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虞穗穗不太想比, 她剛剛已經彈了一次琴,現在陽光正好,只想癱在那裡看著比賽吃果盤這樣子, 看困了就睡一覺。見她磨磨蹭蹭不願意, 已有同門準備開口替她回絕。可是虞楚楚明顯不是想睡覺的主,她雙眼炯炯有神,大有虞穗穗不上台她便不下去的氣勢。「你可是怕了?」虞楚楚冷哼一聲:「虞穗穗,你從前不是我的對手,現在更不是。」這激將法太過直白, 虞穗穗壓根便沒放在心上。她又不是什麼搞事業的大女主,打過打不過也完全沒有影響——說白了就是懶, 想回觀眾席上躺著摸魚。與其和小炮灰爭個高低, 不如去吃大反派拼好的果盤。先前吃靈果時, 虞穗穗喜歡將它們切好擺個盤再吃,屬於一種沒什麼用但能讓心情快樂些的小儀式感。謝容景明顯也有樣學樣, 一群兔子耳朵對耳朵地連在一起,正中間放了顆紅彤彤類似櫻桃的果子,非常的有食慾。虞楚楚繼續挑釁:「怕的話就認輸, 我可以勉為其難不對你出手。」穗穗喜出望外:那便能直接回去躺著了嗎, 好像還不錯!說一句認輸只需要一秒鐘, 而和小炮灰打一架,最少也要一個時辰,想也知道該怎麼選。她剛要開口,怎料仙二代同學們先不樂意了, 紛紛搶答道:「誰怕了!」「就是, 別小瞧人!」「虞二小姐, 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虞穗穗:?等等, 我可以怕一下的!非常可以!小菜雞們集體榮譽感很強,而整個班平均水平又都低,四重以上的修士只有三個人,一個她,一個男主,還有一個反派。矮子堆里拔高個,虞穗穗就這樣稀里糊塗成了他們的大師姐,還是名望很高的那種。【大小姐累了吧。】謝容景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的腦中。【我來處理。】她下意識覺得對方說的「處理」應該和她理解的「處理」不是一個意思,再聯繫鍾傑的慘狀,覺得大反派很有可能是第一種處理。更何況……謝容景態度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雖然陣鬼沒露頭,但他老人家就在頭頂上的哪片雲里躺著,謝容景就算「處理」了,也有人替他兜底。啊,這是什麼為所欲為的反派生活。虞穗穗突然有一種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心虛感。……可這樣一來,她的午覺時間更少了。前幾日,紫陽派就是道了幾個時辰的歉,更不要說還有後續的靈石交接,十萬靈石一點點數清,可是花了她好久的時間。虞穗穗現在也沒什麼大的物質需求,這些靈石足夠她奢侈消費到好久好久以後,而到那時她可能早就任務結束走了,思量之下,還是午覺更重要。既然如此,那就再彈首曲子吧,大不了彈首短一點的隨便應付一下。想通了以後,虞穗穗也就更加佛系了,滿臉都帶著一股早比早超脫的平靜。鹹魚守則第二條:行吧,不管啦,隨便吧。她抱著琴,又慢吞吞地走向比武台。*-「穗穗姑娘好淡定,被虞二這麼說都不生氣。」-「這就叫大家風範吧,氣度,問就是氣度。」觀戰的弟子們竊竊私語。修仙界現在音修甚少,而虞穗穗經過這幾日的比試,竟不知不覺在圍觀群眾中積累了一絲人氣,最直觀的體現便是在眾人的稱呼上。虞二和穗穗姑娘,孰遠孰近一聽便知。也和虞穗穗彈得曲子有關,都說由曲鑒心,她人比較咸,所以那些輕鬆的、愜意的曲子對她來說便比較簡單,她彈得順手,大家聽得也舒心。其中一些小門派的低階弟子們,更是還在虞穗穗的琴聲里品出了一絲絲感悟,彷彿有人將他們停滯不前的修為稍稍向前推動了一番,他們小門小派哪裡見過這世面,當即便對穗穗姑娘萬分推崇。「穗穗姑娘加油!」不知誰先帶頭喊了一聲。想到穗穗姑娘同天照門先前的恩怨,再看到今日虞二這般耀武耀威,人們已在心中腦補了一出九十九集連續劇。緊接著,就像那天學院弟子們為大反派加油一樣,無數人齊聲為她加油打氣。