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味道

  森寒的殺氣帶著壓迫,黎皎皎微微抬起臉,鮮紅的血珠順著劍刃滑下來,滴入少女脆弱白皙的脖頸,染透雪白衣襟。

  「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黎皎皎眼睫微顫,傾身捧起一碗熱氣騰騰的薑茶。

  戚復面上溫和柔軟的笑意蕩然無存,只消他指尖微動,薄而銳利的劍刃便能刺穿黎皎皎的脖頸。他矮下身,被鮮血打濕的髮絲垂下來,落在黎皎皎臉上,「你說說。」

  黎皎皎捧著薑茶,「白月樓的十四,對不對?」除非他是白月樓的人,否則根本無法解開白月樓刺殺的死局。

  其實京都知道白月樓的人並不多,涉及殺戮與權勢這樣黑暗骯髒的東西,能觸及到的人本就不多。但黎皎皎上輩子聽說過白月樓,和白月樓最出色的殺手,十四。

  白月樓的殺手,是按手裡殺過的人頭數來算序號的。

  十四之所以排在十四,只是因為他年紀尚小,所以累計資歷不如前十三。他從十四歲開始接單,一年的時間,便從寂寂無名一躍白月樓第十四位。

  「真聰明。」戚復伸出冰冷滿是鮮血的手,摩挲了一下黎皎皎的臉頰,因為興奮,眼底又蒙上一層血霧,「黎小姐真是我見過的,最不一樣的女子了。」

  黎皎皎皺眉,「你見過很多女子嗎?」

  這回輪到戚復沉默了一會。

  血珠順著他的髮絲,淌過黎皎皎的面頰,反倒越發襯得她皎潔乾淨如一捧春雪。他眨了一下眼,輕笑了聲,鬆開手,「只見過幾個,殺人都很利索。」

  黎皎皎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知道點什麼,比如她並不是去救他,而是去殺他的。

  結果因為殺人不太利索,將追殺他的人給捅了。

  但是戚復身上的殺意散去了些。黎皎皎是真的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按道理來說,他應該是有求於她的,結果卻把劍擱在她脖子上想殺她。

  「你要的薑茶。」黎皎皎稍微鬆了口氣,將手裡的薑茶遞給他。

  熱氣氤氳,少年一時沒有動作。

  黎皎皎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糖罐子來,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劍,「你要是趁早放下劍,我給你多加幾勺糖。」

  上輩子被一箭穿心的記憶太恐怖,導致她不僅有點暈血,還有點暈兵器。但是很奇怪,她不是特別害怕戚復,大概是上輩子和她相處的戚復,太過於內斂安靜了。

  少年彎了彎眸子,「拿幾勺糖來收買我?」

  冰冷的劍刃抵住黎皎皎的咽喉,她微微晃了一下,血珠便滑上劍身,「你再不喝,便要涼了。」

  戚復眸色赤紅,她肌膚生得白得近乎剔透,劃破的痕迹猶如破壞了什麼極美的東西,讓人心生不悅。他收回軟劍,伸手接過黎皎皎手裡的薑茶。

  他抿了一口,微微皺眉。

  辛辣滾燙,少了回甘。

  黎皎皎往前走了一步,環佩叮咚,她將紅糖舀進去三勺,攪拌好,「我好不容易才從紫蘇那討到的糖罐子。」

  少年又喝了一口,細長銳利的眉舒展開,安安靜靜地喝完一碗薑茶。蒼白失血的面頰恢復了幾分血色,額角被血打濕的散發被他信手撥開,眼睫上仍垂著幾點猩紅。

  黎皎皎見他收劍,也鬆了口氣,坐了回去。

  「你的眼睛還沒好么?」她記得戚復是去找解藥去了。

  戚復將喝完的碗放在小几上,盤腿坐在她對面,「好不了了。」他面色從容,拿帕子擦拭薄薄劍刃,收入鞘中才道,「我救了你的家人,你也要幫我一次。」

  黎皎皎心想,她能留著他的狗命都算不錯了。

  可還不等黎皎皎拒絕,面前少年抽出腰間一隻玉牌,推到她面前,清冷俊秀的面頰浮出點笑意,「想想?」

  那是白月樓的任務牌,傳聞,只要持著玉牌前往白月樓,白月樓便一定會將玉牌上刻著名字的人殺掉。

  無論如何,不計任何代價。

  「好。」黎皎皎答應得很快,抬眼盯著戚復,「你的傷,不是快要死掉了嗎?」

  少年當著她的面,捏碎了那道白玉牌。然後微微傾身靠過來,幾乎擦過黎皎皎的耳廓,嗓音清冷而微啞,「黎小姐,這世上,讓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可比讓人去死的要多得多。」

