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盛夏的午後見不到半點陽光, 天氣陰沉的似要滴出水來。謝容景一步步走向比武台,黑髮用一根系帶隨意束起,眼神漠然而又幽深, 宛如月凝橋上經年不化的極冰。他仍是平靜的, 甚至還慢吞吞地打量著台上的對手——一個四重半,快要五重的劍修。不同於上了台才知道對手水平的謝容景,紫陽派那邊,已將他的實力快速評估了一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反派出身特殊, 在這屆門派交流會上可謂是焦點人物,就像蘿蔔堆里長了顆西瓜, 不少人都在明裡暗裡的關注他。紫陽派的領隊長老告誡道:「那隻魔族應當也在五重左右, 但我們紫陽派的弟子都是人中龍鳳, 鍾傑,為師相信你能越階戰勝他。」他又補了一句:「這場務必要贏, 可不能讓我派丟臉。」鍾傑面上一一應下,心中大呼晦氣。怎料這麼快就冤家路窄。若是和那群不到四重的廢物比試也就罷了,偏偏還對上一個這麼難纏的對手。眾目睽睽之下, 他也同樣不願剛開場便認輸, 拿出了身為四大門派之首的傲氣, 拔出手中的長劍。與此同時,謝容景腰間的短刀出鞘,劍刃對上刀鋒,發出錚錚的器鳴聲。仙二代們伸長了脖子, 緊張地關注著台上的二人。他們只知道謝師兄強, 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有多強, 是不是劍修的對手。一位小女修擔憂道:「這次若是情況不妙, 我們能替謝師兄認輸嗎……」「怎麼能認輸呢?」另一位小女修怒道:「就是這個劍修罵虞師姐!他們紫陽派剛剛還對江師妹下這麼重的手!」「所以我才說要及時認輸。」先前說話的女弟子擺事實講道理:「江師妹的指頭傷成這樣,怕是半年不能摸琴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豈能因一時衝動而付出如此代價?」江映雪本來還在專心抹眼淚,聽了這話,瞬間將眼淚憋進了肚子里,「當真?」半年不用修鍊,嗚,太爽了。……實際上,不止是滄瀾學府與紫陽派,其餘的門派也都不約而同地注意著這邊的動向。第一學府與四大門派之首的較量,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謝容景用的仍舊是那把匕首,寒光乍現,險些劃破天穹之上黑壓壓的密雲。幾個回合下來,勝負已初見端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那名劍修不是對手。滄瀾學府的弟子們發出一聲歡呼。終於吐出了積壓在心頭的鬱氣,趙煦朗甚至激動地爬到桌上,大聲道:「謝師兄加油!」「謝師兄加油!」一語激起千層浪,仙二代們群情激奮,連一直板著臉的溫嫻靜也微微頷首。這才是學府的好學生!……虞穗穗看著這一幕,突兀地想到兩三年前的一天。那個午後,她曾經想過:如果謝容景不是反派,是不是也會像所有正常的天才那樣,活在鮮花和讚譽中?於是,她也不自覺地加入了學府啦啦隊,跟著喊了兩句謝師兄加油。虞穗穗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叫謝師兄,大概是因為……大家都這麼喊,叫起來比較省力。「謝師兄加油!」天照門的隊伍中,一位少女同樣滿臉興奮:「揍他!」「加你個頭加加加!」牛執事連忙捂住她的嘴:「小點聲,心裡加就行了,別讓人家聽見。」「好了好了我知道啦。」白霜敷衍道,仍是踮起腳尖眺望比武台上的二人。這場比賽打了良久,白霜撇撇嘴:「想不到那劍修的骨頭還挺硬,被打成這樣都不認輸。」可不是嘛,牛執事也這麼想。到了這一步,局勢完全就是一邊倒。謝容景動作太快,刀刃的銀光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可他腳下的步子卻又是慢悠悠的,臉上還帶著溫和到病態的笑意。他悠閑而又從容,反觀他的對手——紫陽派的劍修彷彿變成了一個只能挨打的沙袋,在台上狼狽地滾來滾去。他鼻青臉腫,身上被刀刃劃出了一道道口子,鮮血串珠似得從傷口處沁出,灑在潔白的比武台上。時間越拖越久,連虞穗穗也覺察出一絲不對勁來。與其說是比試,不如說……是一場單方面的虐殺。可既然無此,對方為何不認輸?鍾傑有苦難言。他算是個聰明人,在發現自己不是對手后,第一反應便是認輸——他可不像滄瀾學府剛剛那個小丫頭一樣,傻子似得站著讓人打。「我——」他剛要開口,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是禁言令。