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國慶過後,天氣很快轉涼,第三次月考結束后,冬季運動會和藝術節如期而至。
開始練習隊列前,姚老師在台上開了個簡短的班會。
她大概講了一些運動會和藝術節的時間安排,待注意事項,余葵沒聽進去,對著剛發下來的成績單發怔。
為了保證良好的通風,即便已經是十一月底,教室也到處開著窗戶。
四樓風聲凌冽,吹得人透心涼。
進實驗班兩個月,余葵兩次考試均是墊底。
這次考了五十九名,卻是因為班裡有同學病假缺席理綜考試。
成績單捏在手裡,饒是余葵心態再好,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明明是一樣的學習方法,為什麼從前有成效,現在卻寸步難進了呢?
實驗班晚上常有老師來講課,晚自習基本沒有學生走讀,怕跟不上大家進度,余葵也不好再搞特殊,把補課都挪到周末,做一對一加強衝刺。
然而排名停滯不前,失去努力的紅利后,她徹底陷入了瓶頸期,越焦慮越迷茫,像一隻努力朝天上飛的鳥兒,加速衝刺卻狠狠撞在天花板上,每天晚自習後半段,坐在教室,看著快被她翻爛的教輔和課本思考人生。
成績單才放進文件夾,隔壁女生戳她一下,「余葵,重頭戲來了,你發什麼怔呢?」
她茫然抬頭。
女生小聲提醒,「姚老師剛提到運動會開幕入場,在商定舉班牌的人選。」
班級吵得跟花果山似的,前排的徐方正舉手,「老師,大家說的有道理啊,往年都是同一個人,今年也該換個新面孔了!」
譚雅勻的鐵杆立刻反駁。
「班牌代表我們班形象,哪能說話就換。」
「為什麼不能換,舉班牌又不是誰的專屬,真在乎形象,更應該誰形象好換誰。」
兩方人馬爭執不下,事態升級前,姚老師按下騷動,「都安靜,我也不偏袒誰,既然大家有分歧,那就不記名投票吧。」
余葵原想著自己來班裡不過兩個月,這事兒應該跟她沒關係,萬萬沒想到,開始唱票時,宋定初展開第一張紙條,就朝她看過來。
「余葵,一票。」
接下來的幾分鐘里,譚雅勻獲得了二十七票,文藝委員得了五票,而余葵,偏偏也得了二十七票。
唱票完畢,看著黑板上的正字統計,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連姚老師都難得地沉吟了幾秒鐘。
終於有人想起來——
「還差一票呢,時景被儀仗隊叫去升旗綵排了,要不……」
說曹操曹操到。
話音沒落,少年穿著儀仗隊白色的制服歸來,站在教室門口喊了聲報告。
「綵排結束了嗎?」
姚老師招手讓時景進來。
「還沒有,帶隊老師讓我們先回來休息,等下節自習音響調試好了再去操場。」時景說罷,摘下軍裝檐帽,往教室里走,耀眼得像一顆明亮的恆星。
毫不誇張地講,這一秒,余葵直接聽到了周邊咽口水的聲音。
時景高二剛轉來,就因出色的外表,被校領導強制征入儀仗隊。往常升旗,隊伍離升旗台太遠,大家知道他帥,但實驗班六十個人起碼五十個近視眼,看不真切,這下近距離看著他穿軍裝進門,簡直被顏值暴擊一臉。
白色本是極挑人的顏色,少年的外形氣質卻完全壓制住了那通體純白的面料,軍裝更襯出他完美挺拔的儀態,肩寬腰窄腿長,肌肉緊緻,沒有一筆多餘。
「來得正好,班裡在投票選誰舉班牌,時景你……」
姚老師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假如時景此刻參與投票,等結果一出,不記名也就沒了意義,頓了頓才改口往下道,「你要棄權嗎?」
