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墓園
車內溫度漸漸升高,林栗剛想拿下悶熱的圍巾時。
「戴好,下車冷。」賀辭上車後到現在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略啞,語氣雖冷硬但裡面的關切無法忽略。
林栗垂下要解開圍巾的手,正這時她看見窗外的建築物比起城中心少了大半,多是些平屋跟荒涼的枯樹。
被大雪覆蓋著枯根的樹孤零零的被車甩在身後,直至天色遲暮時才漸漸停下。
賀辭下車后替林栗開了車門,手擋著車頂讓她下車。「低頭。」
林栗乖乖低頭,手搭在他小臂慢慢下車。
車停在一片空地,隔著一個圍著墓園的柵欄和看守人的小屋。賀辭深深的看了眼墓園內,「你還是在車上等我。」
「你不想讓我去么。」林栗知道賀辭不會拒絕自己,於是換了個說法。
果不其然,對方垂眸無聲的默許,牽著林栗的手走過柵欄門外。
下了許久的大雪小了許多,輕飄飄的落在地面上,化在無數雪花上,亮瑩瑩的融成一大片。
臨近除夕都幾近沒有人來掃墓,地面上的雪也無人打掃,屋子緊閉,連看守人都不在。
冰天雪地間好像只有兩人和荒蕪凄涼的墓園,腳步陣陣,踩著雪發出不太好聽略有些瘮人的音調。
墓園比外面看起來還要大些,內里一層一階的上前,路過許許多多的墓碑。有被雪埋沒的花束和祭品,有空蕩蕩的碑前。
站在此處林栗第一次感覺到悵惘,不自覺握緊賀辭的手。對方過去幾年都是一個人來的,連掌心都是跟天氣一樣冰涼。
這時不遠處傳來鞭炮聲,接著是迎著小雪的煙火在東面的天空炫彩奪目,除夕一向很熱鬧。
哪怕是城郊,哪怕是無人靠近,哪怕是荒蕪的墓園都能聽到熱鬧的聲音。
在鞭炮時一聲聲接連響起時,賀辭終於停下腳步,站定在一處停止不前。
林栗順著他眼神看去,發現一處墓碑,碑前積雪沒有祭品。上面有些發舊的遺照離得遠有些模糊不清。
於是她拉著賀辭過去,越近越能看清照片上的中年女人。
似乎拍照的時候還很年輕,但眉間消散不去的憂愁讓人看的也難受。細細看來賀辭的五官跟她相象的不多,只嘴唇的單薄相似。
賀辭走近后蹲下身,用鬆開林栗的手輕輕撥開積雪,好不容易捂熱的掌心被冰涼的雪附上極低的冰寒。
末了他指尖蹭過墓碑,發現母親的墓碑似是要比自己的手心還要有更多的暖意。
眼眸低垂,往日冷戾的眉眼此時消散全無,寡淡稱不上高興也談不上難受。
他不會表達感情,也不想將情緒外露。
林栗也蹲下身,輕輕拉著他冰冷的手腕,傳去暖意。
「謝謝。」賀辭低聲微顫著跟林栗說道,「謝謝你。」
林栗蹙眉,她沒怎麼聽過賀辭說謝謝,多是些詞不達意的單調字眼。只今天重複的這兩句謝謝,和他淡漠壓抑的神色。
格外讓她心裡發悶。
「阿辭…」她只將賀辭的另一隻手拉過來,雖然合不攏,但她也儘力讓他感受到不同於冰雪的溫度。
賀辭低著頭靠近她,頭抵著林栗的頸窩,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麼。只靜靜聽著她和自己的心跳聲,又說了一句。
謝謝
林栗覆在他背上的手不自覺收緊,望著眼前墓碑和雪白的冰冷,她突然想到賀辭為她刻的盲文,那張書頁面上和書卷墨水味,印了很多首新詩。
她都幾乎沒有印象,只有一句還記憶深刻。
「我將忘記快來的是冰與雪的冬天
永遠不信你甜蜜的聲音是欺騙」
這是他一直願意相信自己給自己一次兩次三次機會的原因么。就算是知道了一切,還是不願意相信這是欺騙。
她摩挲著手指上的婚戒,抱著賀辭的手更緊了些。「阿辭,我會一直陪著你。」
正這時,賀辭的身體僵硬一瞬,隨即是渾身暴漲的敵意。林栗不解的轉身看去,發現一位拿著花束的男人。
男人年紀應該很大,整張臉上滿是風霜痕迹,一雙眼早已經混濁不堪。但透過歲月的痕迹,依稀能夠辨認出他年少時的樣子。
眉眼狠厲,線條硬朗…很像賀辭
林栗心下只過了幾瞬便知道這應該是賀辭的父親,那個從小拋妻棄子的男人。
但是她沒想到居然還能遇到他父親,拿著鮮花來掃墓。
賀辭扶著林栗起身,沿著階梯慢慢下來走至滄桑的男人眼前。
男人眼中含著熱淚,激動的看著賀辭,嘴裡含糊不清的叫著他的名字。「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賀辭臉上透露出來的厭惡與冷漠讓他心驚,他想開口繼續解釋那套說辭,結果賀辭只是跟以往一樣看著他。
彷彿是街頭毫不相關的垃圾一樣。
原本以為賀辭會罵那人幾句,沒想到他只表情如常的跟林栗沿著來時的路離開,沒給他半分眼神。
