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齊州的地界時,三娘的矮腳馬被人偷了。
她傻獃獃的在城門口站了半響,有位夫人的馬車路過,見她可憐就問了她要去何處,正好夫人也要去北地,就搭了她一程。
這夫人叫沈俏蘇,長得很漂亮,溫溫柔柔的。她有個四歲大的兒子,小傢伙粉嫩得像個糯米糰子一樣,三娘每次看到都想咬一口,看看好不好吃的樣子。
「這些給姨姨吃。」
小傢伙可能也看出了三娘這個怪姨姨想咬他一口嘗嘗看,就主動將自己的小零食都拿了出來,小眼神不情不願的全給了她。
「謝謝軒軒。」三娘很不客氣的全裝進了自己的小布袋裡,一顆也沒留,看得小傢伙委屈兮兮的看他娘親。
都不給軒軒留點兒。
沈俏蘇從沒見過這麼可愛單純的姑娘,想到這麼單純的姑娘獨自去北境,她的家人知道嗎?若被人拐走了還得了,便試探的問:「三娘是去北地作何?」
「去找我夫君呢。」三娘喜歡這對母子,一點防備也無。
沈俏蘇驚了下,見她面容嬌小,又一副未出閣姑娘的打扮,她還猜測著是不是去找她父親呢,沒想到也與她一般,是去找心愛的人。
還真是個可愛又勇敢的姑娘。
沈俏蘇還想說什麼,馬車突然一個趔趄,將他們狠狠地砸在馬車的木板上。她緊抱著兒子,輕輕掀開馬車簾的一角,看到外面站滿了一群勁裝黑衣人,個個手持弓箭,目光冷冽,而趕車的車夫已經被一箭射殺到馬蹄下。
「主子吩咐,捉活的,重傷不倫。」
沈俏蘇臉色驟變,知道是沖著他們母子來的,緊張的看了看兒子,又愧疚的看了看三娘,連累她了。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她將兒子放到三娘懷裡,低聲道:「趴下,抓緊馬車。」說完她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黑衣人見她出來,都目光冰冷的盯著她。
沈俏蘇沒下馬車,目光掠過慘死馬蹄下的車夫,冷冷地掃了眼圍著馬車的黑衣人。霎地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又快又狠的扎在馬屁股上,然後急忙抓緊趕車的韁繩,大呵一聲「駕」。
馬兒吃痛,躍起前蹄撕鳴了聲,瘋狂地拉著馬車沖向前頭的黑衣人。最前頭的一個黑衣人來不及躲閃,直接被踩到到了馬蹄下,**四裂,其餘的驚恐著急忙往兩邊躲開。
帶頭的黑衣人惱怒之下,怒喝:「放箭!!」
一時間,十幾支利箭齊齊向馬車射來,沈俏蘇臉色慘白,咬牙抓緊韁繩。
看著漸漸消失的馬車,帶頭的黑衣人面上不善,狠狠出聲道:「不能讓他們跑了,給我追。」
馬車不知瘋跑了多久,最後停在個三岔路口,而背心中了一箭的沈俏蘇再也堅持不住,『砰』地摔到了地上。
「俏蘇姐姐。」三娘看到了,急忙抱著小傢伙從馬車上跳下來。
沈俏蘇淺青色的衣衫已經被鮮血侵染了一大片,三娘將她扶起身靠著自己,抬手時,掌心已是一手腥紅。
那支箭,直接從她蘇後背穿透到了胸前。
這麼溫柔的女子,一路上,竟強忍著未吭一聲。
「娘親,娘親不要嚇軒軒。」小傢伙跪在娘親身旁,小臉上儘是淚水。
那一箭直穿后心,沈俏蘇能感覺自己活不成了,不舍悲愴的望著幼子,緊拉著三娘的手,顫聲求道:「幫我……幫我……」一句話還沒說完,大口大口的鮮血就從嘴裡涌了出來。
「幫你什麼?你慢慢說,我,我會照顧好軒軒的,我……」那刺目的血液,刺痛著三娘的神經,更多遺忘的畫面也漸漸清晰起來,目光也再沒那麼痴傻。
「姐姐……」
淚水不受控制的滾落,三娘彷彿看到當年姐姐死時的模樣。泊泊不盡的鮮血,染得白衣透紅。
沈俏蘇感激地望著她,艱難地從懷中那出一塊半月,淚水滑落臉頰,已是再無開口的力氣,「找……」
「找誰?」
「找……」語未盡,話未完,她手臂無力垂落,終是帶著遺憾閉上了眼睛。
「――娘親」
她死了。
這眉目都帶著溫柔的女子,終是帶著滿腔的遺憾走了。
那鮮紅的血,年幼的孩子悲慟哭泣,刺激得三娘腦袋一陣巨疼,她想哭,聲音卻哽咽得發不出聲來。知此地不宜久留,只得紅著眼,望了一眼低頭啃草的馬兒,又看了看三條岔路,起身一巴掌拍打在馬屁股上,馬兒拖著馬車向其中一條跑遠。