學生麵皮薄,這種情況得罪人,多半會選擇棄權。
時景人本來已經跨下講台,聞言,站定腳步,回頭看黑板。
譚雅勻和余葵的名字在正中並列,下面各列有五個『正』字多兩畫。
在這決定結果的關鍵時刻,全班都屏住了呼吸——
少年卻拒絕了姚老師遞來的票紙。
他緩緩折身,低聲問記票的同學要了粉筆頭,不緊不慢地,在余葵姓名最下方殘缺的『正』字,劃上了第三橫。
剛才一瞬的寧靜彷彿是錯覺,教室里重歸喧嚷哄鬧。
即便早有預料,但時景真那麼做出來時,底下還是議論紛紛。
姚老師重重拍了好幾下桌子,才控制住局面,「好,既然舉班牌的人選定了,我們開始下一項。」
不少人偷瞟譚雅勻的神情。
太難堪了,連旁人都替她難堪。作為一班門面,附中最受追捧的校園女神,譚雅勻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待遇,她就這麼被拂了面子。
都不說棄權,時景甚至連投票紙都沒填,直接堅定選擇了剛來班裡兩個月的余葵。
連她的同桌都不知該怎麼安慰,「雅勻,你……」
「沒事兒,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我又不愛出這風頭,班牌從小舉到大,我都舉夠了。」
譚雅勻臉上沒有失落,握緊筆,她挺直背抬頭,微笑謙和地對上所有人的注視。
那模樣更叫支持她的人覺得不忍。
教室後方。
余葵原本還因成績單低落,直到時景進門投票,情緒終於轉晴。她咬著唇,把卷子一張一張撫平放進文件夾內頁保存,極力按捺上揚的唇角。
開心倒不是因為被選中舉牌,余葵壓根在不在意這些,她開心的是——
從媽媽再婚那天開始,她不停地被迫和譚雅勻做對照組,從未被偏愛,從未被選擇。
時景像極了上天為她的漫畫量身定製的主角,撕開紙頁走到三次元,給她平平無奇的人生注入色彩,填滿她所有的幻想與期待,儘管……儘管她只是他的朋友。
班會結束。
姚老師離開教室讓學生自習。
余葵剛攤開筆記本,就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壓住笑意回頭。
「你幹嘛?」
「借修正帶。」
男生懶洋洋拄著下巴看她,「老師剛講了什麼?筆記也借我看看。」
上周班裡調座位,他的位置正好挪到了余葵斜後方,時景喜歡靠窗,跟她身後的男生一商量換了座,兩人就成了前後桌。
這段日子朝夕相處,余葵的演技得到大幅度提升,起碼不會因為對方不經意的觸碰而心率過促,能把暗戀藏得更深一些了,但定力再強,也耐不住校草偶爾突然強行開大,散發魅力。
比如現在——
時景用不慣修整帶,三兩下沒貼上去,便沒了耐性,又用他清冷低沉的、天籟般的嗓音,呼喚余葵回頭,替他擦掉本子上的錯行。
「你學一下嘛,這又沒什麼難度,角度往下按,手上稍微用點力就……」
余葵塗到一半,手疑惑地頓住:「咦,你這公式沒帶錯,計算也沒錯,為什麼要改?」
時景沒料她竟然做過這道題,嘴角的弧度停滯了01秒,便面不改色解釋。
「根號寫歪了,難看。」
見余葵還沒反應,男生直接握住她手背,用力道帶著輕輕往後壓,修正帶滋啦聲響過,原本的字跡被平整的修正帶覆蓋。
「這就對了,我貼出來的歪歪扭扭,謝謝你,葵兒。」
北方男生咬字的兒化音,在他低沉的嗓音懶洋洋吐出來,總感覺帶上了幾分若有若無的親昵,像麥芽糖拉了絲,燙耳朵。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余葵差點沒頂住,匆匆忙轉回身,半晌心臟還在怦怦跳。
