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機場
回到家后,顧知許打開花灑,任由熱水澆在身上,彷彿這樣就能洗刷掉刺骨的冷意。
可即便身體被熱水燙的發紅,也沖不走心底的寒冷。
顧知許回房間點燃了安神香,她打了一通跨國電話給自己的心理醫生。
「喂,親愛的顧。」隨著無線電波傳來一道溫柔似水的聲音。
對比之下,顧知許的聲音格外僵硬,「晚上好,我軀體化障礙複發了。」
顧知許有些疲憊的躺在床上,手機開了免提放在一邊,她怔怔的看著天花板,整個人陷在柔軟的被子里,心裡亂的很。
香氣漸漸擴散,手機傳來心理醫生柔和的聲音,她說的話彷彿是一支無形的羽毛,溫柔撫摸著患者的心。
「Zora,我認為,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跟隨自己的內心,太壓抑自己只會讓你的病情加重。」
跟隨自己的內心嗎?
掛完電話,顧知許靜下心來,慢慢想了很久,她淺淺呼出一口氣,拿起手機發了條簡訊給蘇念。
言:【和致意資本的合作,讓我接手,具體資料馬上發我郵箱。】
消息沒發出去幾秒,蘇念就彈了一個視頻過來。
「你受什麼刺激了?」
蘇念可記得最開始顧知許把這個視作燙手山芋,能不接觸就不接觸,就連今天的晚宴都是被迫去的。
這一句話把顧知許問的啞口無言。
「對啊,受刺激了。」她神態中帶著些許疲倦。
蘇念在看資料,聽到這話她表情更加疑惑了,「誰啊能讓你受刺激,江彥詞?」
顧知許再次沉默,「什麼時候背著我練的讀心術?」
這麼一說,蘇念不由得放下敲擊鍵盤的手,皺著眉頭問道,「還真是江彥詞?」
「可能是吧。」顧知許說道,她手握著滑鼠,聚精會神的看著電腦,屏幕上的,是江彥詞的百度百科。
上面的資料記錄著他的喜好,但這和她記憶中的江彥詞截然不同。
「阿許,阿許?」蘇念看著視頻里發獃的顧知許,不由喊道,「你怎麼了,我說話你怎麼不理我?」
顧知許回過神,似是在掩飾剛剛的失神一般,她微微搖頭問道,「剛剛在想合作的事情,你說什麼了?」
「我是問你,今天晚宴和致意那邊的人談的怎麼樣,江彥詞幹什麼刺激到你了?」蘇念在處理文件,嘴上一邊說著話,一邊還在噼里啪啦的敲著鍵盤。
顧知許垂眸,指尖摩挲著平板,眼神有一瞬恍惚,「沒談,我軀體化障礙複發了。」
聞言,蘇念停下手中動作,急忙問道。
「怎麼回事,你這個病不是很早之前就好了嗎,怎麼又複發了,當時什麼情況,有人欺負你嗎?那你現在好點沒,有去看醫生嗎?」
對於蘇念的關心,顧知許無奈的苦笑,「沒人欺負我,這個病複發的概率很高,陣痛過去就好了。」
她想要結束這個話題,「念念,和我交接下工作吧。」
蘇念這才把負責這次項目的助理小孫調給了顧知許。
她很快就把相關的文件檔案發了過來,「顧總,除此之外,致意把簽合同的日子定在這周三,到時候需要您和我去一趟致意。」
顧知許手一頓,沒想到這麼快,她淡淡開口,「好。」
顧知許將文件點開,之前因為對江彥詞的愧疚讓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他,所以這些資料她合作前粗略過目了下,就全權交給了蘇念。
現在她接手了,自然不能和之前那樣當個甩手掌柜。
顧知許本就毫無睡意,為了周三的會議能夠順利進行,她就這樣看了一晚上的資料。
日光透過窗戶一點點照射進來,她抬頭望向窗外。
黎明時分的天空呈現出美麗的鴿肚白色,火紅的曜日躲在高樓大廈后,透出幾分奪目的紅光,空曠的房間漸漸被照亮。
意識到自己又熬了一個通宵,顧知許收回視線,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和發脹的腦袋,她伸伸懶腰,起床洗漱。
剛踏出房門,顧知許一個趔趄,整個人差點跪下去,她扶住門框,緩緩站起。
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發燒了,她從抽屜拿出電子測溫表。
38.4攝氏度。
