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事情怎麼發生的,等余葵稀里糊塗回神,時景已經坐在她單車後座了。
四餅一聽余葵想打車過去接她,忙說不用,坐公交找得著路。
從圖書館騎車到酒店就十幾分鐘,現下既然不用接人,藏車又被發現了,再去路上打計程車…按時景的話講,多少有點不環保。
開鎖前一秒,她顫巍巍捏著鑰匙回頭確認,「時景,我載你么?」
「不然我載你?」
少年肩胛上斜挎單肩包,手插褲兜里,漆黑的眼眸居高臨下看過來。
余葵立馬低頭開鎖。
「好的。」
讓身高185+的校草騎她的粉色女士單車,畫風實在太幻滅了,余葵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且時景一個外地人,都不認得識路,何況他還沒吃早飯,讓一個沒吃早飯的人載她,有失人道。
四點半的太陽煎得皮膚髮粉滾燙,余葵戴上帽子,重心前傾、心無旁騖蹬自行車。
腦子裡只剩一個念頭。
她身後坐的是純附建校七十多年來的顏值巔峰,千萬不能讓人家在自己車上出交通事故,哪怕磕破一點皮,留下疤痕,她就是歷史的罪人!
公園附近環湖地段好騎一些,幾分鐘后,城市行道開始上坡,余葵細瘦的小短腿哼哧哼哧蹬腳踏板,可惜踩得滿頭大汗,車輪還是移動緩慢,舉步維艱。
眼看身邊的電動車、小三輪風馳電掣掠過她朝前,余葵有點急了,咬著后槽牙使出吃奶的勁兒,誰料小腿一抽筋,啪——
自行車一下倒退好幾米。
最後還是靠時景身手敏捷跳車,又力挽狂瀾從旁拽住她的車頭和車架,急速滾動的輪胎才在半坡險險停穩。
她心有餘悸下來推車,忍著抽筋的小腿,和大神商量:「要不,咱們就走幾百米?過了這段就都是下坡路了…」
話音沒落,少年嘆口氣接過車頭,長腿跨過駕駛座支在地面。
「上車。」
林蔭道的綠枝繁茂,陽光穿透罅隙,光斑在柏油路面晃動,涼風從耳邊蕩漾開,少年的襯衫獵獵鼓動,飛揚的衣擺偶爾觸摸余葵的臉頰。
這一幕實在像了青春電影。
余葵心臟快得要跳出嗓子眼,幾乎要著掐自己手臂,才能確認身處此境的真實性。
坐在暗戀對象的自行車後座,她平時晚上做夢,都不敢這麼大膽想象。
車輪碾過井蓋,車身顛簸了一下。她緊急抓穩座位底下的欄杆,維持身形,然後便聽時景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我得跟你承認一件事,余葵。」
余葵還沉浸在夢境中,條件反射問:「什麼?」
時景:「我沒怎麼騎過自行車,上一次騎,還是十年前。」
余葵:「哈?不會吧,我看你騎得有模有樣……」
時景:「因為只學了上坡。」
來不及驚愕,下坡路段已經到了。
慣性襲來,她慌不擇路抓住前面的單肩包,倉皇提問,「時景,你知道可以用剎車減速吧?」
「你別怕,其實我平衡能力還行,必要的時候可以用腿剎車。」
少年不知哪來的勇氣和淡定。
接下來的時間,余葵反覆在駭懼中閉眼又睜眼,她感覺自己正坐在一輛沒有車頭的過山車上顛簸,沒有安全帶的那種!她極力剋制自己喊叫的衝動,但偶爾還是忍不住驚恐地提醒。
「時景,你剎車哦,快剎車——」
「好。」
「腿腿、腿放下來了嗎?」
「我知道。」
「拜託別撞別撞,往左唉——不行有個奶奶!」
「你抓穩就行。」
……
待重新回到平穩地帶,她驚魂未定回神,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抓在了少年的腰肢上。
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瘦削又硬挺,並不柔軟,但充滿了溫熱的力量感。
她像做了錯事,驚慌鬆手背到身後。
時景垂眸看一眼。
隨口問,「快到了嗎?」
「這條路盡頭就是了。」
見他沒發現,余葵長舒一口氣,「我以為你會騎車。怎麼會有人學車只學一半呢?」
「上一年級時候我爸教的,教了半個小時,見我還沒學完,他趕著回去工作,說讓別人來教我,我不高興,就沒有再學。」
時景聲音平靜,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
余葵奇怪:「你爸很忙嗎?小孩學車學一整晚不是很正常?」
時景沉默了兩秒。
「他不知道別人學多久,但我哥二十分鐘就會了。」
這是余葵第二次聽時景提他哥。
上一次提起,是在網友『小葵花生油』的面前。
國家實行獨生子女政策,父親在公職隊伍,時景百分百是獨生子,但聽他的語氣,這位令他耿耿於懷的完美哥哥,彷彿又不像只是堂兄、表兄那麼簡單。
她本想再問一問,又怕自己腦子笨,說漏什麼不該現實『余葵』知道的信息,只能乖巧閉上嘴巴。
