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脊樑
李長斌拍了拍江北的肩膀,滿眼的醉意擋不住他內心深處的驚喜。
作為一個演員,他平日里不是在拍戲就是在對劇本,或者在應酬。
老了老了總算清閑點兒了,他也有空照顧照顧自己的家庭。
而若說到他個人唯一的愛好,那可能就是拿著相機東拍拍西看看。
人越老越想返璞歸真,自然風景最能吸引他。
「真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能有這麼深厚的人生體悟,不簡單!」李長斌絲毫不吝嗇自己的心裡的讚美辭彙。
江北笑道:「您這麼誇獎,真讓我情何以堪,更何況這次比賽之所以能夠獲獎,和我一個朋友的幫助分不開。」
「聽說了,是個女娃子,是她給你的啟發。」
江北和身邊的張厚風都同時黯然,吳雅也低下了頭。
李靜妍的事兒是一道疤,深深的刻在他們的心裡。
尤其是江北和張厚風。
一個被李靜妍深深的喜歡,一個深深的喜歡著李靜妍。
李長斌沒有多留:「行啦,你們好好聊聊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張厚風自然不會如此不懂事,連忙叫來了李亞鵬,讓他開著車去送馮導,自己則去送李長斌。
王后軍和段宏都自帶了司機,所以不用送。
「陪老爺子聊聊,我一會就回來。」
張厚風沒讓江北和吳雅離開,把兩人推了回去。
江北等張厚風出去后,輕車熟路的帶著吳雅來到了偏房。
冰棍兒和巧克力正在屋裡憨憨睡著。
當他推開房門的一瞬間,冰棍兒無比警覺的豎起了耳朵,巧克力則還在和糖寶蜷縮在一起。
「過來。」
江北朝著冰棍兒招了招手,傻貨蹭的一下便跑了出來。
雖然只有短短二十多天沒見面,但能看的出來,冰棍兒很想這個不太靠譜的主人。
搖頭晃腦的冰棍使勁兒的用腦袋蹭著江北,尾巴不停的搖啊搖,還是不是激動的在原地打轉。
沒一會功夫,沉睡如豬的巧克力和糖寶也被它吵醒。
相比於冰棍兒的熱情,巧克力可要沒良心的多,漆黑的毛髮下藏著的雙目眯著,打量著自己的鏟屎官和鏟屎官夫人。
「喵~」
江北走過去伸出手掐著巧克力的后脖頸,將它拎了起來。
「喵嗚什麼?沒良心的傢伙,見色忘主人!」
巧克力滿臉都是不屑,一喵不發,直勾勾的看著冰棍兒,似乎對它的熱情有著強烈的不滿。
都是寵物,你丫怎麼就不敢有點骨氣?咋就不敢咬這個傢伙一口吶?
就這麼看著自己的好兄弟被人家掐住命運的后脖頸?
冰棍兒絲毫不為所動,依舊搖頭晃腦的傻狗模樣。
笑話,它早都受夠了這暗無天日的生活。
巧克力每天和糖寶膩乎,獨留它一個人吃雙份狗糧。
你小子是有母貓為伴,老子可還連母狗的毛都沒看到呢……
冰棍可謂在極短的時間內,把自己的畢生所學都用了出來。
撒嬌賣萌,裝傻犯賤,搖頭晃尾……無所不用其極。
整個狗心只有一個目標,求江北帶它脫離苦海。
吳雅摸了摸冰棍的腦袋瓜,然後對江北說道:「大叔,別那麼拎它,多疼啊!」
「貓不怕這麼拎,你看那些大母貓不都是這麼叼著貓崽子的嗎?」
「一看你這個就是偽科學,人家那是在貓小的以後,巧克力都多大了?」
說著,吳雅將滿臉嫌棄的巧克力抱到了懷裡。
「我都這麼拎它好幾年了……」
江北頭暈暈的,說著說著眼睛都要閉上了。
看得出來,他有些困,也有點兒累。
在韓·國只呆了十幾天,但經歷的事情似乎多的像一年。
除了在濟州島享受了幾天悠閑,其餘的時間都在陪著李靜妍。
吳雅扶著江北做到了偏房的靠椅上:「大叔,眯一會吧。」
「嗯。」
江北嗯了一聲,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京城的春天悄然來臨,路邊的楊柳已經偷偷抽出新枝。
哪怕是晚上,溫度也不再寒冷。
窗上也不再會因為屋內的溫度高而蒙上霧氣。
吳雅抱著巧克力怔怔的看著窗外,冰棍兒把前爪子搭在了窗台上,和吳雅一起朝著窗外使勁兒的瞅。
京城的霓虹永遠都是五彩繽紛,彷彿從來不會累,也不會停歇。
