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沈景之並未被押入大牢,而是代入了建康附近的一處牢獄里,嚴加看管。
眼瞧著死罪臨頭,他眼下形容倒還齊整,頭髮一絲不苟地挽著,面容潔凈,並無半點落魄之態,仍頗有世家風骨。
蕭霽空在帳外瞧了眼,不由面露訝然,與之前看管沈景之的當地守備道:「沈世子當真無愧世家嫡子,死到臨頭了,還這般清貴。」
蕭霽空是長安派來的,品階雖低上一級,但守備也不敢有分毫怠慢,他拿不準蕭霽空是真心讚譽還是譏嘲,便岔開話題:「您打算什麼時候接手看押沈景之一事?」
蕭霽空取出調令和牙牌,笑:「就現在吧。」
沈家和蕭家素來不睦,昭德帝卻特令蕭霽空趕來負責看管沈景之,可見其居心。而且蕭家在軍中的勢力不小,沈景之這回能順利入牢獄,蕭家沒少在背後出力。
待周遭的人手都換成自己人,蕭霽空才選了個眼生的親信,讓他端特製食水給沈景之。
親信到底忌憚世家厲害,猶豫著問:「大人,咱們真要現在動手?眼下案子結果還沒下來,沈世子萬一死在咱們手裡」
蕭霽空長眸一眯,隨即笑道:「那就是他畏罪自盡,與咱們何干?」
昭德帝當然沒有給他傳達立即殺掉沈景之的訊息,他會著急動手,一是自己容不下沈家,未免夜長夢多,二也是揣摩上意,急著替昭德帝分憂。畢竟世家盤踞多年,難保不會有法子能把沈景之撈出去,如果昭德帝不想儘快除去沈家嫡支這根秧苗,何必千里迢迢把他派來?
他看了眼親信,又笑:「放心,這是慢性葯,吃一次兩次死不了人的,多了就未必了。」
最初的慌亂過後,沈夷光很快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她重新爬上馬車,深吸了口氣,吩咐道:「去建康行宮。」
她得先去找到姑母,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看姑母有沒有什麼主意。
沈夷光往日出入宮廷,向來都是遞了牌子就能直接進去的,這回卻在宮門口足等了兩個時辰。
天上飄起細雨,拂的她鬢髮衣角都有些泛潮,她咬了咬下唇,盡量往能遮風擋雨的地方縮了縮。
又等了許久,才有個眼生的侍衛匆匆走出來,有些憐惜地遞上一把傘:「縣主請回吧,皇后現在」他斟酌了下詞句:「不能見您。」
沈夷光敏銳地從他的話語里覺察到一絲不對,輕聲問:「大人能否明示?」
侍衛小哥一下子漲紅了臉,簡直不敢看她,他猶豫半晌,正要透露些什麼,宮門那邊就傳來一道嬌俏跋扈的嗓音:「因為她已經被父皇下旨幽禁了!」
沈夷光變了顏色,猛然轉過頭:「殿下,你可知誣衊皇后,造謠嫡母是什麼罪名?!」
五公主肆無忌憚地縱馬而來,快要碰著沈夷光的時候,才堪堪停住,她臉上不掩幸災樂禍,大嗓門地嚷嚷道:「誰造謠了,前幾天父皇才下的旨,宮裡都傳開了!」
她後面還跟了個亦步亦趨的陳三郎,一見著沈夷光,他眼睛就跟黏在她身上似的,都捨不得移開,還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沈夷光還以為姑母是被沈家的事牽連,正要套話問個詳細,不料五《得罪未來帝王后》,牢記網址:m1公主是個大嘴,在宮門外就嚷嚷開了:「我才知道,父皇當年還是王爺的時候,就已經娶過王妃,咱們當今皇后瞧上了父皇,利用身份逼的那位王妃讓賢,自己佔了后位,這般刻薄歹毒,原來世家女也不過如此啊!」
她一甩馬鞭,得意道:「聽說父皇和之前的王妃感情極好,都是受當今皇后脅迫,如今沈家德行不檢,父皇新仇舊恨湧上心頭,這才幽禁了皇后!」
旁邊服侍的宮人都沒想到,她居然敢站在宮門口大肆宣揚宮中秘事,嚇得齊刷刷跪倒一片。
沈夷光心中驚駭至極!
她對姑母再了解不過,姑母性情中正平和,知書達理,絕不是那等會強奪人丈夫之人,再說沈氏嫡女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哪裡就非巴著一個王爺不可!
可是五公主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想她也不敢拿昭德帝的私事玩笑,也就是說,昭德帝曾經真的有過一個妻子,這又是怎麼回事?而且五公主既然敢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說明這事兒已經傳開了,既然要傳,為什麼早些年一點風聲都不透?偏偏等到這時候傳!
