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穿書局負三百二十一層,異常事件處理部。前方大門緊閉,連門上的霓光燈也是代表禁止前進的紅色。一位金髮青年在走廊上焦慮地來回踱步,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編號10006宿主的情況怎麼樣了?」見有人來,他立刻迎上去。來人是個紅髮妹子,安慰地拍了拍金髮青年的肩膀:「015,她現在還是不太好。」「這麼久還沒醒嗎……」015失神地看著那扇大門:「10006是我帶的第一個宿主,她曾經經歷過更殘酷的戰爭世界和無限恐怖世界,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紅髮妹子思考著措辭:「在我們這裡,每年都能接收好幾個被任務世界污染的宿主。」「那都是一群沒有經驗的菜鳥新人!」015怒了,搖晃著紅髮少女的肩膀:「我再說一遍,10006號她,她和那群廢物不一樣!003,你根本不懂!」003確實不懂。在她看來,10006和任何一個被污染的宿主都沒什麼區別。聽說,10006號的上一個任務,是去成為一名叫作【謝容景】的反派的白月光。時間緊任務重,加上任務目標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於是,10006號另闢蹊徑。她聰明且有行動力,熟練掌握各種話術,剛穿到這個世界,便效率極高地摸清了任務目標現在的境遇。並說動幾名弟子為她效命,一口氣殺了三四十個欺辱過幼年謝容景的外門弟子。10006將這些人的頭獻給謝容景,看著果真上漲了十幾點的好感度,心想這波穩了。她認為自己十分理智:若是能取得對方的信任,讓他把自己當成同類,也不失為一種控制劇情的方法。說起來,黑月光可比白月光酷多了。反派要殺人,她就幫他殺;反派指哪,她就往哪打。為了讓謝容景更加信任自己,10006還親自殺了她爹,替對方血洗天照門——反正也不是她親爹,殺就殺了。……小世界的時間與穿書局不同步,等到015終於發現有個宿主情況不對時,10006已經忘了自己是誰,要做什麼。她反倒被任務目標洗腦,成為謝容景手中一把好用的刀。又或者,只是一條沒有靈魂的狗。003想到這裡,更加不覺得10006沒什麼了不起。「你錯了,015,這裡躺著的宿主都是自以為是的熟練工,沒有新人。」015的數據處理中心告訴他:這是實話。他沒法反駁,只能嘁了聲。一群膽小鬼。「建議你做好開門迎新的準備。」015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有些古怪:「你聽說了嗎?這個任務被023那個蠢貨當成新手任務發下去了。」「什麼!?」003先是大吃一驚,而後又平靜下來:「或許情況沒那麼糟,新人遇到處理不了的任務只會失敗,不至於落到被污染的境地。」不過023也真夠離譜的,也不知送過去的是哪個倒霉宿主。*倒霉宿主虞穗穗正在和謝容景面面相覷,對自己身處話題中心一無所知。她睡了一天,髮髻有點松,一縷髮絲從額前垂下,痒痒的。謝容景自然地伸手替她將那縷頭髮別到腦後。「那就這樣說定了,我今晚便開始準備。」他眉眼溫柔,語氣繾綣,還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她的頭髮,手指偶爾觸碰到她的臉頰,涼冰冰的。明明在計劃什麼壞事,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像是在籌備什麼紙醉金迷的宴會。「等等。」虞穗穗滿臉迷茫:「你誤會了,我沒有讓你殺她的意思。」謝容景笑眯眯地拖長了尾音:「大小姐光風霽月,是我想為大小姐分憂。」虞穗穗:……真的嗎?我不信。不添麻煩就夠了,謝謝你。她不得不解釋清楚:「是這樣的,你不要為了我去殺人,我也不想要誰死。」謝容景臉上的笑淡了下來。「她死了,對你來說只有好處。」啊……什麼好處。更多的修鍊資源嗎?亦或者更多的寵愛和光環?可這些東西對虞穗穗來說都沒什麼用,她一不上進修仙;二不想和別人的爹來段父女情深;至於更加受歡迎……那就更沒必要了。說實在的,被很多人注意著的話,她反而會覺得不自在。因此她想都不想:「我都不需要的。」謝容景凝視著虞穗穗,對方看起來並非口不對心或以退為進。他在北峰待了這麼多年,為寶物和資源反目成仇的人類並不罕見。她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破綻,就好像……就好像她真的對取人性命沒有絲毫興趣。這個認知並沒有讓他開心半分。謝容景扳過身旁少女的臉,讓她正對著自己。「如果我一定要你殺呢。」虞穗穗:?怎麼還有逼著她點頭的。噢,她恍然大悟。這是又犯病了。說起來,無論是仙俠世界,亦或是謝容景這個魔族,都有著自己的一套守則。虞穗穗只是個過客,從未想過要去改變什麼。她沒覺得自己有這麼大能耐,真能當晨間劇女主,把大反派哄得放下屠刀來段佛經rap。……想想就很不現實。但同樣的,她不要求別人,也不想讓人來要求她。任務期限一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謝容景很顯然不是這麼想的。車廂內並不大,他幾乎將虞穗穗抵在牆角,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回答我。」「如果我一定要你殺虞楚楚呢?」虞穗穗看向大反派,對方漆黑的瞳仁里滿是她的影子。她現在對謝容景有幾分了解。知道他這個樣子屬於六親不認的發病期。別看這人樂呵呵的,心裡一定是在生氣。可是,那又怎麼樣?虞穗穗才不要哄他,就像她不喜歡吃芹菜一樣。