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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之後幾日,宮裡似乎沒什麼大事,沈輕稚得了空閑,便領著宮人在景玉宮裡侍弄針線。

  柔佳公主的病好了許多,也不發熱了,這幾日都能吃些粥水,賢太妃還特地派人過來謝她關心。

  一晃就到了太后要出宮的前一日,沈輕稚特地去慈和宮看望蘇瑤華,見她面色好了許多,也正期待著去玉泉山莊養病,不由放心下來。

  見她如此,蘇瑤華便笑道:「你這孩子,我哪裡是怕離宮的人,只是捨不得皇兒。」

  沈輕稚道:「陛下也是捨不得您的。」

  有許多話,蘇瑤華都跟沈輕稚說過了,此番也不必再提,這會兒她道:「宮裡如今雖還是我來管,但我這幾月也是不怎麼經事的,都是德太妃、淑太妃他們操心,不過我們畢竟都是老一輩了,不能永遠替陛下操心後宮的事。」

  但如今幾位嬪娘娘人都年輕,蕭成煜也沒有正宮皇后,宮裡事就還得幾位太妃並尚宮局一起操持。

  蘇瑤華看向沈輕稚:「我要去玉泉山莊半年,這半年便暫行如此,我已經留了懿旨,宮中事宜讓德太妃、淑太妃和賢太妃一起操辦,另外其餘小事可交由四位嬪共同協理。」

  「若是有事,淑太妃是明白人。」

  沈輕稚微微一笑,點頭:「我知道了。」

  蘇瑤華看著她滿面朝氣,氣色紅潤,不由也很是開懷。

  「你是我選出來的,我不在,但我依舊是太后,別瞻前顧後,臉面這個東西根本就不重要。

  這是給了她拿太后靠山的底氣。

  沈輕稚聞言,眉宇之間越發歡喜:「謝娘娘。」

  她陪著太后說了會兒話,又里裡外外瞧了給太后準備的行禮,這才放心退下。

  待回到景玉宮,她剛坐下略歇了歇,便聽到外面傳來錢三喜嗓音:「哎呦簡叔,您又來了,快裡面請。」

  簡義笑著罵他:「瞧你那諂媚樣子。」

  「小的當然要諂媚,簡叔來景玉宮,一準是好事。」

  外面兩個人說得歡喜,屋內沈輕稚也露出笑容。

  果然,今夜蕭成煜又翻了她的牌子。

  不過蕭成煜說了是晚膳后再來,沈輕稚便提前沐浴更衣,然後歡歡喜喜用了一頓晚膳,待到明月高懸,蕭成煜才踏著夜色而來。

  沈輕稚在抱廈里迎他,她穿了一身月白衫裙,一頭長發鬆松披散在腦後,襯得她臉兒白皙,脖頸修長。

  沈輕稚沖蕭成煜行禮:「陛下萬安。」

  蕭成煜伸手把她扶起來,進了明間擦了擦臉,也把外袍脫去,這才道:「散散步。」

  這就是有話要說了。

  沈輕稚發現蕭成煜這個人真的是個好上峰。

  有事直說,從不藏著掖著,也從不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他會把朝廷里有關後宮的事說給她聽,讓她不做睜眼瞎,如此遇到事端時便知道要如何行事。

  如此,才能把事情做好。

  在他心裡,只有家國天下最重要。

  沈輕稚輕輕挽住蕭成煜的手,陪著他穿梭在景玉宮悠長的迴廊里。

  前殿後殿之間的垂花門全部洞開,兩個人便漫步在月色下,靜謐而安然。《宮女升職記》,牢記網址:m1蕭成煜這幾日忙得都有些上火,嗓子有些啞:「明日朕親自送母後去玉泉山莊,順便督戰玉泉山莊左近的盛京大營,往返要五日左右。」

