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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8章

  汝陽王妃和她母親是嫡親的堂姐妹,兩人都出身蘭氏,沈夷光和姨母關係不錯,收到她的書信也沒多想,當即把人邀來王府小敘。

  所以當蘭王妃說出來意的時候,沈夷光委實震驚。

  「潺潺,陛下有意立小王爺為儲,詔書都擬好了,只要小王爺同意出兵,太子之位唾手可得。姨母說句不中聽的,自當初被北戎刺客重傷之後,陛下的身子也不大穩妥,約莫也就是幾年的光景了,小王爺只要再耐心些,就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大統,你姨夫想請你勸小王爺好好考慮此事。」

  這條件實在優厚,只要應下,帝位唾手可得,沈夷光不禁微微失神。

  蘭王妃是閑散性情,只知侍弄花草,醉心詩書,對朝政不大了解,勸人的話也很實在:「潺潺,這些話是我家王爺讓我轉述的,要姨母自己說,你之前本來就該當太子妃,雖然陰差陽錯和太子退了婚,但兜兜轉轉的,眼下又有個當太子妃的機會擺在你面前,可見你就是天生的鳳命,可千萬別錯過啊。」

  她對外甥女倒是一片真心實意,語氣頗為自得:「你啊,出身樣貌才幹一樣不缺,命格尊貴,老天爺都疼你,眼巴巴地把這位子捧到你面前了,天予不取,必將譴之,你好好勸勸你那夫君吧。」是的,她覺著外甥女就是天命所歸,誰娶了她,誰才能得東宮之位!

  姨甥倆敘話一時,沈夷光又留她用了膳,蘭王妃這才告辭離去。

  沈夷光望著天邊出神片刻,轉頭吩咐搖翠:「去請小王爺回來。」

  汝陽王是個雞賊的,謝彌防他如防賊,他連沈夷光的面都見不得,所以鑽了空子,讓自己在江南的王妃直奔蓉城,林煙一時都沒防得住。

  夫妻倆在城外碰頭,蘭王妃把今日和沈夷光見面的過程和汝陽王細說了一遍,汝陽王沉吟片刻,隨即捋須大笑:「夷光定是動心了,此計可行。」

  沈夷光是那種抓尖要強的性情,人也能幹,看她來蓉城這一個月的作為就知道,明面上她和貴夫人們吃喝玩樂一通,其實不著痕迹地架起了在益州的人脈和位置,王府的內務也料理的十分通透,這樣的孩子,對太子妃之位能沒點想頭?

  沈夷光這頭剛宴請了姨母,林煙就慌裡慌張地跑來想謝彌請罪:「都是卑職的不是,卑職一時疏忽,竟讓汝陽王鑽了空子,現在王妃只怕已經知道此事了。」

  謝彌臉色難看。

  很早之前,潺潺就坦然承認過,她是覺著他有帝王之才,所以才對他青眼照拂,她也從沒否認自己對於帝王之位的野望,他當初的確為這事介懷過,但也不至於小心眼到芥蒂到現在,可昭德帝和汝陽王來這麼一出,無疑是翻出了這起讓他不願意回想的舊事。

  昭德帝開的條件的確很難拒絕,旁人說什麼他可以當耳旁風,但如果潺潺也被說動,前來勸說他認昭德帝為父,他真的擔心自己動搖,無視母親生前遭受的苦難。

  他也更怕兩人因為此事爭執,他和潺潺生出嫌隙,直至無法彌合。

  他正擰眉思量,外面有人來報:「小王爺,王妃有請。」

  謝彌轉眸看了眼更漏,也快到下差的點了,往日他最期盼這個時候,偶爾還趁著別人沒注意偷偷早退,哪怕早上一刻,都能多瞧潺潺幾眼呢。

  他心思微沉,閉了閉眼:「知會王妃一聲,我還有些事要料理,讓她早些睡吧,不必等我了。」

  謝彌少有的心煩意亂,直磨蹭到半夜,索性令人在衙署支了床鋪,潦潦草草地和衣睡下。

  他剛閉上眼沒多久,就聽外面傳來斷續驚呼,謝彌猛地翻身而起,屋門已經被一把推開。

  沈夷光小臂挎著食盒,掃了一眼他才支的床鋪,皺眉道:「你就這麼睡啊?」

  謝彌下意識地躲開她的視線:「你怎麼來了?」

  沈夷光眼波微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來給你送些吃食啊,難道由你餓著?」再說謝彌是那種有事沒事都往家裡跑的,一晚上沒回來,她當然的得瞧一眼。