虞穗穗不明覺厲,為了不辜負這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她決定稍稍端正一點態度——當然,只有一點點點點。「我三歲便引氣入體。」虞楚楚抬高了下巴。虞穗穗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麼,無非是天照門是個人都會背的虞二小姐成長記。果然,虞楚楚繼續道:「我五歲一重,八歲兩重,十三歲三重,今年我十八歲,已經快要到四重。」虞穗穗耐心地聽她講完,發現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話,不由地問道:「所以呢。」「所以,你一定不是我的對手。」虞楚楚捏緊袖口。穗穗嘆氣,還好小炮灰沒去學府走一圈,那裡面不到二十歲就四重的師兄師姐多得是,除了自己這個特殊的吊車尾班級,在其他班裡,四重修士就像是地里長著的一顆顆大白菜。還是見識太少了,不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這些人里,虞穗穗最佩服的還是謝容景,原因無它——大反派每天不僅自己修鍊,還會定時定點給她傳靈力,相當於一個人打兩份工。在仙俠世界,給人傳功也是有一定的說法:不能一次傳太多,經脈會撐不住,但傳太少的話又沒什麼效果,他人的靈力和本人的靈力有差別,根本不能融合在一起,只能用來救急,沒幾天便散了。所以,謝容景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隔三差五拉著虞穗穗的手給她傳一次。虞穗穗本來自己就沒多少靈力,她又懶得修鍊,現在身體里淌著的幾乎全部都是大反派的靈力。剛開始時她還很不好意思,現在倒了習慣了那種調動靈力時,體內溫溫涼涼的感覺。錚——一聲琴音響起。「這是什麼曲子?」大家議論紛紛。「好像沒有聽穗穗姑娘彈過。」「是《山雨》。」台下之人中,也有一樣通樂律的音修,琴音剛出,他們便立刻聽出了曲名。「『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那個山雨。」「這首曲子對音修的精神力要求極高,可效果也是在同階曲目中最強。」小音修崇拜道。確實如此,但對虞穗穗而言,重點則是——這首曲子很快,差不多是她彈過的曲子里最快的一首。當然了,她只是彈過,並稱不上熟練,不過左右輸贏都無所謂,彈首時間短的交差即可。虞楚楚指向天空,赤色的丹雀虛影從她身後衝天而起。「是鳳凰舞!」有靈修驚呼。傳說在五行之中,天照門掌門人虞千秋所擅長的正是火。而鳳凰舞,則是他曾經的成名技。原本眾人以為:本屆門派交流會上,最有看點的無異於五重弟子們的對決,其餘的都差了點意思。可如今,他們改變了想法。山雨對上鳳凰舞,一個是音修天花板,一個是門派秘技,出手便是大招,哪怕雙方選手修為不高,這場比賽也一定相當之精彩。每個人都坐直了身子,翹首以待。相較之下,學府一行人臉色卻都不好看。沒記錯的話,穗穗是不會鳳凰舞的。連持續性神遊天外的趙煦朗都看出不對:「絕學傳二女兒不傳大女兒,這心偏的,都到祖宗家了。」他近日一直走神,也沒怎麼控制音量,這句話也就鑽進了大多數人的耳朵里——包括虞千秋。見各個門派的弟子與長老們望來的眼神越來越奇怪,虞千秋面沉如水。……偏偏他還無法反駁。為什麼先前不讓大女兒學靈術?還不是見她身體不好,天賦又差,萬一若是學不好靈術,豈不是丟他這個掌門大人的臉。讓她彈彈琴就簡單多了,門派里都是靈修,彈得好不好也沒人知道。難道……真的是他這個爹做的有問題?虞千秋第一次陷入自我懷疑之中,可還沒等他懷疑太久,台下便傳來一陣驚呼。……不知為何,這場比賽雙方都想速戰速決,一會火雨漫天,將湛藍雲朵染成硃色天空,一會又琴音磅礴,如潮水般蕩氣迴腸,將赤色的火焰撲了個乾淨。虞楚楚終究不是對手,或者說,馬上便要敗了。饒是她學了一身攻擊術法,可好巧不巧——虞穗穗最擅長的便是躲傷害。這是來自鹹魚的本能:能躺著絕不站著,如果一定要站起來點些天賦樹,那她選擇先把閃避點滿。