  他靠過來那一瞬間,黎皎皎幾乎聽到他脖頸處窸窣作響,猶如蟲子啃噬血肉的聲響。

  她脊骨發麻,一時之間忘了避開。

  但撲面而來的血腥味,還是熏得她下意識反胃,面前便伸過來一隻手,握住黎皎皎的脖頸,指腹摩挲了一下脆弱的頸動脈,「不要露出這麼厭惡的神色。」

  黎皎皎表情微頓,她有些後悔當時閉眼,導致殺錯了人。

  「你要我幫你什麼?」黎皎皎決定忽略這隻手。

  燈花噼啪了一聲,室內稍稍明亮了些。

  戚復似乎不習慣突然亮堂的光線,眼睫微顫,蓋住一半烏黑的瞳仁,「黎小姐救了我,便不能好事只做到一半。」

  黎皎皎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靠在屏風前,隨手撥開鬆散的衣襟,胸口肌膚冷玉般蒼白,卻隱隱可以看見皮下密密麻麻的血色脈絡,如同盛放著一株不詳的彼岸花。

  「我還能活兩個月,便保護保護黎小姐兩個月,作為回報。」少年歪頭笑了笑,「還是換年年清明的一疊紙錢,好不好?」

  饒是戚復不是什麼好人,黎皎皎也沒由來地,覺得他活得很艱難。

  「我不需要你保護。」黎皎皎搖搖頭。

  少年唇邊笑意斂下去,陰鬱黑沉的眸子瞧著她,「黎小姐若是嫌我下賤骯髒,倒也罷了,左右不過一具殘軀,葬在哪裡不是一樣……」

  戚復心中微嗤,握著軟劍的指尖微動。

  只消一格開,劍刃出鞘,眨眼間便能取面前少女的命。

  至於他能不能走出去,當然不重要。他想活著,不過是看不得那些人暢意,可若是去死,也是最幸福安寧的歸宿了。

  「你都病成這樣了,我不需要你做我的護衛。」黎皎皎有點無奈,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便是直接殺了戚復阻止一切紛亂,另一條當然便是善待他抱大腿。

  要殺戚復,自然不能放魚兒歸海。要善待戚復,自然也要留在身邊施加恩情。

  她看到戚復的眼底閃過一絲茫然。

  黎皎皎覺得這很有趣,「不如當個小丫鬟吧,端茶遞水,也要不了性命。」她靠著熏籠,淡淡的梅香驅散血腥味兒,逐漸不那麼難受了。

  「有點意思。」戚復倒是沒有生氣。

  黎皎皎確定了,戚復確實是腦子有毛病,不過倒是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可怕。

  他不吃活人心肝,也不會沒事殺人全家。

  而且腦子不正常的樣子,瞧著還怪可愛的。黎皎皎有點想笑,想了想,還是憋住了,「明日記得來給我送洗臉水,還有朝食。」

  戚復皺起了眉,他霍然抬眼看向黎皎皎,陰鬱的瞳仁里殺氣一閃而過,「黎小姐,你故意欺負我。」

  黎皎皎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頭便傳來腳步聲,還有壓低嗓音的交談聲。

  「皎娘今日去找婆母,也不知是說了些什麼,如今婆母和逸郎都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這丫頭怎麼了。」說話的是黎皎皎的母親,劉氏。

  「想也沒什麼事,五娘子若是遇到了什麼,怎麼會不告知夫人。」

  此時都過子時了,黎皎皎怎麼也沒想到阿娘會來查房。

  她一時驚惶,下意識提起裙擺朝著床榻旁跑,才走了一步,便想起不遠處還有一個戚復。連忙折腰回來,將人拉起來想找個地方塞進去。

  少年不緊不慢,卻由她拉著。

  黎皎皎的手溫熱柔軟,握著他時,便有源源不斷的暖意傳過來,並不討厭。

  唯一放得下人的是衣櫃,可戚復渾身是血,黎皎皎咬牙將他推入床榻里側,胡亂抓了一件衣裳丟在他留下血跡的地面,踢掉繡鞋滾入被窩,將人蓋得嚴嚴實實。

  她不是第一次在阿娘查房的時候裝睡,但唯有這一次,心跳得幾乎要跑出來。

  好在戚復很乖,他安安靜靜地睡在被子里,還保持著側朝她的姿勢。面頰幾乎貼在黎皎皎的胸口,不知為什麼,他就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是微涼的。

  黏膩的血蹭到黎皎皎手上,她覺得不適,卻反應過來這些血是溫熱的。

  那不是別人的血,是戚復自己的。

  這念頭讓黎皎皎心頭一顫,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戚復的手腕,隨即反應過來鬆開手。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世家貴女,別說是被窩裡藏著一個男子,就是和外男共處一室便要毀損名節。

  上輩子天下禮崩樂壞,別說女子名節了,只要能活下去什麼不可以呢。

  可如今的大驪,尚且還存在世家門閥,禮儀道德。

  有人推門進來,屏燭步入裡間,便輕呼了一聲,「怎麼有股血腥味兒,皎娘的房間里怎麼會有血?」

  這句不大聲的驚呼讓黎皎皎一顫,險些起身去看阿娘的面色。但她忍住了,心頭卻在思考,等會假裝醒過來應當找個什麼借口,才能糊弄過去。

  若是糊弄不過去,她和戚復應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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