  她打開食盒,一樣一樣的擺放好,又道:「我細想了想,還有件事,我得來告訴你」

  謝彌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話裡帶了些悶意:「你也來勸我當這個太子了?」

  他不知在和誰較勁,帶了賭氣意味:「是我忘了,你當初樂意搭理我,也是瞧見我有值得你下注的能耐的份上。」

  他靜默片刻,輕捏眉心:「昭德帝開出的條件,你也動心了?」

  沈夷光不奇怪他能知道她和姨母的談話,她本來也沒打算瞞著:「我細想了想,昭德帝這回倒是真心誠意想立你為儲。」

  謝彌心下升起些微不快,唇角卻微挑,露出她許久沒見的嘲意:「你打算怎麼勸我?」

  沈夷光不疾不徐地道:「咱們之前一直沒談過這事兒,可你有爭雄之心,我能瞧得出來,你要佔這天下,日後少不了南征北戰的,只要打仗,少不了受傷,我不想為你擔驚受怕的,你受傷,我就難受。昭德帝開出的條件,一是名正言順,二是兵不血刃,我的確有點動心。」

  謝彌聽她這麼說,心頭不覺一軟,原本升起的那點不快也消散乾淨了。

  沈夷光神情坦然:「不過我後面又想了想,覺著昭德帝這人實在不靠譜,如今北戎大兵壓境,他自然找你低頭,誰知道等北戎退兵之後,他會不會變卦?」

  她撐著下巴,看向謝彌:「你小時候吃了那麼多的苦,遭了那麼些罪,全是拜昭德帝所賜,就連婆母衰亡,都是拜他所賜,我覺著,讓你認他為父,有點太委屈你了。」

  她指尖輕碰了碰他的手指,被他緊緊纏住,兩人十指交纏,她神情磊落舒展:「我不想替你做什麼決定,我只是想把這事兒告知你,我還想跟你說,不論你怎麼選,我都會陪著你。」

  原來,原來她也是這麼想的,原來他們早就心意相通

  一呼一吸,一飲一啄,連體共生。

  謝彌心頭砰砰亂跳,眼眶不由一熱,伸手圈住她:「潺潺」

  他右耳突然一陣刺痛,沈夷光用力揪他耳朵,悶悶地道:「你是不是懷疑我會幫著昭德帝勸你?我在你心裡就是利字當頭?」

  謝彌立刻道:「自然不是,就連林煙都上了昭德帝的鬼當,你們沈家家業又都在朝里,我怕你信了他的蠱惑,你和你姨母才聊完,我想你定是在興頭上,這事兒又牽扯到上一輩的恩怨,這時候回去潑你冷水,你如何能受得了?」

  他難得遲疑了下:「我也怕我被你動搖,放棄我母仇。」

  他又低頭胡亂親了她幾下:「我們潺潺真聰明,沒信他的邪。」

  沈夷光還是不滿:「原來我在你心裡是個笨的啊!」

  下午姨母來找過他,謝彌又在這個時候不回家了,她本能地就感覺有點不對,等到半夜,他還沒回來,她立刻就動身來找他了。

  或許是他少時在底層摸爬滾打的緣故,沈夷光總覺著,他在她跟前有點沒安全感,總是胡思亂想的,有點像流浪了很久,才終於有主的大狗。她不想他老是這樣,所里特地趕過來給他順毛了。