「軒軒,你是乖孩子,聽話,,跟緊我。」
她知道此刻不安慰一個痛失親母的孩子有些殘忍,但比起都死在這兒,她管不了這麼多了。三娘咬牙將沈俏蘇的屍體背到背上,沒有走任何一條路,帶著小傢伙進了邊上的樹林。
剛走了兩步,想到什麼般,急忙踢了些枯葉蓋住那幾個帶血的腳印。
小傢伙被沈俏蘇教得很好,雖失去母親很悲痛,但他是個聰明又堅強的孩子,小手緊緊拉著三娘衣服的一角,幫著去蓋枯葉。
兩人剛離開不到一刻鐘,那群黑衣人就追趕了上來,看著岔路中央的一堆血跡,眉頭皺了皺,冷聲道:「兵分三路,追!」
三娘帶著小傢伙在林間找到個小山洞,確定裡面沒有野獸后,才將沈俏蘇的屍體放在裡面的大石頭上。憑她和小傢伙兩人的四隻爪子,是不可能挖得了坑把她好好埋葬的,更不可能一直背著屍體走的,只能先把她安葬在此處,他日再來給她收撿屍骨了。
俏蘇姐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軒軒的。
「軒軒,我記性不好,你要記得此處,日後我們再來給你娘親收斂屍骨,接她回家。」三娘費力的搬來一塊塊石頭,一點一點的堵在洞口處。
「軒軒記住了。」
小傢伙紅著眼,深深地望了母親最後一眼,似要將生母最後的模樣刻入腦海中。堅定的點頭后,懂事的在洞口使勁的磕下三個響頭,哽咽著:「娘親,軒軒一定會回來接您回家的,你等軒軒。」
他一定會回來接娘親的。
堵好洞口后,三娘捧了些干土和枯枝枯葉蓋好,確定瞧不出這陡坡是個淺山洞后,在周圍尋了棵粗壯的大樹,用石頭在樹根處砸了記號。這樣以後就算她和小傢伙都忘記了,只要能找到這個記號,就一定能找到地方。
「走,我們去北境。」她牽起小傢伙的手。
「姨姨,軒軒再也沒有娘親了。」
「不會,軒軒還有我,我會替你娘親好好照顧軒軒的。」這話若是放在幾個月前,三娘怕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何談照顧別人?好在,她如今也憶起不少過往了。
也是這一刻,小傢伙才放聲痛哭起來。
三娘心疼地抱起他,心底酸楚。
……
北地地界,一個頭上裹著灰布巾,身上也穿著一身麻布粗衣灰頭土臉的年輕婦人,牽著個同樣灰頭土臉一身麻衣粗布,頭頂扎著兩個丸子髮髻的小女童,神情厭厭的望著前面的黃土牆上,那被沙塵掩蓋得差不多的『黃沙城』三個大字。
「娘,這裡好窮噢!」
「別亂說,人家這叫荒涼。」
「噢!」女童點著頭,又道:「娘,這裡窮得好荒涼噢!」
「……」
竟無法反駁,的確又窮又荒涼。。
幾個路過的行人奇怪得看了那母女倆一眼,似乎覺得他們才更窮更荒涼。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三娘和小傢伙。
一月前,兩人離開樹林后,三娘發現那些人急在各個城門口靜守,只要是帶著男童的貌美夫人,那些人總會拿出一張畫像來比對。而城門口的官兵好似怕他們一般,積極的配合著。
三娘帶著小傢伙躲到溪水邊,對著溪水照了照,覺得自己挺貌美的,不能太過明目張胆的過去。於是跟路過的農婦買了兩身粗衣,又給小傢伙扎了兩個小女童的丸子髮髻,抓了把草泥往臉上抹了抹,妥妥的鄉下母女組合。
一路行來還算順利,小傢伙關鍵時刻很會配合,途中改口喚了她娘,過後便一直那麼叫了。
因著喬裝得好,一路還算安全。直到看到了北境邊城的大門,才算鬆了口起。
三娘不知道衛辭在哪兒,但總歸去屯兵處找他准沒錯。
進了黃沙城,三娘抓住個粗壯大姐問:「這位姐姐,請問軍營怎麼走?」
「你找軍營幹嘛?」那大姐語氣不善,警惕的打量了她一眼,見她一個小婦人帶著個孩子,覺得應該不是羌人細作,臉色才微微和善起來。
「我夫君在北境參軍,我帶著孩子來看看他。」
「你夫君是北地的將士?」
「是。」三娘點頭。
聞言,大姐瞧著她的目光瞬間變得和藹可親起來。
「妹子,一路辛苦了吧。你等等,我去買點線團,一會我帶你去,唉對了,你夫君叫什麼?沒準我男人還認識呢。」
呃,怎麼突然這麼熱情了?
「……他叫,衛大郎。」三娘現在不傻,當然不能隨便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