感覺被他掌心觸碰的地方皮膚在發燙,另一隻手使勁摩挲幾下,半晌才又惱羞成怒轉回頭,「你這完美強迫症,什麼時候才能改掉!」
氣哼哼轉過去,只給他留下一個背影。
像只貓兒在心上撓痒痒。
少年眼裡漾滿笑意,隨意扯開領口兩粒扣子,鬆散舒暢地後仰了一些,歪頭觀察她纖細的脖頸,還有在風中晃動的頭髮尾梢。
因為區里的領導會蒞臨看台觀禮,學校大手一揮,給高一到高三,所有舉班牌的女生都統一制服,清一色的白衛衣和網球裙。
即便地處昆明,大冬天的,穿短裙確實還是有點冷,但架不住拍照好看啊。
開幕式九點開始,舉牌還得化妝,余葵把校服外套和羽絨服疊穿,裹在裙子外邊兒,冷得瑟瑟發抖,下樓去找陶桃幫忙。
十五班剛排練完隊列,陶桃便拎著化妝箱,把余葵帶到藝術生們常用的活動教室。
大明星的工具就是齊全,箱子一打開,連化妝刷都有二十來支,余葵哇了一聲,目光灼灼地打量起她那些五顏六色的眼影盤和口紅。
該說不說,學美術的多多少少有點兒化妝天賦,陶桃修完眉,一邊給她上妝,一邊講解步驟,待到底妝打完,給她描了半邊眉毛后,余葵便興沖沖自告奮勇,接過筆,自己描另外一邊。
紙上都能畫成大美女,臉上容錯更高,寥寥十來筆后,1:1復刻的精緻眉形出爐。
「小葵,你這天賦異稟呀。」
連陶桃都對她刮目相看,「你該好好學學的,以後當了大明星,我就聘請你做我御用化妝師,哦對,要不明晚藝術節匯演,你來給我幫忙吧,正好化妝的人手不夠。」
「啊?那怎麼行!」
余葵趕緊擺手,「我什麼也不會。」
「舞台妝,都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你畫畫技術這麼強,根本不用學,記住步驟就能上手。」
二十來分鐘,陶桃搞定妝容。
她退後兩步,把鏡子架遠一些,讓余葵看看滿不滿意,還有什麼要修改的地方。
余葵上一次化妝,還是小學三年級,臉蛋抹得紅撲撲,被老師在額心用口紅點了一顆美人痣。
她從未想過,有效的妝容對氣質竟有那麼大改變。
原本的模樣,還能看出純樸稚拙的學生氣,上妝后,那種感覺完全消失了,眉眼精緻到像電腦渲染出來的動畫,更完美,也更溫柔。
「我手藝真棒!」
陶桃越看越滿意,誇完自己又誇姐妹,「出去吧,今天這麼美,記得多拍點兒照片,這往操場上一站,還不把學弟們迷得七葷八素!」
余葵沒想迷倒誰,化完妝后,她頭一次對自己的顏值信心倍增,美滋滋只想抓緊時間到時景面前晃悠刷臉。
可惜事與願違,直到開幕式開始,她也沒在操場上找到人。
扶著班牌站在隊伍最前方,還沒人擋風。
余葵的小腿襪去年買的,個子長到一米六八后,便只包裹到腿肚,裸露在外的皮膚冷得她直哆嗦。
直到國歌奏響時,才像所有人一樣,在人群中注視著時景,作為儀仗隊出場。
他身姿挺拔,拉著國旗從她眼前,目不斜視地齊步走過。
走到哪個班,哪個班就盪起他的小迷妹們低聲驚呼的浪潮,各班班主任頻頻回頭管控紀律,才把聲音勉強壓下去。
余葵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有些驕傲,又有點兒酸溜溜的,明明時景並不是她的所有物,再往深處挖掘,也許心底還有一些莫名的空虛與失落。
每每在她覺得自己看似離他更近一步的時候,就總會周邊被提醒——
哦,他還是那麼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