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我來拿吧。」謝容景輕輕開口, 接過那張琴。學府門前栽著鬱鬱蔥蔥的靈木,它們剛被澆過水,葉脈緩緩滲出淡淡的靈氣。謝容景走在白霧繚繞的前方, 青衫配上古琴, 出塵而又縹緲。「大小姐想到是誰送的了嗎。」他冷不丁駐足問道。虞穗穗搖搖頭,她也百思不得其解。紙上的字跡像個男人,可她將原主的記憶翻了個遍,也未想到對方和誰交情深厚到能送這麼一份大禮。雖然她收到過比琴更貴重的東西,比如陣鬼他老人家, 就送了她一張聽名字就很厲害的陣法圖……但這是熟人送的,清湖琴則來路不明。穗穗心道:為了以防萬一, 還是不能輕易掉以輕心。……不到半柱香后, 她又真香了。原因無它, 這張琴確實……非常漂亮。虞穗穗默默反省。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喜新厭舊的渣男,用慣了照水, 再見到新鮮的清湖,便躍躍欲試想換換新花樣。滄瀾城警戒森嚴,所有送到這裡的包裹都將經過高階修士的嚴密查探, 可他們都沒有查出問題, 那也就是沒有問題。她幾乎已經要將自己說服了。清湖琴配色好看, 像翡翠里氤氳著點點墨痕,摸起來手感甚佳,連琴弦也不緊不松剛剛好。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抱著琴去找了溫教習。「你說上面可能有符咒?」不需要給弟子們上課時, 溫教習放下了她那總是綳的緊緊的髮髻, 青絲一直垂至腰際, 連語氣也和緩了許多。她將琴從內到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 認真地回答道:「沒有發現任何咒言,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再去問問其他的符修教習。」「不用不用,謝謝溫教習。」虞穗穗連連擺手,笑得甜甜。既然如此,她便笑納了。虞穗穗的好奇心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吃雞蛋不用關心下蛋的母雞一樣——管他是誰送的,用就行了。她鄭重地坐在琴案旁,準備試彈一下。大反派安安靜靜陪著她找完符修教習,又看著她愛不釋手地將琴緩緩放下。直到虞穗穗撥響第一聲琴弦,他沉思片刻,溫和出聲:「上面有魔氣。」穗穗一愣,彈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當真?」不是她不相信謝容景,而是這琴經歷過數道檢驗,本應不會有什麼岔子才對。「嗯。」謝容景輕聲應道:「是魔界內部的密咒,若是長期彈奏會經脈錯亂,有走火入魔之險。」他語氣溫和,神色卻是難得的認真:「大小姐,這可不是小事。」虞穗穗被他的樣子唬到:「……這麼嚴重的嗎?」謝容景再次點頭。若和魔族有關,別人看不出也正常,虞穗穗信了□□分。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缺德,花這麼大價錢暗算她。走火入魔便等於很久不能修鍊……可如果想讓她不修鍊,哪還要這麼麻煩?虞穗穗想:直接將買琴的靈石折現給她,她很樂意半年或者一年不學習。大反派熟稔地摸著她的毛兒,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動物。穗穗怕到不怕,主要覺得很可惜。「有辦法將密咒解開嗎?」她頗為不舍地望著漂亮的琴。「沒有噢。」謝容景語調微揚,嗓音涼中帶著絲絲甜意,極為耐心地哄她:「這張琴很危險,我們燒掉好不好?」……行吧,就知道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她不情不願地點了頭。謝容景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看起來很是愉悅。「穗穗真乖。」*失去清湖琴的第一天,沒勁,想它。失去清湖琴的第二天,有勁了,想買新琴。失去清湖琴的第三天,和江映雪聊了一下琴的價格,打擾了,她現在不想買琴了。……第四天,不止是清湖琴沒了,大反派也沒了。虞穗穗起床時,並未在院中看見謝容景的身影,只有一壺溫著的花茶和一張字條。