也不是很高,可以忍受。
今天蘇念回來,得去機場接她,顧知許看著鏡子里憔悴的自己,那雙眼睛空洞無神,彷彿是一個被操控的牽線木偶。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
努力擺脫那個人的控制,你也依舊過不上你想要的生活。
她拿起一旁的粉底,眼下的烏青一點點被遮住,她又變回了在人前光鮮亮麗的顧知許。
好比是一具完美的軀殼之下,是早已腐朽糜爛的靈魂。
今天難得放晴,只是風中還透著些許微涼,四處高樓林立,高架橋猶如一條巨龍跨越地面,一輛輛豪車飛馳而過。
助理坐在副駕駛彙報行程,「老闆,沈醫生已經約好了,需要花您幾個小時做一次檢查,晚上七點有一個視屏會議,除此之外,周三要和盛一高層會面。」
「和春意的合作談的怎麼樣了。」江彥詞在後座,矜貴的滑動著平板上的資料。
助理接話,「周三簽合同,這邊是王經理在跟進。」
「知道了。」江彥詞冷聲道。
他將平板放在一邊,看向窗外,天氣驟然暖和起來,街道兩旁綠意叢生,蒼穹碧藍如洗春意暗生。
陽光傾灑而下,柏油路在耀日照射下發出刺目白光,一路蜿蜒起伏,望不到邊。
透過窗戶幾縷春色照在江彥詞的指尖,似是要把昨日的寒冷融化。
迦南的春天來的這般遲,好似刻意等著什麼。
好天氣求之不易,他的心卻格外煩悶。
「把盛一的會議提前,周三下午空出時間來。」江彥詞摁下按鈕,一瞬間盎然春色被隔絕在外。
小林心領神會,「好的,我這就通知盛一那邊,周三春意那個合同,您是打算親自去簽嗎?」
江彥詞食指敲著平板沒說話,眼神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闆,機場到了。」司機將車停下,恭敬的說道。
助理小林很有眼力見的下車開門,「老闆,趙小姐的航班還有五分鐘到,現在離和沈醫生約的時間還差兩小時。」
江彥詞淡淡應著,徑直走向接機口,在嘈雜的人群中,款款而行的腳步,沉穩又從容。
他身姿頎長清雋,黑色風衣在他的動作下揚起一角,寬肩長腿的線條愈發明顯。
助理小林拿著平板已經開始安排下周的行程,走到接機口時,大屏幕上顯示最近一次航班已經到站。
小林頗有些自豪的揚眉,覺得自己的時間規劃能力值得被肯定。
第一個出來的是位打扮精緻的女士,她拎著一隻行李箱往外跑,揮著手,嘴裡喊著,「阿許!阿許!我在這兒!」
江彥詞聽到這個名字,幾乎是下意識的側目,順著那人奔跑的方向看去。
在人來人往中,顧知許站在一側,嘴上掛著淺笑,也在揮著手,只是幅度不大。
他看見那位女士停下了腳步,兩人交談著。
機場里滿是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大廳里瀰漫著分離的感傷和相見的喜悅。
廣播嘰嘰喳喳不知在說些什麼,匆忙的行人拎著箱子跑來跑去。
在這片混亂的接機口,江彥詞孤身立在人群中,安靜的看著那張笑魘如花的側臉。
想起昨日她對自己逢場作戲又勉強的假笑,他不由得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沉默著,像陷入回憶的漩渦一般,久久難以掙脫出來。
「老闆,趙小姐出來了。」小林在一旁提醒道。
江彥詞不動神色的收回目光,那雙好看的眸子又恢復成了原先淡漠的樣子。
小林朝遠處揮了揮手。
只見趙靜語緩緩走過來,優雅的摘下墨鏡,臉上掛著恬靜的笑容說道,「好久不見,阿詞。」
「靜語姐,行李給我吧。」小林無比自然的拿過行李箱。
江彥詞並不打算說這些場面話,他抬手看了眼時間,面上看不出情緒,「回去吧。」
趙靜語眸光微微閃動,跟著小林離開時,看到不遠處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江彥詞……」趙靜語停下腳步,「那,好像是顧知許。」她說到名字時,音量不由的大了幾分。
江彥詞垂下來的食指微微動了動,只是面上神色依舊淡然自若,「所以呢。」
趙靜語眉梢微蹙,似是很奇怪他居然是這個反應,但她此刻也不想繼續和江彥詞廢話。
