站定,仔細看了自己的面容,最終很是滿意道:「女為悅己者容,今日我生辰,自來就要讓自己高興才是,打扮自己的過程愉悅的還是我自己。」

  戚小秋跟銀鈴一起笑了。

  「娘娘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仙女,人人看了都喜歡,」銀鈴的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已經喜笑顏開,「這要是讓陛下瞧見了,保准走不動道。」

  也就是在自己宮裡,銀鈴才會這麼玩笑一句。

  沈輕稚捏了一下她的小臉蛋,挑眉一笑:「那咱們就讓他有來無回。」

  殿里的幾人笑作一團,都笑紅了臉。

  鬧完了,沈輕稚便去明間用早食,今日的早食可謂是豐盛至極,沈輕稚一打眼的工夫,就瞧出同平日有些不同。

  「這南邊的腸粉、麻團和粢飯可不是北地大廚會的,這不是御膳房的手藝吧?」

  銅果正在給她切腸粉,聽了這話也笑:「要不說咱們娘娘是美食家呢,這飯食只看一眼,就知道是哪裡出的。」

  「娘娘,這是早晨御茶膳房特地給娘娘送來的,說是陛下口諭,今日娘娘的膳食都由御茶膳房出,是給娘娘的生辰禮。」

  沈輕稚挑了挑眉,對這個禮物比昨日收到的大氅還要喜歡。

  「那臣妾就笑納了。」

  沈輕稚高高興興吃了一頓早食,御茶膳房的新大廚果然很知道如何拿捏貴人們的胃口,鮮蝦腸粉做的滑滑嫩嫩,配上淺淡適宜的醬汁,非常適口。

  粢飯做的只有小兒拳頭大小,薄薄一層糯米飯里包裹著小巧的油果兒和鹹菜碎,邊上還有絲絲的肉鬆,又軟又蘇,香甜適宜,好吃極了。

  沈輕稚對大楚的風土人情都是由書本得來,並不熟悉,但是對於吃,她可是很上心的,那些她沒吃過沒唱過的花樣,都一一記在心裡,只要能嘗到就會萬分珍惜。

  今日這一頓早膳,倒是送進了她心裡去。

  沈輕稚用過了早食,心情更好了,她略寫了會二,吃了一杯茶,便重新坐到妝鏡前補上最後的唇脂。

  重新打扮完,沈輕稚也不耽擱,直接道:「走吧,今日天氣晴好,咱們去逛一逛御花園。」

  既然是她自己過生辰,自然就要高高興興,歡歡喜喜,也不用管那許多規矩,今日她想去逛御花園,就要去逛御花園。

  景玉宮一貫有個規矩,昭儀娘娘說的都是對的,她要辦的事總不會錯。

  故而因著這個規矩,戚小秋也不會去自討沒趣,沈輕稚說想去御花園玩,那眾人便提前準備起來。

  這會兒錢三喜還在御花園的聽雅軒準備中午的宴席,不在景玉宮,沈輕稚想了想,便把戚小秋、銀鈴和銅果都帶上,又領了三名小宮人,便浩浩蕩蕩去了御花園。

  銀鈴為人仔細,恨不得衣食住行都帶上,絕對不叫娘娘在御花園落了面子,故而這一趟就顯得很是聲勢浩大,很是有些熱鬧。

  作為如今宮中最得寵的娘娘,沈輕稚的一舉一動都有人關心,故而一路上只要有宮人偶遇沈昭儀的儀仗,都會行禮,口中稱一句:「昭儀娘娘生辰大吉。」

  一路行來,倒是把這寂靜的宮闈攪得熱鬧了許多。

  待沈輕稚來到御花園門口,御花園的總管張德海已經等在門口了,不等暖轎停下,他立即便上了前來:「娘娘生辰大吉。」

  沈輕稚扶著他的胳膊,笑眯眯下了暖轎,道:「今日麻煩張公公了。」