  謝彌又開始哼小曲,眼睛左右亂瞟,她加了把力氣:「以後再敢跟我這麼陰陽怪氣地說話試試!」

  謝彌自知躲不過去,老實地由著她揪了會兒,才明顯討好地道:「這次回來,我特地繞路去蒙頂山那邊,給你帶來今年才下的新茶,就在衙署里放著。」

  沈夷光的確偏愛綠茶,蒙頂茶因為產量少,又偏遠,就算是她一年也喝不了幾次。

  她哼了聲:「你剛回來那天怎麼不給我?」

  謝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回來之後光顧著跟你干好事,不小心把這事兒忘了。」

  沈夷光紅著臉拍他:「閉嘴閉嘴!」

  謝彌殷勤地把綠茶翻出來給她,沈夷光個兩人各點了一盞,兩人手捧熱茶,小口啜著。

  沈夷光發覺他又有點不老實,她才不想讓他這麼得逞,起身道:「姨母還跟我說,太子要來。」

  沒什麼比情動的時候聽到『太子』倆字更讓謝彌熄火的,他臉一綠。

  沈夷光趁機起身,兩手優雅交疊,廣袖翩飛,她施施然補刀:「約莫這兩天就到。」

  江談被昭德帝派來益州,本就是存了拿他當個人質的心思,沈夷光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謝彌卻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兒。

  江談來的那日,謝彌和她作為藩地的王爺王妃,自然得出城相迎。

  謝彌全程死死攥著她的手,任她怎麼皺眉瞪眼也不鬆開,生怕她跑了似的。

  沈夷光還是個頗重規矩的人啦,十分不適應人前和他這般親近,往常他非要在人前和她親親抱抱,她板著臉數落他,他總算還有能收斂點。

  這回他就跟牛皮糖成精了一樣,貼在她身上撕也撕不不掉,推了他好幾回都推不開,她忍無可忍地小聲道:「你離我遠點,像什麼樣子!」

  她還發現一件事,除非謝彌自願放開她,否則她根本掙脫不開!

  謝彌乾脆一把攬住她的腰,讓她緊緊貼著自己,他還理直氣壯地胡攪蠻纏:「我抱自己媳婦怎麼了,怎麼江談來了就不讓抱了,你是不是對我過了新鮮勁,又瞧著江談好了!」

  這這這,說的她跟見異思遷的負心漢似的!沈夷光羞惱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的,恨不得給他一腳,偏偏當著那麼多人還不好削他面子。

  她最近新知道川話里有個詞叫『擺爛』,她索性擺爛了,把臉往謝彌懷裡一藏,愛怎麼地怎麼地吧。

  陳總督看小王爺夫妻倆連體人似的,不由打趣:「沒想到小王爺和王妃人前人後都是這般恩愛和睦,實在令人欣羨。」

  謝彌沒皮沒臉地道:「是啊,你們多學著點。」

  出城迎駕的官員,不少都知道太子曾經是他們家小王爺情敵,眼下情敵碰面,場面想必十分火爆,不少官員抻長了脖子等著吃瓜。

  江談那邊也沒拿架子的心思,眾人沒等多久,就見太子儀仗從官道上一路迤邐而來。

  金輅車上輕紗珠簾掩映,江談儀態端正地坐在車上,身影靜止如山,凝望前方許久。

  他眸光觸及最前方膠著的身影,彷彿被刺了一下似的,嘴唇輕顫了下,有些錯亂地收回視線。

  儀仗在城門口停下,江談一呼一吸,長出了心中鬱氣,這才掀簾下車。

  兩人就是再深憎彼此,也不可能大庭廣眾之下干架,神色略冷淡地說了幾句場面話,又有陳總督等人幫著周全,總算沒什麼失禮之處。

  陳總督正要迎太子入城,江談忽然頓了下,語調平緩淡然:「中秋將至,也正是江南蟹肥的時候,諸位在封地辛苦,孤特地帶來百簍活蟹,賞予眾卿,算是朝廷的一點心意。」

  出於禮數,眾臣紛紛道謝,他視線又懸浮一瞬,最終落在沈夷光臉上,輕輕說出自己真正想說的:「王妃最愛食蟹,蜀地雖水米豐饒,但並不產蟹,孤特意為你留了幾簍最肥美的湖蟹。」給旁人送蟹都是幌子罷了。

  他怕沈夷光不收,又補了句:「這也是母后的心意。」

  謝彌眼尾微挑。

  他從方才開始,就發現江談有點不對勁,直到現在,他才知道江談的不對勁來自哪裡。

  ——江談真的悔了。

  他之前為了奪回潺潺,沒少背後搞小動作,與其說是愧疚,不如說是侵佔掠奪。

  現在,他發自肺腑,深入骨髓的懊悔。

  也因此,他放低了姿態,更加用心,乃至謙卑。

  謝彌心頭警鈴大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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