因此,她的這首「山雨」也分為三個部分:躲避傷害,化解傷害,反彈傷害。眼看著自己的靈術對虞穗穗毫無作用,虞楚楚掐疼了手心,氣紅了雙眼。她彷彿看到了台下之人眾星捧月圍著虞穗穗的場景,腦中似乎有一根弦嗡得一聲斷了。為什麼會這樣?應該是那個廢物姐姐楚楚長楚楚短的圍著她!她昏了頭,上了腦,拼勁全身的力量發動最後一擊。丹雀發出一聲凄厲的鳴叫聲,比武台上熱氣蒸騰,連空氣也扭曲成淡淡的波紋。虞楚楚感到經脈發疼,這是靈力飛速消耗的先兆,但她既已出手,也就顧不了這麼多。「虞二想死嗎?」這聲驚呼便是因此而來。在場的高階修士都能推演出來:穗穗姑娘所彈得山雨,最後一小節,正是將對手的傷害盡數反彈。虞二本就靈力透支,若是再被自己的鳳凰舞攻擊……她還能活?有些膽子小些的修士已閉上了眼,不忍看接下來的畫面。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幾乎是轉瞬之間,誰能救下她?……同一時間,穗穗的琴也終於要彈到尾聲。根據她先前的經歷,每次都是彈完一首曲子,對手便會認輸,希望這次也如出一轍。虞穗穗彈琴時很少關注對手的狀態,因為只要認真彈,琴音便會自動幫她化解傷害,非常的省時省力。但她也同樣聽到了那句「虞二想死嗎」,這聲驚訝地不似作假,加上四周溫度確實有點高,便在奏曲的間隙瞟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四周都是火……小炮灰怎麼這麼拼?穗穗真情實感疑惑了。不是吧,這一不是課業考試,二不是生死大戰,何必呢。她雖然彈了山雨,可也只是因為這首曲子快,虞穗穗想,若是她非常想贏的話,應該會彈點諸如「浮光」、「昭台雪」之類熟練的曲目。曲到終時,本就對琴修的神識消耗極大,加上她並不熟悉這首曲子,還分了一絲心神,一不小心便彈漏了一個音。。出大問題了。對於琴修而言,一個音錯,等於下半段曲子全崩。假若是在平時,那彈錯就彈錯,根本沒什麼太大的關係,可問題是……虞穗穗怔然地望著身旁的火焰,打死她都想不到外面的世界現在這麼危險。靠。她要炸毛了,小炮灰這是在搞什麼?早知道就不分神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誰知道外面是這副鬼樣子。她看似想了很多,實際上,這些僅僅存在於十分之一個呼吸間。虞穗穗急急忙忙豎起一道屏障,才堪堪緩衝些許,好在她跟著陣鬼學了些本領,求生欲讓她撲向鳳凰舞火勢最小的那片空隙,飛速苟了個防護陣。這樣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了吧。最多便是受些傷。身前無形的音波瞬間瓦解,入眼所見是滿目金色的紅。……此時此刻,若是有人舉著話筒採訪她,她一定會說:謝邀,下次再也不彈不熟練的曲子了,再彈就是狗。*台下弟子們先前的氣還未喘勻,這口氣又提了上來。每個人的心中都浮現出一句話:要死人了。大勢已去,連離得最近的裁判都阻止不了。何執事臉色白得像鬼一樣,也不知他為何這麼倒霉,每次輪到他當裁判,便會出這些他擔不起的簍子。若是二小姐沒了,那他可就有得受。他拼了老命去阻止,但虞楚楚說蓄力一擊便蓄力一擊,根本沒人能反應得過來。當然,由於火光太大,加上局勢著實瞬息萬變,除了那些略懂音律的人之外,剩下的人還仍舊認為虞二小姐會死無葬身之地。「楚楚!」虞千秋也是如此,他痛呼一聲,慌忙撲上比武台。刷——大雨傾盆,將漫天的火焰澆熄。剛剛還清朗著的天瞬間雨霧蒙蒙,何執事哆哆嗦嗦朝前望,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方才是他想岔了,不是沒人能反應過來。有人反應過來了——還不止一個。一老一少兩位男子站在雨中,謝容景蹲下身,輕輕拍著虞穗穗的後背,似在低聲安撫。而陣鬼則是怒目而視,他乾瘦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渾身上下都在發抖。