  沈輕稚點頭,沒有說話。

  蕭成煜低頭看了看他,又道:「前幾日小舅舅在邊關打了勝仗,把北齊的迅騎營打退了五十里,朕已經對蘇家進行封賞。」

  「小舅舅護國有功,從振國將軍加封為輔國將軍,封二等忠勇伯。」

  沈輕稚眉頭一挑,她突然發現,其實蕭成煜還有許多性格是她所從未發覺的。

  他對太后對蘇家,都是極為敬重並喜愛的,在這個前提下,他從不吝惜自己的權利,總是會給喜歡的人最好的一切。

  雖然這份愛重里也有政治,有權衡利弊,但沈輕稚卻能從他聲音里,聽出他的真心。

  他是個從來不肯違心的人。

  待蕭成煜把話說完,沈輕稚便笑道:「娘娘若是知道,一定很高興,不過可能也會念叨一番,會說恩寵太過,如今已經很好了。」

  沈輕稚不過是玩笑一句,卻突然感受到身邊的蕭成煜頓住了腳步。

  「怎麼?」沈輕稚仰起頭,「臣妾說錯了?」

  蕭成煜意味深長看向她,隨即抬起腳步,繼續往前走:「不,你說得一個字都不差。」

  沈輕稚:「……」

  真的啊,太後娘娘這也太配合了。

  蕭成煜又同她說了些最近的朝堂動向,主要是幾派人馬的角逐,然後才道:「明日朕就離宮,宮裡定要出事,至於是誰先挑頭,就看誰家著急了。」

  沈輕稚道:「陛下想讓我如何做?」

  蕭成煜再度停下腳步,他低下頭,深邃的鳳眸定定看向沈輕稚的眼眸里。

  「在保護好自己的情況下,該怎麼做便怎麼做,若實在不行……」蕭成煜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道,「還有朕。」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她伸出手,輕輕環住了蕭成煜的腰身。

  「陛下,有您真好啊。」

  「臣妾覺得什麼都不怕了。」

  她這兩句不過是喃喃自語,似乎根本不是說給蕭成煜聽的,但蕭成煜卻只覺得心底有什麼要從乾涸的心田裡鑽出來,弄得他不知要如何回應。

  但沈輕稚也不需要他回應。

  兩個人靜靜相擁片刻,便回了寢殿,這一夜同之前那一夜不同,並沒有疾風驟雨,卻有春風化雨,溫柔多情的。

  次日清晨,沈輕稚早早便醒來。

  外面天色未明,早霧迷離,但蕭成煜卻也已離開。

  今日沒有興師動眾,蕭成煜也不叫人打擾太后的病情,因此不用滿宮上下去恭送太后和皇帝,只有幾位太妃和郡王去朱雀門前送了,宮中似乎一切如常。

  沈輕稚起了身,洗漱之後挑了一身淺藍的衫裙,頭上簡單盤了髮髻,趁著等早食的工夫去院中散步。

  她剛走了些薄汗出來,就聽外面傳來說話聲,不多時,錢三喜匆匆穿過垂花門。

  他一瞧見沈輕稚,便打了個千:「娘娘,方才望月宮的管事公公前來,道和嬪娘娘讓諸位娘娘小主去望月宮見一見面,一起賞花。」

  沈輕稚挑了挑眉,同錢三喜對視一眼,不由笑道:「這就來了?」

  不得不說,蔣蓮清的性子似乎有些太過急躁了。

  前腳太後跟皇帝剛走,後腳便叫眾人去給她請安,這是掂量著德太妃率淑太妃和賢太妃管後宮事,想要耀武揚威?