她今日特地前來,本是想為沈景之籌謀的,沒想到居然聽得這麼駭人的消息,就連姑母都被幽禁了,她一時心頭劇顫,不知該作何反應。
五公主渾然不覺自己犯了大忌諱,兀自喋喋:「你們沈家脅迫父皇在先,通敵叛國在後,委實毒辣,我要是你們沈家人,早一根白綾吊死了」
沈夷光略微定了定神,冷笑了聲,語調略微上揚地質問:「公主是在說聖上無能,所以這才會被臣子脅迫!?還是想說聖上昏庸,所以才容忍一個叛國通敵的家族至今?嗯?」
五公主被她生生撅住,沈夷光擲地有聲地道:「如今案情未定,沈家是否叛國通敵還是兩說,皇后仍是宗室嫡后,公主便迫不及待地四處宣揚,究竟把宗室的顏面置於何地?!」
五公主身搖心顫,好懸沒從馬上跌下去,慌亂道:「你,你胡說什麼?我何時詆毀父皇,你」
她深知自己再轉生八輩子鬥嘴也鬥不過沈夷光,一時心急,重重甩開手裡的馬鞭就要往沈夷光臉上抽。
她身後的陳三郎怕她抽壞了美人,嘴上連連哎呦,佯做要推開沈夷光,實則藉機揩油。
沈夷光煩死這表兄妹倆了,靈活地後退一步,忽然一片陰影籠罩過來,有個高挑男子擋在沈夷光身前,穩穩接住五公主的馬鞭,手腕一揚,五公主就從馬上踉蹌著跌了下去。
五公主哪裡吃過這等虧,氣的尖叫了聲,揚起鞭子就要還手,待看清來人,發現是個自己惹不起的,胳膊猛地一頓。
她色厲內荏地冷笑道:「你們北戎人也要來插手晉朝宗室之事?!」
晏明洲微微擰眉,笑吟吟的:「不敢,只是有幾句話想同沈縣主說,還望公主行個方便。」
北戎和晉朝關係緊張,五公主是個窩裡橫,用鞭子抽了幾個內侍泄憤,牽著馬大步流星地走了。
晏明洲比了個請的手勢:「借一步說話?」
「多謝將軍,不過」沈夷光環視了一圈:「就在這兒說。」
晏明洲只好走到了宮牆外一個相對隱秘的地方,微微一笑,直言道:「我可以幫你兄長找回那批軍械,也可以想法證明他並未通敵,我甚至還可以」
他含著笑壓低了嗓,點漆眸子里莫名曖昧:「把那蠱毒的解藥給縣主。」
晏明洲總是一副似笑非笑讓人猜不透的神情,沈夷光神色分毫未動:「將軍想要什麼?」
晏明洲手指輕托下頷,佯做思索:「我們北戎人一向喜歡痛快行事,」他嘴角還噙著笑,伸手撥弄她的一縷青絲,神態風流:「今夜子時,縣主來城南別院尋我?」
沈夷光厭煩地後退了一步:「將軍覺得可能嗎?」
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一個個都想著那種事,呸!
「我覺得可能,」晏明洲笑了笑,盯著她柔嫩唇瓣:「縣主是不是在想,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怎麼人人都敢來脅迫你?」
沈夷光微微色變,他慢慢地笑:「一年之前,旁人別說言語輕辱你了,就是盯著你多瞧都覺著褻瀆,可是風水輪流轉」他抬眸瞥了瞥皇城:「這天啊,終究是變了。」
「沈相譽滿天下,又曾為帝王師,被視為世家清流楷模,他在的時候,昭德帝從不敢輕舉妄動,如今他過身之後」
他字字誅心:「你需要依仗,需要有人救你哥哥和姑母,沈家需要靠山」他彎唇一笑:「好孩子,我來做你的靠山,如何?」
沈夷光臉色難看的厲害。
晏明洲抬了抬手,笑的溫和極了:「縣主是重禮之人,帖子我已經命人送到沈宅了,希望縣主能按時赴約。」
沈夷光冒著小雨回到家裡,就見沈景空臉色難看地在門口候著,他手裡還拿著一張帖子:「潺潺,這是」
晏明洲在帖子上點名了要沈夷光深夜赴約,心思昭然若揭。
其實不止是晏明洲,陳家和幾個趁火打劫的都遞了帖子,這些人忙絕對幫不上,趁機揩油倒是真的,沈景空都沒敢和沈夷光說。
他心裡止不住地生出一股哀涼,叔祖父和沈皇后還好好的時候,又哪有人敢對妹妹這般無禮呢?如今短短几日,竟是歷遍了人情冷暖。
沈夷光擺了擺手:「我知道了。」她見沈景空還欲言又止,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有什麼事堂哥你一口氣說了吧,我能撐得住。」
其實她心裡有個主意了,正在醞釀說辭。
原來她在長輩的庇護下活的無憂無慮,現在自己經了事,才知道扛起一個家族有多難。
沈景空見她一副灰心樣兒,面色凝重:「大哥在軍營里好像生了場病,具體癥候不知,我意欲派人去瞧,也被攔在軍營歪了。」
沈夷光徹底沉默下來,過了會兒才道:「應該不是生病,有人想要了大哥的命。」
沈景空很是憂心,這要是尋常女子,家裡生出連串變故,只怕早就哭倒了,沈夷光性子要強,他這個做大男人的,總不能一點忙都幫不上他沉吟道:「明日我會再帶人去軍營一趟,大不了就強闖,總得想法見大哥一面。」
沈夷光在雨幕里站了半晌,搖搖頭,又重新回了馬車:「勞煩堂哥幫我備幾張名帖,我出去一趟。」
沈景空自然而然地以為她是要去找晏明洲,慌道:「潺潺!」妹妹怎能委身於那賊寇!
沈夷光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她卻不好多說,沖他擺了擺手,徑直上了馬車。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雨越下越大,路上少有行人,道路昏暗陰沉,只有馬車上的兩盞琉璃風燈幽幽燃著,像是浩瀚海面漂浮著的一葉孤舟,無根無垠,不知何時會傾覆。
馬車忽然劇烈地震了下,沈夷光猛然睜開半閉的眸子。
車門被猛地拉開,狂風爭先恐後地吹入車內,一道修長身影被狂風送入,鬼魅似的跳入了馬車。
謝彌坐在她對面,直直地看著她:「你要去找晏明洲?」
沈夷光還沒來得及搭話,他就已經開了口。
「沈夷光」他惡狠狠地道:「你他娘的當我是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