好在他一場不落地看他的徒弟,好在他手裡有前幾日收的一片雨。兩息后,虞千秋也隨之趕到,他還未站穩,便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摔飛了出去。「睜大你的狗眼,看看差點死的人到底是誰!」虞千秋被打蒙了,從他當上掌門以後,何曾有人敢對他動手?他趴在地上,華貴的衣袍被混著雨水的泥土沾濕,變得狼狽不堪,再也沒有半分玉樹臨風的掌門模樣。過了半晌,他才明白陣鬼所說之言的涵義。「穗……穗穗?」虞千秋不敢置信地抖著嗓子開口。「趕緊滾。」陣鬼懶得再同他廢一句話:「帶著你那好女兒一起滾,三息后再讓我看見,我就殺了她。」虞千秋不想滾,他搖搖欲墜地站起:「穗穗,穗穗怎麼樣了?」「三。」「二。」虞千秋沒有辦法,只得抱著失去意識的虞楚楚倉惶而去。……經此,場上眾人才紛紛如夢初醒。方才有人問:誰能救下虞二?雖是疑問,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無人提起。若是陣鬼今日不在,全天下唯一能做到的,便只有台上的穗穗姑娘。可為何要救?虞二出招如此不留情面,被反噬也並不值得同情。倘若想救,就只有一種辦法——停下山雨。但又為何要停下?人們只知道她是陣鬼的弟子,並不知道她是一條天賦樹全點在閃避上的鹹魚。因而,他們不曉得虞穗穗其實沒什麼大事,理所當然的認為:在虞二的全力一擊之下,哪怕是穗穗姑娘,也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而這麼短的時間裡,她哪來得及再起一段樂律?從虞二那最後一招出手,便是一個二選一的死局。……二選一的死局。穗穗姑娘選了虞楚楚。選了那個囂張跋扈,還心狠手辣的壞蛋妹妹。所有人都認識到了這點,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只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阿彌陀佛。」過了良久,萬佛宗的佛子緩緩開口,竟向虞穗穗的方向施了一禮。這是這位佛子這幾年來說得第一句話,然而此時無人在意這個醫學奇迹,他們已心神震蕩,久久無法平靜。在座的人里,大部分都聽過穗穗姑娘先前的眾生平等論,雖多是讚譽,但也褒貶不一。有人認為她是被魔族迷惑;還有人則是認為,這是天照門在為這個大小姐造勢,而自導自演的一齣戲;人們眾說紛紜,說什麼的都有。但今日過後,都不會再有多餘的聲音。不是誰都有如此魄力和善心,能在生死關頭犧牲自己救下他人……還是一位對自己心懷歹意的人。一片寂靜里,不知是誰說了句:「穗穗姑娘……可真是個好人啊。」……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修行路漫漫,有幾人敢稱君子?修士們自知難以成為君子,因此,也就由衷地敬佩真正的好人。——除了紫陽派長老。「婦人之仁。」他小聲嘀咕道。他以為他的聲音已經夠小了,卻還是被陣鬼聽了個一清二楚。陣鬼攆走了虞千秋,氣還是不順,抬手便將紫陽派長老也扔了個老遠。*謝容景半摟著懷裡的人類少女,她看起來是被嚇著了,裙擺被火焰撩得焦黃一片,一張小臉也微微發白。因為師父和謝容景出現的及時,她連小傷也沒傷到,就是有點受驚,這會兒也緩了過來。「別怕別怕。」謝容景還在輕聲道。虞穗穗:嗚。她本來還不覺得特別委屈,反正從結果來看,她除了損失一條裙子,其它都毫髮無傷。……可有人這麼溫聲安慰,她又覺得真的很委屈。她就是想早點打完早點睡個午覺而已,誰知道小炮灰會突然玩這麼大。大反派一隻手拍她的背,一隻手摸她的毛,「不怕不怕,已經沒事了。」虞穗穗的委屈詭異地轉化成了沉默。連大反派都知道安慰她,比較那些炮灰,簡直算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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