  沈輕稚略一思忖,便招來錢三喜,低聲說了幾句,然後才道:「小秋,更衣,咱們去給和嬪娘娘請安。」

  宮中位份是很固定的,皇后之下有貴妃一人,德、淑、宜、賢各一人,皆主位一宮。

  在四妃之下還有九嬪,九嬪每個封號為一人,封號不同,品級也不同。

  比如蔣蓮清被封為和嬪,她便是蕭成煜後宮中位份最高的嬪妃,是正三品,而章婼汐是端嬪,便是從三品。

  再往後是張妙歆,正四品庄嬪,最後則是馮盈,為正四品麗嬪。

  他們兩人都是正四品,但庄嬪的封號在麗嬪之前,所以張妙歆的位份隱約比馮盈高了一些。

  高卻也沒有高到能讓馮盈被張妙歆隨意差遣,大概不過就是宮宴祭祀時位置靠後一位罷了。

  九嬪中位份最高的是安嬪,依次為順嬪、和嬪、熙嬪、寧嬪、端嬪、惠嬪、庄嬪、麗嬪。

  再往下就是沈輕稚的昭儀和空位的婕妤。

  后妃其實也跟朝臣一般無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品級,每個人都都有自己的位置。

  所以,如今蔣蓮清招宮中妃嬪一起去給她請安,並不違制。

  沈輕稚按昭儀的品級簡單打扮一二,因宮中並沒有晨昏定省的規矩,所以晨安要不要請,其實要看後宮中位份排第一的那個人。

  以前是太后,現在則是蔣蓮清。

  蔣蓮清今日「心血來潮」要人去請安,不是正式的規矩,因此沈輕稚沒必要隆重打扮,家常穿著即可。

  以她這張臉,即便不怎麼特別打扮,也不會比旁人差。

  美人就是有這個底氣。

  沈輕稚在身上點了些香露,蓋住了蘇合香的味道,又吃了兩塊墊肚子的椰子糕,這便坐了暖轎出宮。

  望月宮在東六宮,跟沈輕稚的景玉宮隔著乾元宮和坤和宮,沈輕稚過去怎麼也得兩刻。

  故而她早早便出了門。

  路上,錢三喜還遠遠瞧見了章婼汐的儀仗。

  沈輕稚讓略等一等,等章婼汐的步輦拐到東一長街,他們再行。

  不多時,暖轎便在望月宮前停下。

  沈輕稚下了暖轎,抬頭就看到了老熟人。

  蔣蓮清身邊的大姑姑,曾經跟她有些齷齪的蔣敏姑姑正站在大門前,皮笑肉不笑看著沈輕稚。

  沈輕稚面上笑意淡然,她也不主動行禮,只站在原地等。

  蔣敏頓了頓,卻還是沉著臉來到沈輕稚跟前,同沈輕稚見禮。

  「昭儀……娘娘,」她把儀字拖得很長,十分陰陽怪氣,「幾日未見,娘娘真是滿面春風。」

  沈輕稚淺淺笑了:「姑姑,幾日不見,姑姑倒是顯得越發精神矍鑠了。」

  精神矍鑠是形容老人家的,用在蔣敏身上不是特別合適,但也並非不行。

  蔣敏面色一僵,隨即便皮笑肉不笑地道:「昭儀娘娘快裡面請,您今日來得早,娘娘等您許久了。」

  「就盼著您來呢。」

  沈輕稚微微挑眉,面上笑意盈盈:「真的?」

  她歡快道:「真好,我也很是想念和嬪娘娘呢。」

  沈輕稚說著,扶著戚小秋的手,窈窕地進了靜晨宮。

  蔣敏站在原地,回頭冷冷看了她一眼。

  她心裡說:有你哭的時候。

  ————

  蔣蓮清住在望月宮前殿,後宮妃嬪不多,所以她一個人住。

  但她一個人住,排場卻不小。

  蔣家是清溪世家,幾百年傳承下來的門閥,早年間還有年輕族人能以自己能力取仕,近些年來由於清溪書院教導出了大批學子,蔣家又送了女兒入宮為妃,便未再有族人取仕。

  於是,曾經繁花似錦的高門大族,如今也似乎顯得有些落寞了。

  但這蔣氏在朝中無人,可學子卻遍布天下,若非如此,近來翰林院又如何能在前朝攪動風雨,想要逼迫年輕的皇帝重開九品中正制。

  這簡直是痴人說夢,科舉延續百年,行至今日,已經讓無數寒門學子踏入仕途,門閥逐漸沒落。

  靠著先祖積累,靠著家中數不清的藏書,門閥才不至於凋零消失,時至今日是他們不想中舉?