  張德海簡直是滿面生輝:「娘娘哪裡的話,娘娘能選咱們御花園過生辰,那是咱們御花園的榮耀,多謝娘娘讓御花園蓬蓽生輝。」

  這可真是竟說好聽的,沈輕稚笑笑,道:「也是公公精心,把御花園打理得這般好,一說要做生辰宴,我第一個就想到了聽雅軒。」

  張德海自是歡喜極了。

  一行人高高興興進了御花園,穿過林間小路,繞過小橋流水,這才來到聽雅軒。

  聽雅軒比竹林深處要略矮一些,但是亭軒寬闊,四周皆無窗牆,是個開闊的庭樓。

  穿過假山上了二樓的軒廳,此刻廳中已經擺好了大圓桌,圓桌上面放了個轉盤,轉盤中央擺著一大捧鮮花。

  圓桌邊上有八個小方桌,上面已經擺好了瓜果梨桃,酒水插點,尚宮局調來的侍膳黃門和宮女分列兩側,在一一修整。

  在聽雅軒的對面,正好有一個假山中的小戲台,那戲台若不仔細看,只以為是個假山缺口,非常適合一兩名樂司在裡面唱戲吟誦,通過假山的缺口,可以讓聲音傳得很遠。

  今日有宴席,小戲台里已是張燈結綵,也很是熱鬧。

  錢三喜正捏著拂塵,盯著宮人們在聽雅軒四周掛紗帳,這樣若是突然起了風,也不會攪了娘娘們的雅興。

  沈輕稚簡單看過,就覺得這宴席辦得很好,基本不用她操什麼心了。

  她笑著對錢三喜點頭,然後才看向張德海:「張公公,我今日來得早,原也是想在御花園玩一會兒,公公且去忙你的,不用守在我這裡。」

  張德海便道:「娘娘放心,今日各處能玩的精緻都安排了宮人,娘娘可先去玩玩,若是哪裡不好,娘娘定要同臣說。」

  沈輕稚點點頭,張德海倒是知道遠近,果斷退了下去。

  沈輕稚又叮囑了錢三喜幾句,然後就下了聽雅軒,往游心池行去。

  戚小秋倒是了解她,被她帶著往鵝卵石小路上一踩,戚小秋也笑了。

  「娘娘可是想釣魚?」

  沈輕稚睨她一眼,道:「就你聰明。」

  戚小秋今日倒是很配合,一整日都沒綳著臉,她笑著扶住沈輕稚的手:「娘娘,聽聞迎紅可是釣魚高手,一會兒讓她配娘娘釣魚,保准願者上鉤。」

  反正今日蔣蓮清來不了,沈輕稚乾脆帶上迎紅,領著幾個小宮人一起出來玩。

  迎紅聽到戚小秋幫她說話,立即紅了臉,卻還是對沈輕稚道:「娘娘,奴婢不僅會釣魚,還會釣蝦,只不知道游心池裡有沒有蝦,奴婢保證今日可釣上魚來。」

  沈輕稚仰頭看著蔚藍的天,耳邊是輕柔的風聲,她走在御花園的小路上,前方就是波光粼粼的游心池。

  這麼熱鬧,這麼歡喜,這麼清春。

  雖是十九歲的生辰,但沈輕稚還是要感嘆一句:年輕真好啊。

  ————

  沈輕稚其實會釣魚,不過許多年不釣,有些手生。

  待迎紅講解一番,她坐在游心池前的棧道上,不一會兒就找回了手感。

  張德海很聰明,知道今日肯定有娘娘們在御花園玩,故而游心池的各色錦鯉還都沒喂,沈輕稚不過剛坐下一刻,就有魚兒上鉤了。

  沈輕稚釣魚自是圖個樂子,她也不缺魚吃,故而釣上來之後就讓迎紅小心把魚放了。

  看著那肥碩的錦鯉一溜煙竄得不見蹤影,沈輕稚又笑了。

  釣魚是可以讓人心平氣和的。

  沈輕稚釣了會兒魚,晨起時被宮人們鬧起來的那些興奮勁兒都漸漸淡了下去。

  她在游心池邊坐了兩刻,就聽道章婼汐的聲音:「你來得倒是早。」

  沈輕稚回過頭,看著她笑笑:「姐姐也早。」