「晚些時候回來。」她打著呵欠念出上面的字。虞穗穗倒了杯茶,習慣性地拎出她的首飾包,才發現——編辮子大師今天不在。她於是將頭髮梳成兩個丸子頭,一個人安安靜靜用早膳。太久不自己扎頭髮,手有些生,擺弄了好久才在丸子頭上繫上兩個蝴蝶結。到了下午,她躺在躺椅上,像一條鹹魚一樣把自己翻了個面。篤篤篤——敲門聲響起,難道是大反派回來了?虞穗穗拉開門,不是大反派,是來串門的童雙和夏凌。夏凌傷還未好,情緒一激動便會不自覺地吐血。穗穗淺淺統計了一下:不到三炷香的時間,他已經被童雙氣得吐了七八次。……男主不愧是男主,生命力和謝容景這個大反派不相上下的頑強。說起來,大反派到底去哪兒了呢?此時將近黃昏,院子的角落裡,那顆每到夜晚都會唱歌的植物已經開始哼著不成調的樂曲。夏凌終於找到一個反擊的機會:「師妹,這就是你說的會唱歌的花?」童雙:「對呀對的。」夏凌得意:「看來師妹對樂律的品鑒也不過如此。」童雙點點頭:「話說師兄,你有沒有覺得它哼的調很熟悉?」夏凌聽著聽著,臉色由白轉紅,總覺得是他某次意氣風發時,所唱過的歌謠……再仔細聆聽,連聲音也同他八分像。虞穗穗看著默默吐血的男主,計數道:第九次。*月亮完全升起之前,謝容景回來了。主角團早已告辭離去,院內只有大反派這一個晚歸的客人。他的身後背著一把琴,見大小姐望過來,修長的手指輕輕揭開覆在琴上的緞紗。虞穗穗:!好好看!她真情實感的雙眼發亮。新琴由黛藍色打底,正如此時頭頂的天空。一顆顆銀白色的光點墜落在琴身上,像是夜空中的繁星,她撥了兩下琴弦,帶起四周盤旋著的靈力,猶如大霧捲起漫天星海。很好,她現在完全忘記清湖琴了。「這把琴叫『碎星』。」他輕聲說:「世上有數百張清湖,卻只有一張碎星。」虞穗穗明白了:就是限量款和私人定製的區別。「你今天出去,就是為了買這個?」穗穗感動完,開始思索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嗯……它貴嗎?」謝容景搖搖頭。「大小姐喜歡嗎?」他輕聲道:「如若不喜歡,還有這個。」他又從儲物袋中搬出一張琴。綠瑩瑩的琴身與墨色的琴底映入眼帘,正是清湖。卻又不是當初的那把清湖。虞穗穗敏銳地發現,這兩張琴雖配色、材質都一模一樣,紋路上卻有一絲絲微弱的差別。「你買了兩張琴……」她更吃驚了。莫非……大反派去搶了人家的琴行?穗穗委婉問道:「那個,你有付給他們靈石嗎?」大反派笑出聲。不是那種戲謔的笑,而是從胸腔里發出的,自然的輕笑聲。他伸手揉亂她的頭髮,「想什麼呢。」其實清湖琴在幾天前就買到了,只是碎星比較慢,加在一起便拖了幾日。好在沒有讓大小姐等太久。*玉香樓頂層的卧房裡。小玉香身披薄紗,倚在床榻上攬鏡自照,一張紅唇嬌艷欲滴。可若是有人走到她身後,定是會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輕——鏡中浮現的並非小玉香的如花容顏,而是一張血紅重瞳,長著魔角的臉。「真羨慕你,能近距離侍奉少君大人。」鏡子里的魔將聲音嘶啞:「少君大人可有交給你什麼要事?」暫時還沒有……小玉香原以為:少君既點頭接管魔界,定是已做好了振興魔族的準備。她滿心激動,時刻準備著待命,誰知這麼多天過去,少君大人竟一次也沒有聯繫過自己。不對……也不是完全沒有……「這些天,我確實是在幫少君大人做事……」小玉香精心裝扮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可是……」那頭的魔將羨慕里透著嫉妒:「有什麼好可是的,少君的每一項命令,我們都當無條件遵循,為魔界肝腦塗地!」……掐斷魔鏡的通訊后,小玉香還有些怔然。少君根本沒讓她肝腦塗地。對方讓她找的,是滄瀾城最好的琴。少君雖懂樂律,卻不是琴修。至於他身旁用琴的人……小玉香恍然大悟。不就是那個天照門的人類小丫頭嗎?她知道虞穗穗,或者說,在魔族裡,虞穗穗比在人類中還要更出名。救了少君的人類少女,小玉香默默思忖著。她開玉香樓的這些年,見多了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一個離奇卻又頗有幾分道理的推測呼之欲出。——難不成這個人類小丫頭,會是他們魔界未來的魔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