  不,他們是不能。

  然而門閥依舊高高在上,維持著高人一等的尊榮,自忖前朝舊族,自忖書香傳承,卻再不能呼風喚雨了。

  原來的德妃便是這樣的性子,如今的和嬪也依舊如此。

  他們瞧不起任何人。

  似乎出身能代表一切,出身能決定未來。

  就像這奢華精緻的望月宮,前殿明間里擺放的博山爐,都是幾百年前的舊物了。

  似乎只有他們清溪蔣氏才用得起,也配用。

  沈輕稚來得不早不晚,她跟住在西六宮的章婼汐前後腳到的,四位小主也安靜坐在末尾的綉墩上,低頭一言不發。

  另外兩位住得近的嬪娘娘反而沒到。

  沈輕稚先同章婼汐見過禮,然後便陪著坐在跟她隔了一位的椅子上。

  「娘娘來得可早。」

  章婼汐今日依舊是一身勁裝,她把長發全部盤在發頂,只用一隻琉璃金簪固定,襯得她很是神采飛揚。

  聽到沈輕稚的話,章婼汐回過頭來看她,瀟洒一笑:「我不喜遲到,早來些,挑個好位置。」

  沈輕稚眨眨眼睛,跟她一起笑起來。

  不過這裡也不是兩人說話的地方,話音剛剛落下,就聽外面傳來通傳聲:「和嬪娘娘到。」

  明間內的幾人便都起身,待得蔣蓮清進了明間,異口同聲道:「請和嬪娘娘安。」

  蔣蓮清今日倒是打扮得異常隆重。

  她穿了一身滿繡花開富貴衫裙,領、袖、裙襕皆是晃眼的金銀綉。

  蔣蓮清頭上梳著高聳的雙環髻,鬢邊配了兩朵掐絲金牡丹,髮髻后配了一朵絹絲牡丹花,整個人真是金光閃閃,光彩照人。

  她施施然來到主位前,仰著臉落座,然後才矜持道:「妹妹們都坐吧。」

  待下面眾人都坐下,蔣蓮清眉眼一掃,面色立即就沉了下來:「怎麼,有人不知守時二字是何意?」

  這話里夾槍帶棍,下面坐著的皆是眼觀鼻鼻觀心,誰都不好開口。

  蔣蓮清微微蹙起眉頭,末了只道:「敏姑姑,命人去各宮催一催,我等一會兒便罷了,怎麼好讓端嬪妹妹和沈昭儀一起久等。」

  她話音剛落下,外面便傳來一道略顯急切的嗓音:「要給和嬪姐姐請罪,臨出門時發現衣裳破了個口子,實在太過難看,這才回去重新換了,耽擱了時候。」

  隨著話音,一道清瘦的身影翩遷而至。

  來者正是如今的麗嬪娘娘馮盈。

  馮盈就住靜晨宮後殿,跟望月宮只隔著一條宮巷,從東一長街繞過便能到,即便是走過來也用不了一刻。

  她無論找什麼借口,卻到底還是遲到了。

  蔣蓮清眼看是她,越發不給好臉:「是啊,麗嬪妹妹顏色正好,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紀,自要好好打扮自己。」

  蔣蓮清到底是清溪蔣氏出身,罵人都不帶髒字。

  這話沈輕稚是聽懂了,章婼汐應當也不會含糊,就是馮盈依舊笑臉相迎,小心翼翼看著蔣蓮清。

  「姐姐哪裡的話,姐姐才是咱們姐妹里顏色最好的。」

  她似乎一點都聽不懂蔣蓮清的嘲諷,又同其他幾人見禮,這才在章婼汐對面落座。

  蔣蓮清掃了她一眼,又道:「你是來了,還有一個呢?」

  蔣蓮清的嘴好似開過光,她念叨一句,便趕來一個。

  外面立即傳來柔柔弱弱的嗓音:「和嬪姐姐、端嬪姐姐、麗嬪妹妹,是我來晚了。」

  沈輕稚打眼瞧去,就看到張妙歆慘白著一張臉,被她的陪嫁姑姑張凡真小心扶著,一步一挪進了明間。

  她都這般模樣了,蔣蓮清也不好再刁難,只得讓她先坐下,問她怎麼又病了。

  張妙歆那張臉還沒巴掌大,尖細得似只剩下一雙水濛濛的眼兒,她眨了眨眼睛,剛要說話,便用帕子捂住了嘴。

  緊接著,眾人便聽到她細微的沉悶的咳嗽聲。

  她咳嗽了好半天,臉蛋都咳紅了,才終於緩了過來。

  凡真姑姑忙叫小宮女上了一碗金銀花茶,餵給她吃。

  一邊喂,凡真姑姑一邊愁容滿面地對蔣蓮清道:「多謝和嬪娘娘關懷,我們娘娘這都是打小落下的病根,如今秋至冬來,天氣漸涼,娘娘的肺病便要發作一回。」

  「入宮這些時候,因為這病,娘娘的簽牌從未掛過,一直在養病呢。」

  這話本很好聽,但落在蔣蓮清耳中,卻讓她立時變了臉色。

  蔣蓮清眼眸中晦暗不明,她道:「庄嬪妹妹也是太過客氣,既然病了,今日掛病不來便是,本也不是多要緊的大事,只是大家入宮這麼久,也都沒坐下說說話,我這才把大家都請來。」