  章婼汐猛然間看到她濃烈的美麗容顏,不由一愣,好半天才說:「乖乖,平日里怎麼不見你這麼打扮。」

  她上前兩步,坐在了沈輕稚身邊的椅子上,迎紅很麻利地給她上了一根魚竿。

  章婼汐都沒工夫去瞧看迎紅了,她呆愣愣捏著手裡的魚竿,眼睛就直勾勾落在沈輕稚面容上。

  沈輕稚被她這麼一鬧,反而還有些不好意思。

  「章姐姐,莫要尋我玩笑。」

  章婼汐搖搖頭:「我可真不是玩笑,你可真是比仙女還美呢。」

  話說到這裡,章婼汐左看看右看看,見四周沒有外人,才湊上前去小聲說:「以前人都說,宮裡最美的是宜妃娘娘,只有她能讓陛下流連忘返,不捨得去母留子。」

  章婼汐就是京城人士,家中又是勛貴,年少時自然經常進宮參加宮宴,肯定見過年輕時候的貴太妃。

  雖然已經時過境遷,宜妃娘娘也成了貴太妃,但是那種衝擊心靈的美,還是叫人過目難忘的。

  章婼汐看著沈輕稚,突然就明白為何陛下對她如此寵愛。

  平日里瞧著還好,美則美矣,沒有那麼霸道。

  今日這般盛裝打扮一番,眉眼一挑,看著人嬌嬌一笑,就連她一個女子心都要軟了,何況是年輕的陛下。

  章婼汐突然感嘆了一句:「陛下的命可真好。」

  沈輕稚:「……」

  沈輕稚伸出手,在她胳膊上輕輕捏了一下:「章姐姐,可莫要胡說八道。」

  章婼汐又欣賞了她一會兒,才感嘆:「難怪人人都喜歡美人,我看了你這一會兒,覺得心情都好了不少,總覺得今天打扮了一番,倒也不算折騰了。」

  她這麼一說,沈輕稚這才發現她今日當真穿了一身同往日的勁裝不相同的衫裙。

  就連頭髮也特地盤了牡丹髻,戴了發簪和珠花,讓她平日里幹練凌厲的眉眼柔和幾分。

  沈輕稚也笑:「姐姐今日也是美極了,多謝姐姐願意為我的生日宴打扮。」

  章婼汐挑眉:「我可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我也是要看場合的。」

  兩個人說說笑笑,差不多就到了巳時。

  沈輕稚讓小宮人們收起魚竿,同章婼汐一起往聽雅軒行去。

  兩個人路上還碰見了李巧兒三人,一行五人就上了聽雅軒落座。

  今日沈輕稚是壽星,也是主家,故而章婼汐就讓了她坐主位。

  幾人剛落座,那邊馮盈便匆匆趕來。

  她身上穿了一件淺綠色的衫裙,襯得她越發眉清目秀,倒很是清雋可人。

  她一上二樓,見眾人都已落座,忙道:「倒是我來晚了。」

  沈輕稚起身相迎,眾人又是一番寒暄,這才落座。

  此時錢三喜拍了一下手,朗聲道:「傳膳。」

  這會兒用午膳是早一些,但膳桌上不能空著,要把看盤和小食先擺上來。

  沈輕稚舉起琉璃盞,對眾人道:「今日特別同御膳房要了葡萄釀,並不是烈酒,諸位姐妹賞臉,咱們不醉不休。」

  其餘眾人也舉起琉璃盞,往前輕輕一敬,然後便淺淺抿了一口。

  這葡萄釀味道甘醇,帶了一些果子的酸味和甜味,倒是風味獨特。

  章婼汐很喜歡這酒,吃了一口就挑眉:「這酒不錯,回去我也買上一壇。」

  馮盈跟她說笑:「沒想到章姐姐喜歡這個滋味,我入宮以後閑了無事,也釀了幾壇青梅酒,不過這酒要埋上一年味道才純,若章姐姐和沈妹妹不嫌棄,明年開壇時我做東請你們來靜晨宮吃酒。」