「張大叔!」
吳雅心裡想著事情,直到張祥林走進屋子這才發現。
「看來年後這段時間,這小子有點兒忙啊!」
張祥林瞥著熟睡的江北笑道。
吳雅點了點頭:「去了趟首爾和釜山,參加國際攝影大賽,然後有個朋友突然去世了,江北一直跟著忙前忙后,的確折騰的不輕。」
張祥林嘆了口氣,抹了一把臉:「小風這次去那邊,也是為了這個人吧?」
「我和那人不是太熟,不過聽江北說起過,應該是。」
「這事兒怨我,非要干擾小風的感情,那孩子走的太突然了,以後小風的心裡肯定會留下窟窿。」
張祥林自己就是承受了多年的喪偶之痛,他最深愛的女人離開了他,陰陽兩隔的滋味有多難受,他無比清楚。
雖然張厚風和李靜妍之間沒有確立任何關係,但作為他的父親,張祥林非常清楚自己兒子的脾氣。
尤其是在面對感情的問題上,張厚風完全就是年輕時候的自己。
「老了老了,成了自己當年最討厭的那種人,年輕時最不想自己的感情受到長輩們的干擾,可到現在自己成了那個干擾晚輩感情生活的武斷長輩。」
江北悠悠轉醒,把這段話一字不拉的聽進了耳朵。
「張叔叔,您來了……,您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
「說說他吧,今天回家之後他就不太對,沒有怪我,沒有和我吵架……」
張祥林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心中有數,所以如果張厚風對自己發發脾氣,他倒是不會這麼擔心。
江北搖了搖頭:「他沒有怪過您,也沒有怪過任何人,更不是對感情啊婚姻啊死心。」
「那是……?」
「都說我們這輩人不靠譜,不懂事,愛瘋愛玩,不顧後果,其實並不是這樣的,至少在張厚風身上不是這樣,他只是覺得自己三十了,也該成熟了……有些話應該讓他自己對您說。」
江北站起身揉了揉腦袋,睡了一小會兒,頭疼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愈發嚴重了。
張祥林皺眉思索著:「他白天說了一嘴,說要回來,我還以為他受不住四川支教的苦了。」
江北苦笑道:「張叔叔,您對什麼事情都能分析的條條是道,為什麼獨獨面對自己的兒子的時候,不願意平心靜氣,用客觀一點兒的眼光去看待呢?」
「關心則亂,江北,這個道理你應該懂的。」
「唐語嫣前幾天給我發了條視頻和一些圖片,上面都是張厚風和孩子們相處的記錄,他不僅適應了那裡惡劣的生活環境,同樣和孩子們打成了一片,而且唐語嫣親口對我說過,張厚風的親和力超出了她的想象……」
張祥林聽后,慢慢垂下了頭。
作為一個男人,一個頗有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他對於自己責任的定義一直以來都有些簡單了。
錢,賺錢。
他拼盡全力,用自己的全部精力去把一家人所需要的生活物資換取回來,但卻不經意間忽略了一個孩子成長過程中所需要的愛。
哪怕他賺的錢很多很多但也無法改變這是一種變形的自私……
更可惜的是,他知道今天才意識到這件事情有多麼嚴重。
自己和兒子之間的鴻溝或許從來都不是兒子劃出來的,而是自己這個威嚴的父親親手割裂而出。
江北輕聲道:「張叔叔,他沒有怪你,從來都沒有,作為一個外人,我願意幫他說句公道話,他很優秀。」
張祥林沉沉的點了點頭。
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江北知道厚風應是回來了。
「張叔叔,你們好好聊聊吧,我們兩個不打攪了。」
說著,便朝著吳雅施了個眼色,兩人快步離開了張家四合院。
與張厚風擦身而過時,江北朝著他暗暗點了點頭。
他和張厚風之間沒有特意溝通過,一切都是按照彼此心裡的默契。
張厚風推門而入,看到自己老爹整垂頭坐在靠椅上,老態龍鍾。
「爸,我回來了。」
「啊,李長斌送回去了?和……和他加聯繫方式了嗎?」
「留了電話,也加微信了,馮大剛和王后軍那邊也加了……」