  凡真姑姑同蔣敏姑姑差不多的年紀,但她卻生得慈眉善目,很是和善。

  她垂下眼眸,輕輕拍著張妙歆的後背,低聲道:「娘娘也是說,許久沒見到娘娘們,很是想念,想著這幾日已然好轉,這才來了。」

  這皇宮大內,其實沒什麼秘密可言。

  比如蕭成煜登基之後,第一個侍寢的自然是沈輕稚,而他離宮送太后之前,最後一個侍寢的也是沈輕稚。

  其他人雖不如沈輕稚這般得陛下青眼,卻也能見到陛下一面,她們這些人中,只有蔣蓮清沒被翻牌子。

  而張妙歆雖抱病不能翻牌子,但蕭成煜也是去看望過的,因此便只有蔣蓮清是唯一不得聖上青眼的。

  這也是自然,前朝翰林院鬧得那麼凶,看陛下年輕,太后又重病不能理事,便伺機爭奪權力。

  蕭成煜雖不能立即壓制門閥勢力,卻也不會給什麼好面色,他是要表態的。

  故而,才有人如今這般的局面。

  蔣蓮清會在蕭成煜離宮之後立即便讓諸位妃嬪過來給她請安,必定早就留有後手,在座只要不傻,便知她因何而為。

  只是不知她是個急脾氣,還是個慢性子了。

  待得眾人都坐穩了,蔣蓮清才清了清喉嚨,道:「咱們如今都是後宮妃嬪,都是陛下身邊的知心人,萬事要以陛下為先,切莫自私自利,為了些寵愛小事手腳不凈,終不能回頭。」

  這話很是意有所指。

  章婼汐吃了口茶,道:「怎麼,和嬪姐姐聽到什麼趣聞?」

  她不耐煩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張妙歆和馮盈兩人一起來晚了,她本來就坐這裡聽他們來來回回虛偽客氣,這會兒又聽蔣蓮清陰陽怪氣,自是更不喜。

  她身後有章家和何家,也是世家千金,蔣蓮清對她還算是客氣的。

  聽到這話倒也沒怎麼生氣,反而道:「端嬪妹妹就是脾氣太急,有什麼事,咱們也得吃過茶點再說。」

  章婼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後才又吃了口茶:「這裡是望月宮,自然由和嬪姐姐說了算。」

  於是,望月宮的宮人便開始呈上各色茶水點心。

  望月宮的茶皆是蔣蓮清從清溪帶來的清溪八絕,每一樣都能作為貢品上供皇室,而蔣蓮清拿給她們嘗的這茶名叫鳳岐,每年不過只產十斤,聽聞原株不過就兩叢,十斤已是極限。

  這麼少的量,如何進貢給皇室呢?