作為經營多年的本地老牌掛星酒店,易冰家的周年慶典非常有排面。
24小時桑拿券即便六折,算下來還是得近三百塊一人,13樓洗浴大廳人來人往,都趁著這難得的打折機會闔家前來享受。
余葵在酒店門口等到四餅,哦不,她揚聲喊:「愛花,我在這兒!」
四餅本來就暈車,聞言怒氣沖沖回頭。
視線落在余葵身邊的時景身上,神志立刻被震飛了,根本顧不得再計較什麼稱謂。
三人同行。
四餅跟在余葵身邊,大氣不敢出。
余葵給兩人互相介紹:「這是我的初中同學,張愛花,這是我在學校的同級,時景,他早上替我見義勇為沒吃上飯,我就把他一起帶過來了。」
時景矜持頷首。
「你好。」
四餅頓時更緊張了,她連笑容都忘了擠出來,慌張支吾地回點了一下頭,「你、你好。」
然後步伐就開始了機械地順拐。
每當這時,余葵就感覺非常安慰,起碼,在所有見過時景的人里,自己的表現應該不算最沒出息的。
出了電梯,三個人在前台等易冰。
服務人員給他們拿來拖鞋,四餅輕手輕腳把她拉到隔壁沙發換,附耳小聲問:「小葵,這個帥哥是不是在校上課的明星?以後要考影視學院的那種?」
余葵遺憾搖頭。
「他不是,他在我們年級最好的班,還是年級第一,以後上清華北大的那種。」
四餅嘴巴的o字半晌沒合攏,又偷瞥少年一眼,飛快地移回來。
「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現實里真的有人會長這樣嗎?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他怎麼能完美得像個假人一樣?」
余葵也想不通,「他是北京來的,可能大城市的人就這樣吧,漂亮的基因比較多。」
四餅估計被說服了,總算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轉而問道,「你倆怎麼認識的?」
不等余葵答又道,「他在學校肯定特別受歡迎吧,你現在真厲害啊葵,連這種男明星都能請出來玩,我覺得你現在的光環特別像《流星花園》里的女主角杉菜!」
她說著就真伸手,彷彿要摸摸她頭頂的光環。
余葵生怕被時景發現自己在嘀咕他,一爪拍回去,低壓答:「哪有這種事!我就是因為高一班長的關係,跟他接觸了幾次,才稍微熟起來一點。」
四餅:「那你喜歡他嗎?」
不愧是四餅,余葵被擊中要害,一陣爆咳。
謝天謝地,易冰這時小跑出來了,分給她們每人一枚手牌。
「不好意思啊,作業沒寫,剛被我媽逮住說了兩句,她叫我好好招待朋友,裡面有自助餐廳,等下小花你就隨便吃隨便喝,不用客氣!」
手牌遞到時景那邊,她聲音就稍微拘謹了一些。
「景神,讓您受餓了,不如我讓人先帶您去男賓區沖個澡?我保證,出來就能吃飯!」
四餅從沒來過這樣的酒店。
路過明亮的落地玻璃,浴室和恆溫泳池,她四處張望,感覺眼睛都開始不夠用,驚訝問易冰:「這都是你們家的嗎?」
易冰答:「嗯…算是吧,不過我爸的兩個弟弟也是股東,就是持股少了點兒,小花你注意腳下,這邊深水區地有點滑,別摔池子里去了。」
大帥哥不在,四餅總算想起修改自己的稱呼。
「你叫我四餅就好,大家都這麼叫我。」
易冰一聽就指著她笑起來,「原來你就是四餅啊!我跟余葵之前坐一桌,她經常跟我提你,你是四餅,我是一餅,我倆可以湊麻將牌哈哈哈。」
四餅原本覺得余葵的同學們非富即貴,大概會瞧不起她,直到此時,才放鬆自在了一些,笑起來解釋。
「我媽懷孕發動時候正在打麻將,摸了一隻牌還沒打就被送到醫院了,接生完醫生讓取名,她鬆手一看,是只汗津津的四餅,所以就叫我四餅,張愛花是我爸取的大名,除了學校老師,一般沒人這麼叫我。」
兩個人泡在池子里開始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水溫太熱,余葵有點頭痛。
正絞盡腦汁想怎麼說服她的好朋友,再叫一晚張愛花這名字,另一邊男賓區,從浴室擦著頭髮出來時景解鎖手機,開始給他的網友小葵發消息。
返景入深林:月考成績出來了嗎?考得怎麼樣?
事實上,余葵的努力註定是無謂的,因為時景一打眼就把人認出來了。
躺在休息區的沙發椅上,他甚至從書包翻出日記本,開始溫習。
余葵這位鄉下朋友,跟她日記里記錄的一模一樣。頭髮微黃卷鬃,鼻子稍圓,扎個馬尾辮子,眼神倔強,精力充沛。
這大概就是天賦吧,沒有學過一天畫畫的余葵,卻能精準捕捉每個人的神態,活靈活現表現在紙頁上。
如果她拿回日記本,又會把他畫成什麼樣呢?
時景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