張祥林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很好……」
他想說點兒什麼,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父與子之間的溝通,在某些時候難度不亞於一場談判。
張厚風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自己老爹對面:「爸,我……不打算去四川了。」
張祥林對此並無意外:「不去,就不去吧,硬脅迫著你去四川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你從來也不屬於那裡。」
這次輪到張厚風驚訝了,這種話還是第一次從自家老爺子嘴裡說出來。
「爸,你怎麼了……」
張祥林笑著搖了搖頭:「關心自己的兒子,有那麼奇怪嗎?」
「說實話,挺奇怪的……」
「看來我作為一個父親,在和你溝通這方面,的確挺失敗的。」
老態從不是頭髮是否花白,皮膚是否褶皺,而是他心裡是否真的老了。
曹操有雲,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康熙也有向天再借五百年。
他們在那個時候都不算真的老了。
只有當曹操把自己的孩子叫到床榻前,詢問他們的意見時,那才是真的老了。
此時的張祥林便是如此。
坐在靠椅上,老態盡顯。
「爸……」張厚風眼睛霎時間紅了,這麼多年的委屈瞬間煙消雲散。
同為男人,又是父子,他還有什麼理由怪罪眼前這個腰桿挺直了一輩子的男人?
「你這次回來變了很多,我想是時候把決定權真的交給你了。」
張祥林原本在和江北溝通時,還不知道自己該和自己的兒子說些什麼
當他看到張厚風時,一切突然就變得自然而然。
他要做的原來很簡單,把權利給他就好。
「明天你準備準備,後天我會把所有高管叫過來,這艘大船的舵,該給你了。」
見兒子一言不發,張祥林繼續道:「這點我真的不如老王頭,人家早早就把業務過度給自己的兒子,只有我還死死的攥在手裡。」
王老大在京圈小輩里,名氣絕對是最高的那個。
而且從各方面看,他的能力也在頂尖水平。
掌舵的院線、娛樂公司成果都不錯。
「爸,今天王后軍提到的那個孤島真人秀項目,也是王家投的吧?」
張厚風也接到過一些消息,說是王老大把這幾年他接受的業務線利潤的20%拿了出來,作為他第一個個人新項目的啟動資金。
而這個新項目,就是孤島真人秀。
張祥林道:「沒錯,是他們做的,也往裡砸了20億。」
「王家那小子,挺有魄力!」
「你也不差,千雲旅拍五個億的項目,不也打算先斬後奏的嗎?」
「您都知道了……」
張祥林道:「你要想接過去這艘大船的舵位,就要先有自己的水手,不然整個船上都是我的人,你怎麼指揮?」
聰明人不用說透,一點就通。
張厚風明白老爹的意思,你沒有心腹在重要位置,就算掌握了權力,也無法下達下去。
不等張厚風回答,老爺子又問道:「半年時間夠嗎?」
「夠了!」張厚風斬釘截鐵道。
老爺子站起身道:「跟我來。」
正房最裡面,張祥林那棟和部隊宿舍一樣規整的屋內。
張祥林從自己的保險箱里取出了一個銀質的小盒子,大小和戒指的包裝盒相仿。
「這是你奶奶臨終前替你爺爺留給我的,現在我傳給你。」
張厚風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東西,好奇道:「這是什麼?」
「自己打開看吧,它不是什麼值錢的古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不過自你太爺爺至今,到你這兒也算是四代人了,算是一種傳承的象徵吧。」
張厚風接過盒子,輕輕打開。
盒子里裝著的,是一個樸實無華的印章。
上面刻著四個字。
張家脊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