  故而乾脆便不把它作為貢品,自家吃用算了。

  這鳳岐確實是好茶,玉泉水剛一滾開,青瓷茶壺裡的茶湯便香氣四溢,在一片幽靜的茶香里,還有隱約的甜味。

  很奇特,也讓人心曠神怡。

  確實可稱得上是清溪之首。

  蔣蓮清看眾人如此沉醉的樣子,頗有些得意,她細眼微挑,眼波流轉間,目光便落在沈輕稚身上。

  「沈昭儀,之前本宮請你吃茶,你說在坤和宮也見過,那這鳳岐呢?」

  沈輕稚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多謝娘娘賞茶,鳳岐確實是絕世名品,名不虛傳。」

  她沒回答蔣蓮清的話,但蔣蓮清眉眼之間,卻滿是得意之色。

  「那是自然,這茶,自只有我們清溪蔣氏的嫡系才能吃呢,」蔣蓮清一時間有些得意,「今日拿給姐妹們,是想讓大家一起嘗嘗,不過也僅此一次,往後可沒這機緣了。」

  若非此刻人在望月宮,沈輕稚怕要笑出聲來。

  她連忙低下頭,努力讓自己顯得很沒見過世面,忙不迭又吃了口茶。

  茶確實是好茶,不多喝幾口,白費了蔣蓮清這份「心意」。

  蔣蓮清今日也不知怎麼,莫名顯得有些興高采烈,就連被章婼汐當面諷刺,她也並未上心。

  馮盈左瞧瞧右看看,見沈輕稚也恭維兩句,便忙說道:「和嬪姐姐,這茶是真的很香,我從未喝過這麼好的茶。」

  蔣蓮清卻懶得搭理她。

  馮盈雖說是如今貴太妃娘娘的親侄女,又是當今陛下的親表妹,但那又怎麼樣?

  無論如何,她依舊是泥腿子出身,家裡不過是稍顯富足罷了。

  蔣蓮清的目光,卻依舊落在沈輕稚身上。她正兀自喝著茶,似不知即將面臨的一切。

  蔣蓮清微微勾起唇角,她給蔣敏丟了一個眼神,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這一壺鳳岐,用得不虧。

  ————

  眾人又吃了一杯茶,聽和嬪誇讚清溪的特產,時不時還附和一聲,明間內是一片祥和。

  就在章婼汐已經不耐煩,準備離開時,外面突然來了一名三十幾許的姑姑。

  這姑姑瞧著很是面生,並非幾位娘娘身邊的得力姑姑,但看起穿著,大抵是尚宮局管事。

  沈輕稚正在慢慢吃茶,見了這般場景也不慌,只淡然放下了茶盞,同眾人一起瞧過去。

  「和嬪娘娘,臣有大事稟報。」

  蔣蓮清似乎也有些吃驚,她眨了眨眼睛,看向身邊的蔣敏:「這位是?」

  蔣敏便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回稟娘娘,這是尚宮局掌管紙張的吳姑姑。」

  蔣蓮清面色似有些不善,她淡淡道:「即便是尚宮局的管事姑姑,怎麼好隨意過來稟報?如若有事理應去稟明瑞芳姑姑,你實在不懂規矩。」

  那吳姑姑一聽這話,立即便跪了下來,給蔣蓮清磕了三個頭:「回稟和嬪娘娘,若非此事事關重大,臣也不能打擾諸位娘娘的雅興。」

  蔣敏便立即勸:「娘娘,她既然敢來,定不會弄虛作假,娘娘且聽一聽?」

  「好吧,」蔣蓮清這才道,「你說吧,如今宮裡我位份最高,雖並無協理六宮之權,若但真有大事,我也會儘力。」

  瞧瞧,這話說的多麼通透,彷彿已經猜到了對方要說什麼,提前把話先放在這裡。

  且不提這位吳姑姑還什麼都未多言,就光憑蔣蓮清的位份,她如今也做不了宮裡的主。

  看來,她今日竟想要越俎代庖了。

  沈輕稚從袖中取出帕子,仔細擦乾淨手,然後便好整以暇地坐在那,看著她們表演。

  「回稟娘娘,兩日前臣正收拾紙張,就有宮人突然來領紙,這原也不是多大的事,各宮都要用紙,若是不足用,娘娘差遣人來再取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這已經是她這個月第二回來了,我便留了心,問那小宮人娘娘要做什麼。」