有一年她媽不信邪,把芹菜剁得碎碎的混進餃子餡里,結果她寧願餓著肚子,半夜偷偷爬起來煮泡麵也沒有吃一口餃子。「那我也不殺。」她說。謝容景耐心地和她解釋:「我沒有讓你親自動手,大小姐。」他雖肉眼可見的心情不好,卻還是那副溫溫和和的表情,就好像那個無理取鬧的人是虞穗穗,而他則是在哄她。虞穗穗不吃這套。那也是她的意思,和她自己殺差不了什麼。或許是她立場太堅定,謝容景一時拿她沒辦法。他將她的腦袋轉過來看著她,不一會她又自己轉了回去。謝容景:……見她不發一言,謝容景修長的指尖劃過她的側臉,一下一下的,像在逗貓。大有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趨勢。「為什麼不想殺她?」「不想就是不想。」虞穗穗別過頭,她不在乎謝容景是個法制咖,謝容景也別來為難她這個祖國的花朵。這個回答並不是謝容景想聽到的,他除了一張臉長得好看,實際上完全就是個重度病友,還是發病時間不規律的那種。他不高興,就要想方設法讓車廂里的另一個人也不高興。「如果你和虞楚楚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你選誰?」虞穗穗:?她覺得這個問題很熟悉,像是「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水裡你先救誰」的升級版。於是,虞穗穗也生氣了。就算你是大反派,胡攪蠻纏也要有個限度吧!她媽以前都沒逼著她吃芹菜餃子。「反正我不想殺人,隨便你。」用魔法打敗魔法,能對付「媽掉水」的,只有「隨便你怎麼想」和「你要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虞穗穗丟下這句話,轉過身看窗外的星星和雲,就是不看大反派。車廂安靜了幾分鐘。不對,太安靜了。虞穗穗轉過身,謝容景還在她身旁,但卻低著頭緊閉著雙眼,他額頭上的符文金光閃閃,嘴角不住地往外流著鮮血。饒是如此,他一聲也沒出,也沒向身旁的大小姐尋求幫助。虞穗穗:……什麼情況?謝容景先前也不理人過,什麼事都沒發生。她剛不理他還沒五分鐘,就出了這樣的問題,這不公平。虞穗穗看著大反派,覺得他是真的很能忍。她見過好幾次對方受傷的樣子,其中比這嚴重的都有,他幾乎都是撐到撐不住了才倒下——但在倒下之前,不會讓人看到他任何脆弱的表情。就像現在,她壓根就不知道:原來謝容景的情況比她想象的要嚴重。難受成這樣還能無理取鬧,真有他的。虞穗穗生氣歸生氣,看到謝容景這副虛弱的樣子,又覺得不能完全不管對方。只是他這次受傷和先前不同,中的是符咒,她對這方面完全一竅不通,只能先拿帕子擦拭謝容景嘴邊的血跡。謝容景的血似乎帶著某種特別的味道,有點像加了很多香精的糖果,在狹小的車廂內熏得人頭疼。不好,暈車了。馬車應該也算車吧……虞穗穗的腦袋昏昏沉沉,起身將車窗開得更大些。站在窗前,她似乎看到後方有一顆越飛越近的紅色光點。那道光追上她的轎輦,是那隻巨大的丹雀,上面載著便宜妹妹和公孫藍。飛馬與丹雀滯留在半空中,隔著風和雲遙遙相對。「你是來幫謝容景解符咒的么?」她問。公孫藍臉上得意的笑僵硬了一瞬。怎麼可能,他只是跟著二小姐追上來的。「喲,這麼關心人家呢。」虞楚楚騎在丹雀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窗口的姐姐。虞穗穗擔心她把大反派吵醒——那位不僅貴體欠安,腦子這會也不太好。她試著岔開話題:「嗯……其實我會關心你。」虞楚楚:?「關心我什麼?」虞穗穗倒不是敷衍,她是真的有點八卦……啊不,關心——小炮灰現在和夏凌到哪一步了。「你和夏凌怎麼樣了?」她直接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惑。虞楚楚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精彩。「你再說一遍?」她聲音驟然提高了八個度,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我警告你,不許把我和那個廢物相提並論。」虞楚楚長發一甩:「就他也配?婚事我早就親自當著他的面退掉了,還罵了他一頓,你是沒看到他那個表情——」她說了一半又停下,狐疑地望著虞穗穗:「你不會是想告狀吧?告訴你,爹知道這事,他根本沒有怎麼責怪我。」虞穗穗再次用祝你好運的眼神看著她。原主十分疼愛這個妹妹,她和穿書局做過交易,四捨五入也算是虞穗穗的客戶。看在原主的份上,虞穗穗還在思考:要不要適當提點一下小炮灰,就當是售後服務。當然,不是要改變劇情,只是建議這個便宜妹妹在退婚時委婉一些,沒必要把話說得太絕。俗話說得好: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樣日後等天照門沒了,憑男主的人品,就算沒有感情線,說不定也還會伸手幫一把虞楚楚。……可惜了。現在這個情況,阿姐也沒法子了。就…自求多福吧。虞穗穗剛為作死小能手點蠟,餘光瞟到車廂內的謝容景。大反派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神色平緩,完全看不出是個剛剛還失去知覺的病人。他靜靜地凝視著虞穗穗,以一種不帶溫度的、探究的目光。虞穗穗默默在心中吹滅為別人點的蠟。她怎麼就忘了,比起便宜妹妹,她本人似乎才是更需要點蠟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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