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孩子啊孩子
小酒館的清酒味道不錯,據說是唐蕾花大價錢從日-本採購而來,算得上是四川獨一份。
趙婧的落寞維持了僅僅一會兒便再次被她深深藏在那深褐色的瞳孔中。
「想不想和她聊聊?」
趙婧一口清酒入喉,臉上霎時間撲上一層紅暈,燈光下含情脈脈的看著江北。
女人如果放下了那份矜持,在社交場里遠比男人可施展的空間更大,尤其是在燈紅酒綠的場所和另一個異性獨處的場合。.
趙婧非常放鬆,放鬆到每個毛孔都那麼舒爽。
她非常享受再次沉入酒館的氛圍中,小酒館里有些昏暗,吉他在樂隊歌手的懷裡彈奏著極具穿透力的樂曲,低聲吟唱著那飄渺如煙的歌詞。
「或許這世上還有個我,他做著我未曾有的夢,海的皺紋還給風,昆蟲的秘密還給冬,也請把我的孤勇歸還給我……」
歌聲透過空氣傳遞到每個人的耳邊,昏黃的燈光軟綿綿的映射在每個人的臉上。
趙婧抬眼望去,那些人的臉上,沒被燈光關照到的另一面,就黑的如漆如墨,看不清是哭是笑。
收回視線,見江北無言,她向前探了探,大聲道:「想不想和她聊聊?」
他們坐的位置在角落,所以江北並沒有第一時間感受趙婧那蕩漾的眼波流轉。
倒是餘光瞥見了唐蕾如男人般掐煙吐霧的颯然風姿,距離江北只有不足十米。
江北抿了一口清酒搖了搖頭:「還是說說我們的事兒吧。」
趙婧卻不回答,只是盯著江北,朱唇輕啟:「這麼好的酒,這麼好的歌……」
「何必這樣呢?」
「怎樣?」
「每天這麼端著、裝著,不累嗎你?」
直到今天這次見面,江北已經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了,成熟、稚嫩、絕情、貼心、市儈、文藝以及此時的落寞。
趙婧就像一個舞蹈在江北面前的百變舞者,表演者不同面貌的不同性格。
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趙婧懶洋洋道:「累啊,哪能不累呢。可哪怕像你們一樣大大方方清清白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難不成你們就不累了?我看不見得吧?」
「說的也是,誰活著都一樣。」
「就像你,看似每天遊山玩水,享受旅行,但不一樣也為了你的公司擔心?不然怎麼可能跑來陪我喝酒,聽我說這麼多你根本不感興趣的廢話?」
趙婧自嘲一笑,仰頭一杯烈酒灌入喉嚨。
她喝酒,只喜歡喝烈酒,喜歡那種被燒穿喉嚨的異樣快感。
尤其是和男人喝酒的時候,對方眼神中那種不敢置信的樣子,就是她最好的下酒菜。
可這次她著實有些失望了。
江北對她這種自暴自棄式的牛飲並未感冒,既沒有追問她的身世,也沒有陪著她一起作死,只是小口小口的抿著酒,眼神清澈又禮貌的看著她。
「你這樣,真的很無趣,來這種地方為什麼不能讓自己放鬆一點?不然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我不放鬆?」
「沒看出來……」趙婧搖了搖頭。
江北仰頭把杯里剩下的大半杯酒一飲而盡道:「這還不放鬆?」
趙婧掩嘴笑道:「有些味道了。」
喝酒最先難受的並非是頭,而是味蕾。
尤其是烈酒殘留的辣苦,讓江北覺得自己的口腔似乎都要燃燒殆盡。
摸索了一陣,才發現,自己出來時並沒有買煙。
正當他苦惱時,一隻纖細手臂出現在了他的視線里,白皙手指間夾著一根嬌子牌香煙。
江北接過煙,趙婧又遞來火兒。
啪!