  「那小宮人年紀小,被我這麼一嚇唬,立即就招了,她說她們娘娘要用來做紙人。」

  她並未說是那一處宮室,是誰人指派的這小宮女,但這話一說出口,事情便有些嚴重了。

  前朝就是覆滅在厭勝之術下,無論宮中還是坊間皆迷信此術,百姓生病不去醫治,只相信巫醫的祈福舞蹈,朝廷有災不去救災,只會祈求上蒼,致使國家動亂,民不聊生。

  本朝開國伊始便嚴禁再行厭勝之術,百多年來幾乎絕跡。

  但人心難測,只要人有貪念,厭勝之術永不會斷絕。

  宮中對厭勝之術更是慎之又慎,絕不讓任何人行此事,一旦被發現,立即滿宮獲罪,再無生機。

  故而吳姑姑這話一出口,立即掀起驚濤駭浪。

  坐在明間里的幾位娘娘們都驚訝地瞪大眼睛,就連沈輕稚也似很是驚訝,有些無措地看著吳姑姑。

  吳姑姑卻只低著頭跪在那裡,不看任何人。

  蔣蓮清也很是驚訝,她驚呼道:「你……你莫要胡言亂語,宮中最忌諱巫咒,若是有人犯忌,便不是滿門抄斬,也絕對無法逃出生天,誰也不會如此膽大包天。」

  吳姑姑又給她磕了給頭,嗓音雖然低沉,但一字一句都說得清清楚楚。

  「娘娘,若只是普通紙人,臣斷然不會拿來說給娘娘們聽,臣一開始也自覺此事萬不可能,但又不能隨意處之,便命身邊的大宮女跟隨那宮女前去搜查。」

  「這一查,還真查到了東西。」

  吳姑姑道:「娘娘,可否招大宮女呈上證物?」

  聽到有證物,蔣蓮清卻反而有些遲疑了,還是蔣敏行事果決,道:「呈上來。」

  緊接著,便有一個窈窕的身影從門外而入。

  沈輕稚抬眸掃了過去,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或者說,一個曾經熟悉的人。

  那是同她一起入宮,又一起被留在儲秀宮的林盼。

  當年她被紅芹姑姑看中,選入坤和宮做侍讀宮女,而林盼也不知如何鑽營,離開儲秀宮去了尚宮局,這一分別,就有三年未見。

  倒是沒想到,她如今也成了大宮女。

  沈輕稚看著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中倒是沒有絲毫波瀾。

  林盼上了前來,目不斜視跪在了吳姑姑身後,她手上捧著一個托盤,盤上蒙著白布,裡面一看便放了什麼東西。

  大概就是她們所謂的「巫咒娃娃」。

  沈輕稚面上依舊是驚訝多過驚恐,她好奇地看著林盼手中的托盤,不知她們從哪裡變出這東西來。

  林盼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在發抖,一看便知她極為害怕。

  吳姑姑回頭看了一眼,道:「娘娘,這就是臣的大宮女,她叫林盼。」

  「林盼,還不快把證物呈給娘娘看?」

  林盼又抖了一下,聲音也帶著哭腔:「可是姑姑,這……這東西實在……」

  吳姑姑嘆了口氣,微微直起身,道:「和嬪娘娘,此物頗為嚇人,可否要當眾驗看?」

  蔣蓮清見事已至此,便不再猶豫。

  她緊緊捏著椅子扶手,單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顯露出她心中的破釜沉舟。

  「看,」蔣蓮清聲音很大,「咱們大楚從不信什麼巫咒,天道輪迴只看善惡,好人必得好報,壞人必難善終,我問心無愧,自是不怕。」

  「妹妹們呢?」

  她一邊說著,目光一一掃落,最終落到了沈輕稚面上。

  她似乎一點都不害怕。

  蔣蓮清微微蹙起眉頭,又拔高嗓音:「給我們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

  就在此時,一直慈愛堆笑的凡真姑姑卻開了口:「娘娘,這……我們娘娘身子骨弱,如今又病了,咱們即便不信這個,也著實害眼。」

  「臣斗膽可否擋在我們娘娘身前,不讓娘娘害怕?」

  蔣蓮清本就意氣風發,此刻便也沒去管張妙歆,道:「好,庄嬪妹妹背過去些,莫要再嚇病。」

  她說著,又問:「其他妹妹呢?」

  章婼汐大概沒想到今日還有這一出,她不知蔣蓮清或者這個吳姑姑要針對誰,不過這場戲卻已經架好了戲台,她們既然已經坐在了戲台前,便不會下場。