「等我一下,我去打個招呼。」趙靜語丟下這句話就往那邊跑,原先優雅自持早不見了蹤影。
頓時,江彥詞面色沉的能滴出水。
一旁的小林抿了抿唇,金牌助理的職業素養使他迅速反應過來,開始彙報情況。
「老闆,白色大衣的是顧總,昨天你們見過,另外一個是蘇總,春意的執行總裁。」
江彥詞側目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
小林後面的話頓時噎住。
而那邊,趙靜語走近,小聲喊了一下對方的名字。
顧知許先是一愣,看見多年未見的好友,她眼睛都亮了幾分,「小語!你怎麼也在這?」
「我剛下飛機。」而後她表情頗有些複雜的看著顧知許,「你怎麼回國了?」
聽到趙靜語這不算善意的語氣,顧知許不由得默了片刻。
只見趙靜語馬上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當初那麼要好的朋友,怎麼回來都不和我們說呢。」
顧知許睫毛微顫,她唇張了張,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趙靜語自顧自的說,「也是,你之前走的那麼乾脆,回來也沒必要和我們說。」
她好似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卻讓顧知許的神情肉眼可見的凝住。
「對了,阿詞在那邊,要過去打招呼嗎?」
顧知許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正站著一位高挑的男人。
即便擁有叫人駐足的好樣貌,他周遭氣場也令人不敢接近。
感受到這邊的目光,他也望了過來,漆黑的眸子淡淡掃過,像是未起漣漪的湖面,透著無盡冷淡。
顧知許站在原地,他們之間距離不過幾步之遙,卻被路過行人劃成無數等份,好似一條條縱深的溝壑,橫跨在她與江彥詞之間,再難越過。
高中時期最好的朋友和她喜歡的人,以這種狗血橋段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
顧知許不知道這八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使他和趙靜語之間的關係突飛猛進。
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站在何種立場去難過。
她只想逃離這裡,遠離一切令她不適的人或物,顧只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盡量使自己看上去自然,「不了,我得回去了。」
一邊的蘇念由最開始的吃瓜,到發現顧知許的情緒變化后,立馬隔在兩人之間。
「不好意思,我急著回家,你們下次再聊。」說完就拉著顧知許走。
在離開的一瞬間,顧知許聽見趙靜語聲音極小的說了一句話。
周圍嘈雜的很,整個大廳充斥著各種聲音。
可顧知許就是在這混亂中聽見了那句說不出什麼語氣,又戳中了她的話。
趙靜語眼裡帶著不知名的情緒,說出的話輕的像雲一樣,彷彿帶著哭腔,她說,「顧知許,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變成怎樣了?
說實話,現在這個扭捏矯情又敏感的自己她也快認不出來了。
她被蘇念拉著,四周聲音好似摁下了靜音,她先是感到一陣耳鳴,然後看到周圍的場景開始顛倒,轟隆作響的。
緊接著,自己身邊圍滿了人,蘇念手足無措的好像在喊著什麼。
顧知許頭痛欲裂,視線漸漸模糊。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雨後的青草地,混雜著青蘋果和洋甘菊的香氣,閉上眼睛就能感受春意盎然的味道。
它越過逝去的時間和塵封的回憶,再次出現在她的鼻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