火機點燃,在昏暗的小酒館里如一顆乍現的大號螢火蟲。
一口煙過後,江北覺得口腔中的白酒味道漸漸散去,總算把緊皺的眉頭舒展開。
「抽了我的煙,聽說說說自己的故事,不過分吧?」
「不過分。」
趙婧點了點頭道:「之前我對你說過很多謊話,但,江北,接下來我說的話是真話,請你相信我。」
江北道:「你說吧,我相信你。」
趙婧沉默良久,身體向後靠去,似乎想把自己埋在黑暗中似的,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接下來的談話更莊重,讓她的話更有可信度。
她眼神飄忽,最後把焦點聚焦在了眼前忽明忽暗的煙頭上,緩緩開口:「我高中時,父母離異……」說道一半,她抬起頭看著江北:「我誰都沒跟,是真的誰都沒跟,連他們寄來的生活費,我也從沒要過……」
江北道:「那樣的生活,一定很難吧?」
這話和江北那平淡如水的表情,讓趙婧的眼睛微微濕潤。
自從高中以後,她曾對很多人說過這些話,為了博取同情也好,希望獲得安慰也罷,不論如何,她的的確確是對此獲得這樣平淡但卻真誠的問候。
趙婧望向江北,她的餘光能瞥見遠處的唐蕾,能瞥見別桌的帥哥。
但現在,江北手指間的那根香煙上的火光卻成了她的太陽,江北的眼睛瞳孔中映出的燈光微亮則是她此時的月亮。
酒不醉人人自醉,醉意朦朧中的趙婧,把下巴墊在了桌面上,像個高中的孩子。
「的確很難,但既然是自己選擇的路,我就想做的好一點,活的更好一點,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既要上學還要養活自己,哪怕是現在回想起來都讓我覺得崩潰,那怎麼辦呢?」
江北舉了舉杯:「無論你想到了什麼辦法,我都佩服你。」
誰小時候沒想過浪跡天涯離開父母?
誰沒想過在少年叛逆時期自力更生不再依靠家裡?
江北不敢保證別人是否有過類似的想法,但作為他,的確有過。
甚至江北曾在本子上劃出了具體的路線圖和計劃表,但只因為老媽的一頓紅燒肉,這次離家計劃便徹底胎死腹中。
此時聽著趙婧的講述,江北慶幸自己有個完整的家庭,更清醒自己的父母沒有給過自己承受不住的壓力。
趙婧眨了眨一隻眼睛,宛如成都玉林小酒館中的紫霞,她說道:「其實呢,也沒什麼好佩服的,女人賺錢養活自己可遠比男人容易的多,更何況還是一個長得不錯,身材不錯,學識不錯……哪兒看起來都不錯的女人,你說是吧?」
江北不置可否,說道:「我也認識一個和你年齡差不多的女孩……」
趙婧打斷了江北說的話,掏出手機放在江北面前,屏幕上是吳雅的照片:「如果是她,就不用說了。」
「這你也知道?」江北皺著眉頭看著趙婧。
「說句實話,我之前也沒想到你們兩個會是男女朋友,挺不搭配的……」
江北知道她的意思,吳雅一個迅速躥紅的明日之星,而且年輕漂亮,自己貌似什麼都沒有。
她又說道:「不過那天在譚城的竹樓里,我看到了她給你打的電話,哦對了,那天我偷偷幫你按了靜音……,後來我回了家還是有些不確定,便在網上查了查,其實你們倆在談戀愛的緋聞已經是滿天飛了,不算什麼秘密,所以你完全不用驚訝我會知道。」
江北顯然有些不信,便掏出手機百度上搜索了一下:吳雅的男朋友。
「新星吳雅和公司老闆戀愛,迅速躥紅的背後是資本運作的結果?」
「為了戀人,公司老總寧願當成功女人背後的男人……」
「理性分析:吳雅的神秘的男友,新媒體公司的幕後老闆……」
江北看著這些結果,哭笑不得:「這都哪兒跟哪啊?」
「你抽空看看,內容還是挺有意思的,不過我蠻好奇,你一個攝影師,竟然連一張自己的照片都沒有?」
不只是趙婧,全國的網民都能通過網路查到吳雅的男友是個叫『江北』的男人,但卻獨獨不知道這個江北的長相。
漸漸的,『神秘的江北』成了一個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登上熱搜三十名左右的位置。
雖然關注的人並不那麼誇張,但也絕不少。
收起手機,江北道:「不用看我都知道裡面大概是什麼內容,畢竟以前就是文案出身,也沒少寫這些子虛烏有的八卦貼……」
「草根逆襲,贏取白富美明星,你的故事可真精彩。」趙婧自顧自的喝了一大口酒,然後對著棚頂的昏黃吊燈吹著酒氣。
呼~呼~