如果真是在意和憤恨,或許會罵他讓他滾,將他懷裡薄薄一支的花扔在地上跟他說不配。
但賀辭毫無變化,與對待正常陌生不相關的人無異。
男人見說服不動賀辭后,便將眼神移至林栗身上,伸手想攔著林栗。
賀辭隔著花束推開他,語氣有了波動,「你找死?」
男人笑的可怖,「我找死,賀辭你就這麼跟你父親說話的嗎?」
「我已經跟你說了,當時不是故意丟下你們,只是有仇家找上門,我逼不得已出去討債!」他絮絮叨叨前後銜接不一致的解釋。
賀辭沒再理他,只轉身跟林栗一起離開墓園,徒留那人在雪地里反覆說話。
走出墓園后林栗才抽空打量賀辭的表情,「阿辭?」
賀辭扶著林栗上車后輕輕關上車門,坐上駕駛位后才應聲:「怎麼。」
「剛剛,他那些話。」
賀辭第一次表達自己明顯的情緒,語氣乖戾:「我討厭解釋,不能掩蓋過去,只能說出來讓人噁心。」
「做錯就是做錯,欺騙就是欺騙,不應該解釋。」
林栗攥著圍巾的手微抖,要不是賀辭正專註開車沒有盯著她,她都要以為對方是專門說來給自己這個騙子聽的。
「萬一,那人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呢。」林栗試探口風,想為以後給自己辯解留下後路。
賀辭只冷笑一聲,「什麼樣的苦衷,有意無意,每個人都有許多借口。」
林栗又裹緊了點外套,「我知道了。」
「阿辭,如果是我做錯事,很傷害你的事,你會原諒我么。」林栗沒好意思加那句苦衷,原身做那些壞事真沒什麼苦衷。
她又不可能說出來穿書這事,畢竟她也拿了錢。拿人手短,只能安心背黑鍋了。
恰逢路口紅燈,賀辭側過頭認真看著林栗,「是你的話可以。」
「無論有沒有苦衷我都會原諒你。」
林栗震驚於她這麼快就說出承諾,知道對方很在乎說出口的承諾,所以她越發對這份信任感到惶恐。
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綠燈亮起,賀辭收回視線看著前方,薄唇開合。「因為我愛你,哪怕你傷害我,只要你跟我說愛我,我就會原諒你。」
很戀愛腦的話,但搭上對方冷戾的臉和嚴肅的語氣,讓人不自覺相信。
「但,你不覺得這個觀點很奇怪么,因為愛。那假如我傷害你,說的話都是假的。你還會原諒我,一個欺騙你的我?」
賀辭抿唇,復又接著開口:「這不一樣。」
林栗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哪裡不一樣。」
「我不相信你沒有愛過我,哪怕是一瞬,我也覺得值得。欺騙而已,我不介意。」他喃喃又接了一句。
「我不介意,因為一切都沒有你重要,就算你一直騙我都可以。」
林栗坐在一旁徹底安靜,垂在身側的手微蜷,卻又不發一言。
半晌,車開進市中心,周圍都是擁擠的汽笛聲等著回家團圓。林栗將望向窗外的視線收回,胸口輕微起伏,鼻尖發酸。
「為什麼說愛我,愛我什麼。」
她一直都想問賀辭,她跟別的任務者有什麼不同,他喜歡自己裝出來的樣子還是外貌。
賀辭沒作聲,也許是林栗的聲音太小被淹沒在窗外的噪音下。他連表情都沒有細微的變化,應該是沒有聽見。
林栗抿嘴收回情緒,接著一直低頭不說話。
直至快到別墅門外的時候,賀辭才淡淡開口。「今天,你沒有…替別人求情。」
聞聲林栗挑眉,沒想到賀辭居然會關注這些。自己向來心軟是真的,可也不會跟腦癱一樣盲目心軟。
於是她語氣頭次不善,似乎帶了點生氣。「他傷害你了,我為什麼要替他求情。」
賀辭罕見的嘴角勾起笑意,跟剛剛的冷笑不同,是極為溫情繾綣的弧度。「嗯,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關心我。」
「對。」林栗肯定的點頭,這段她教賀辭表達感情和愛意的日子裡,每當賀辭做的好時她都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並不是他說的那樣,他不是無私才拋下我們。那些所謂的仇家追殺只是他在外欠了賭債,於是才逃走。」
「他以為他逃走的那些年,仇家沒有找到他,可那些債是母親還的。」
賀辭語氣一窒,似是不想多說他,但又不希望林栗不開心而開口說那麼多過去的最不屑於提起的事情。
因為林栗說過,不希望他變成冷漠隨意傷害別人的人。
所以他需要為自己…解釋
為了愛人,做自己向來最不恥的事,也算不上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