  沈輕稚跟章婼汐對視一眼,兩人皆是笑著點頭:「那感情好,多謝你了。」

  沈輕稚做了宮妃這麼久,這些人都打過交道,就是馮盈不太相熟。

  馮盈看上去跟貴太妃是兩樣人,她總是笑意盈盈的,唇邊還有兩個小梨渦,看起來喜慶又討巧。

  她的性子也是極好的,宮裡人人都說她是麵糰人,待人接物都很和氣,他們靜晨宮也總是很乾凈,並不如何吵鬧。

  同繁花似錦的沈輕稚和性格如火的章婼汐相比,她在宮裡幾乎不會被提及。

  現在的長信宮後宮里,張揚至極的貴太妃,她這個皇帝的后妃反而退了半步,隱沒在塵埃里。

  沈輕稚同她沒有齟齬,故而生辰宴也請了她,她也願意來,便是能相處的意思。

  幾個人吃了酒,又吃了鮮乳酪,對面的小戲台便來了個名角兒,開始唱壽姑傳。

  這齣戲一般都是做給生辰的姑娘夫人聽的,最是應景喜慶,劇情也討巧,前面咿咿呀呀這麼一唱,眾人就被吸引了心思,都認真聽起戲來。

  錢三喜便適時上了瓜子花生栗子,讓娘娘們吃著玩。

  這一看就看了大半個時辰,待得午膳前,三折戲也剛好唱完。

  錢三喜忙又上了前來,喜氣洋洋說:「娘娘吉祥,可擺膳嗎?」

  沈輕稚一揮手,錢三喜就朗聲道:「上壽宴。」

  於是侍膳黃門便陸續上來,一個個開始擺菜碟。

  正巧得此時,小多子快步上了樓來,笑眯眯地對眾人行過禮,才對沈輕稚道:「娘娘,陛下知道娘娘在此處擺宴,特命御茶膳房做了今日的席面,全當是給娘娘賀喜了。」

  這事辦得可真是錦上添花。

  沈輕稚忙起身沖乾元宮的方向行禮,笑著說:「謝陛下恩賞。」

  小多子也跟著她遙遙一拜,方才道:「方才陛下用午膳,看今日的紅燒蹄筋和蔥燒海參不錯,念著娘娘喜歡吃這一口,也叫給加這裡兩個菜。」

  這就更好了。

  沈輕稚再次謝過,小多子等菜上齊了,才又說了一串吉祥話,這才退下。

  待他走了,聽雅軒里很微妙地靜了一會兒。

  沈輕稚不用去看,也能知道眾人此刻是什麼面色,倒是章婼汐似乎毫不在意,她看眾人都不開口,不由催促沈輕稚:「沈妹妹,咱們開席吧。」

  沈輕稚迎上她亮晶晶的目光,不由勾唇一笑:「好,開席。」

  沈輕稚舉起琉璃盞,再次道:「謝諸位姐姐妹妹來參加我的生辰宴,也祝姐們們福如東海,吉祥如意,咱們開席。」

  眾人端起酒杯,一口葡萄釀下肚,臉上都恢復了些神采。

  宴席開擺,小戲台就不再唱戲,兩個南戲班子的伶人上了戲台,咿呀呀唱起了小調。

  那小調婉轉動聽,迎著暖風和陽光,讓這宴席增色不少。

  今日的席面特別豐盛,沈輕稚不僅叫了松鼠鱖魚、四喜丸子、梅花肘子、四喜多福等大菜,還有滋味豐富的小菜,比如她愛吃的橙釀蟹,今日也給一人預備了一份。

  就是不重口腹之慾的馮盈,如此吃著也連連叫好:「還是沈妹妹會吃用,是個老饕,今日這宴席這麼一搭配,我總覺得這個也想吃,那個也想吃,就是肚裡面撐得慌了,也捨不得落了筷子。」

  章婼汐也道:「就是。」

  她回頭看了一眼章靜寧,道:「姑姑,你把這幾道菜都記下,以後咱們也叫來添菜。」

  因著有兩位主位娘娘,一位昭儀娘娘在,故而席面上都是她們三人在說話,一邊的李巧兒、王夏音和紀黎黎只能埋頭苦吃,偶爾被幾人點了名,才應一句半句,多的話都不提。

  宴席吃得都慢。

  要一邊應酬一邊吃,還得間或說說宮裡頭的事,盛京里的見聞,故而這一頓飯大半個時辰都沒吃完,待到宴席的後半程,眾人基本上都落了筷子,一人捧著一杯茶邊吃邊聊。

  馮盈很是客氣,見三個小主都沒怎麼說話,便柔聲道:「你們可吃飽了?若是沒吃好,再讓沈妹妹給上菜。」

  沈輕稚便笑著說:「正是如此,難得出來聚一聚,沒有那麼多講究。」

  李巧兒看著沈輕稚,道:「娘娘,今日菜品很豐盛,我們都吃好了,不用再加菜。」

  沈輕稚點點頭:「這就好。」

  馮盈便看著她們三個,道:「席面上光我們說話了,也沒同幾位妹妹多聊一聊,你們可有什麼趣事,也說來聽聽。」

  她們三個在宮裡從來都沒什麼光亮,平素也很少被人提及,這會兒突然被點了名,一時間倒是都不知道說些什麼。

  李巧兒好歹是選侍,她想了半天,還是道:「妾,妾聽聞……聽聞……」

  李巧兒低下頭去,後面的話沒說出口。

  馮盈不明所以,好奇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接下來的話。

  倒是章婼汐脾氣直,直接到:「李選侍有什麼你就直說,都是自家姐妹,沒什麼好怕的。」

  李巧兒滿臉驚慌,她緊緊咬著下唇,還是沒敢開口。

  她身邊的王夏音看不下去了,倒是微微抬起頭,接過了話頭:「端嬪娘娘、麗嬪娘娘,昭儀娘娘,妾們聽宮裡的老嬤嬤說,宮裡又要進新娘娘了。」

  王夏音眼睛里都是惶恐和不安,她說完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非常驚慌地低下了頭。

  「妾,妾胡說的,昭儀娘娘別往心裡去。」

  如今宮裡沈輕稚最得寵,其餘眾人的恩寵平平無奇,都不怎麼出眾,她們自己心裡也清楚,陛下沒工夫應付後宮的佳麗們,他心裡家國天下更重要。

  故而沈輕稚如今頗有些盛寵的架勢,可若是宮裡來了新人呢?她還會有如今這般的繁花似錦?

  無人可以肯定。

  在沈輕稚的生辰宴上說這樣的話,怎麼不是打了人家的臉?王夏音說完就後悔了,縮在座位上不敢吭聲。

  聽雅軒里一瞬間只能聽見風聲,不知什麼時候,對面的小調都停了。

  沈輕稚挑了挑眉,她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馮盈,又看了看有些驚訝的章婼汐,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李巧兒和王夏音的身上。

  沈輕稚輕聲笑了笑:「這倒是沒聽說,王妹妹不如仔細講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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