沉重的吊燈根本不會被她的『妖風』所撼動,但趙婧仍樂此不疲。
江北笑笑道:「有些別人看著精彩的故事,其實扒掉那些光鮮的外衣,也就那麼回事。如果我不是一個有點小錢的人,她不是一個名氣較大的歌手,誰會關注一個平凡情侶間的感情?所以我的故事,還真不一定比你的精彩。」
趙婧仍在吹著那紋絲不動的吊燈,一邊呼氣一邊道:「或許吧……不過像我這種沒人疼沒人愛的女孩,故事精彩與否重要嗎?」
言罷,兩人便陷入了沉默。
在長達十分鐘的沉默之中,他們很默契的沒有去看對方。
趙婧盯著那照不亮小小酒吧的昏黃的燈;江北看著辛辣卻醉不了面前兩人的酒水搖晃。
各懷心思,各懷心事。
「呵呵,原來仰著頭就不會流淚的話,是騙人的。」再低下頭時,趙婧的眼淚自眼眶滿溢而出。
沒人知道她在哭什麼。
江北扯了扯嘴角道:「發明這個騙術的人,估計也挺矯情。」
趙靜雖然梨花帶雨,聲音卻沒有絲毫變化。
她隨手抹了把臉,又燃起一支煙,咧嘴笑道:「我不哭了,是不是就不矯情了?」
————
三天沒和江北聯繫,吳雅心裡空落落的。
這種情緒明顯已經影響到了她的創作。
「小雅,你這歌越唱越喪,在這樣下去就是純民謠了!」梅金枝坐在吳雅和鄧琪琪對面,莊重的看著吳雅說道。
李瑩坐在梅金枝身側沒有說話。
其實她作為吳雅的經紀人,自然知道吳雅所處的尷尬境地。
得罪了王老大,惹得整個節目組的人都對她避而遠之,唯有鄧琪琪願意接觸。
在這種情況下,原本應該多唱些適合兩人同台的歌。
可偏偏吳雅鑽進了牛角尖,犟勁兒上來,就非要越唱越喪,越唱越小眾。
「行了梅姐,你別說了,《魔鬼》那首歌不也民謠風為主嘛?我和小雅不一樣合作的很好?」鄧琪琪瞪了眼梅金枝,顯然,她對這些是真不在乎。
音樂至於她就是愛好和興趣,用她的話說「我的錢賺的足夠揮霍,為什麼不為了自己做些什麼?」
「《魔鬼》?不說小雅,就說你自己,出道到現在有幾首《魔鬼》這樣的歌?所以冒險是很沒必要的,畢竟你的流量在那兒,如果劍走偏鋒折了,那可就讓別的新人踩著你們上位了。」
梅金枝是個經紀人,也可以說是個混跡娛樂圈的商人,所以對什麼理想、熱愛雖不至於完全不當回事,但至少不是主要。
就如她所說,鄧琪琪是圈子裡公認的新生代無冕之王,吳雅是最亮的那顆新星,她們兩個強強聯合的確受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人的歡迎。
可越是這樣,她們越應該求穩。
不然只是為別人做嫁衣,損己利人……
「琪琪,下首歌咱們分開唱吧。」吳雅側過頭看著鄧琪琪輕聲說道。
鄧琪琪一臉愕然:「你別聽梅姐亂說……」
「和梅姐沒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現在心很亂,而且這首歌的確也不適合你……」
「你看人家小雅都知道輕重厲害,你這麼多年的老歌手了,還這麼任性!」梅金枝趁熱打鐵道。
她沒想到吳雅會主動放開鄧琪琪,這令她無比意外。
與她同樣驚詫的還有李瑩:「小雅,你……」
吳雅站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氣,看著李瑩和鄧琪琪笑道:「沒事,歌手唱歌,這麼天經地義的事情,你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今天夜間的綵排室里空蕩無比,歌手們都受邀去了副導演的生日party,只有吳雅一人沒接到邀請。
吳雅抱著吉他坐在台中央的高腳椅上,手指撥弦,輕輕唱著她新寫的《孩子》。
坐在車裡看著車水馬龍
堵在路上心卻匆匆
車燈洶湧
像海水般洶湧
你突然,泣不成聲
~
孩子啊孩子
你不信自己長大的事實
你想再童年一次
再不用負責任的做事
~
孩子啊孩子
可你早已不是孩子
你說的、做的
都不再真實
~
孩子啊孩子
可你早已不是孩子
眼前已不再堵車
這首歌
就到此為止
……
一首歌唱完,吳雅忍不住的啜泣。
只是不等她擦去淚水,不遠處就想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再哭下去,你會被自己的眼淚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