  章婼汐無所謂道:「我不怕。」

  馮盈自要附和蔣蓮清,便硬挺著道:「和嬪姐姐,我也不怕。」

  沈輕稚最後一個開口:「我都聽和嬪姐姐的。」

  如此一說,蔣蓮清便給吳姑姑丟去一個眼神。

  吳姑姑即便沒抬頭,卻好似早就生了千里眼,立即知道要如何行事。

  她微微側過身來,捏起白布一角,輕輕一扯,就把那蓋著巫咒物的白布扯落。

  隨著白布落地,一個有些臟污的,破破爛爛的,還帶著血字的紙人出現在托盤裡。

  馮盈剛才全是硬撐著,這會兒一眼就看到紙人上面的血字,立即驚叫一聲:「哎呀。」

  她捂住了臉,別過頭不敢再看。

  章婼汐從來天不怕地不怕,這會兒見了,甚至還冷笑一聲:「就這東西?這有什麼好怕的?」

  蔣蓮清面色也有些發白,她心裡害怕,卻還是注意著沈輕稚的面色。

  可沈輕稚卻同章婼汐一般面色如常,她淡淡坐在那,目光落在紙人上,垂落的目光里竟還有些探究。

  蔣蓮清心中又泛起些許遲疑。

  她為什麼不怕?為何不慌?

  蔣蓮清深吸口氣,她看了看身邊的蔣敏,蔣敏便上前半步,道:「林盼,你說說,此物是從何處而來?」

  林盼抖了一下,她一直低著頭,根本不敢抬頭四處張望。

  「回稟娘娘,這是……這是……奴婢不敢說。」

  林盼的聲音哆哆嗦嗦,顯得害怕至極。

  蔣敏滿意點頭:「你怕什麼,無論這是從何處而來,都有和嬪娘娘替你做主,即便對方手眼通天,也還有德太妃娘娘,也還有王法。」

  蔣敏不愧是門閥世家出來的內官家,說話辦事異常穩重,話里話外滴水不漏,讓人不自覺就聽了她一家之言。

  這一刻,明間里安靜極了,似乎只能聽到林盼局促的呼吸聲。

  「呼、呼。」

  林盼似乎終於下定決心,她咬緊牙關,結結巴巴開口:「回稟娘娘,此物是……是從沈昭儀娘娘的景玉宮裡發現的。」

  此話一出,明間皆是驚呼聲。

  沈輕稚簡直要替蔣蓮清鼓掌,這一番唱念做打,一開始就把大戲唱足,待到最後鼓音落地,才餘韻悠長,讓人回味不覺。

  一開始眾人只是跟著驚呼,片刻之後,她們皆回過味來,下意識往沈輕稚面上看來。

  此刻,沈輕稚臉上也滿滿都是驚訝之色,似乎壓根就想不到自己會被點到名,正茫然無措地看著眾人。

  她眨了眨眼睛,那雙漂亮的讓人忍不住流連忘返的鳳眸透著疑惑,似乎不解為何這幾個人要說她的名諱。

  明間里一時間不知要作何反應,馮盈低下了頭,章婼汐古怪地沖沈輕稚看來,而那些小主們也都低著頭,只有李巧兒和趙媛兒擔憂地看著沈輕稚。

  一時間,沒有人敢說話。

  今日這一場沒由來的宴會,本來就不太應景,且如今還鬧了這麼一出,明眼人就知道和嬪此番出手是為了誰。

  她們心裡多少清楚,卻又不知此事原由,故而都不敢吭聲了。

  沈輕稚覺得今日出來有些久了,若是再唱幾齣戲,怎麼也得耽誤她用午膳,故而便也不打算拖著等著。

  人家一心想要置她於死地,也沒必要再擺出和氣融融的態度。

  她抬眸看了看和嬪,見和嬪正面無表情看著堂下,也猜到她不肯開口,想讓這些宮人主動稟報,想了想,還是不想受制於人。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目光堅定地看著林盼:「林盼,你且說說,你是如何在本宮的景玉宮找到這個……這個東西的。」

  林盼渾身一顫,似乎對她最為懼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這顫抖的模樣,彷彿沈輕稚是什麼洪水猛獸,令人擔心懼怕,不敢直言。

  好漂亮的一齣戲啊。

  沈輕稚心中感嘆,她覺得自己以前真是看走了眼,林盼以前可不是會唱念做打的人,但現在看來,她若是稱得上名角,那整個盛京中的戲班子都挑不出好角色了。

  沈輕稚微微嘆了口氣,她道:「你說啊?你若不說……我便當你是故意污衊本宮。」

  「林盼,本宮等著你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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