難道對方還是個高階符修?他看著謝容景帶著淡淡微笑的表情,終於臉色煞白。那魔族下手極其歹毒,捅的每一刀都格外深,可對方的刀法又非常精妙,造成的傷口甚小,且避開了各處要害,表面看來,就如同簡單的皮外傷。鍾傑感到自己好多根經脈都被刀刃割斷了,臉上的表情也扭曲到變形。偏偏謝容景還若無其事地注視著他,握著刀的手指修長,似在思量著下一刀往哪裡捅。鬼使神差的,鍾傑讀懂了對方的唇語。「既然管不住嘴。」「那就一句話也不要說了。」……「夠了!」紫陽派的長老站起身,厲聲道。「李長老,怎麼火氣這麼大?」溫嫻靜雙手抱胸,將他先前所說的話原樣返還:「這不是你那弟子技不如人?」她是最早察覺到謝容景用了禁言令的人,可她有著學府教習大多都有的毛病——護短。拋去學生做得是否過火不談,難道台上的劍修就沒有問題嗎?李長老無暇顧及溫嫻靜:「裁判呢?還不快中止比賽!」門派交流大會主旨為弟子間的友好切磋,奉行點到為止,因此,有三條必須遵守的規矩。1.不可傷人性命。2.不可結怨。3.如若對手認輸,一律停止。這屆大會在天照門舉行,作為東道主,裁判自然也是由天照門的執事擔任。不得不說,天照門的一眾炮灰縱然有一千一萬個不好,但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非常的會察言觀色見風使舵。連掌門大人都還沒發話,裁判們也就閉著嘴巴裝死。虞千秋此時心情複雜。他一直暗地裡分了些心神,留意著那個令他火冒三丈的大女兒,自然也聽見了紫陽派劍修先前的那番話。簡直是讓他的老臉都丟盡了!好你個虞穗穗,一回來就給他這個爹找不自在。不過,說話的那人又是什麼東西?虞千秋恨恨想,他自己的女兒自己會管教,還輪不到一個小輩來責罵她。抱著這份複雜的情緒,他看著那魔族小子痛揍劍修,也權當沒看見。既然他這個掌門都是這種態度,那裁判們自然也有樣學樣,集體裝瞎。紫陽派長老出離憤怒了。他亮出自己的拂塵,震聲喝道:「快住手,難道你想在門派交流會上殺人嗎?」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吹過樹葉,吹過萬重山。烏雲愈來愈密,頗有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謝容景這才慢條斯理地停了手。他有很多比短刀更加高效的攻擊手段,比如陣法,比如樂律……可他什麼也沒有用。只是簡單的,一刀一刀的,將台上的人捅成了篩子。鍾傑鬢角的頭髮被冷汗打濕,黏膩的貼在臉上,臉色白的像滲人的水鬼。經此一戰,他的心性與修為都將受到巨大的打擊,不知還能否重新踏上修行大道。「好、好、好……」鍾傑可是他的親傳弟子,李長老險些被氣瘋過去。「狼狽為奸……你們天照門竟對如此惡行坐視不理,簡直是和這小畜生狼狽為奸!」既已精準提到了天照門,虞千秋這個掌門也就沒法視若無睹。他對外還是注意形象的,見紫陽派動了真氣,當即沉聲道:「何執事,你怎麼當得值?」「掌門大人恕罪!」當裁判的何執事很上道,將頭磕得咚咚響:「屬下也是看鐘道友並無生命危險,且沒有開口認錯,才,才……」他們二人一唱一和,三言兩語將自己的問題撇得乾乾淨淨。紫陽派長老明顯不吃這套,目光如陰雲。「台上之人,這是友好交流的舞台,不是你逞凶耍狠的地方!」虞千秋只得繼續威嚴地命令道。「還不快去給鍾小友陪不是。」謝容景好像聽到什麼有意思的話,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虞千秋想到這小魔族似乎聽虞穗穗的話,又對他那許久未見的女兒道:「去和謝容景一起,好好給李長老他們道個歉。」啊這……穗穗不太想道歉。就算是對方給她道歉,她還不一定會接受呢。虞千秋恨鐵不成鋼地望著她。這個女兒還是一如既往的講不通道理。總歸打也打了,氣也出了,現在只要她服個軟道個歉,再賠償些東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難道這都不懂?他可是她親爹,還會害她不成?虞千秋清了清嗓子,準備再說兩句場面話時,忽覺天旋地轉,猝然間,每個人的腦海中同時出現一道老者的聲音。聲音的主人雖年邁,但精神頭十足,在腦內宛如一道驚雷炸響。「豈有此理!」「老夫只不過是晚來了兩天,什麼阿貓阿狗都敢欺負我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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