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月初八,陰有小雨。虞穗穗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這個夢裡,她一會穿著古裝彈著琴,一會又坐在現代社會的教室里玩手機,還有的時候乾脆是第三視角,看著一群陌生人走走停停打打殺殺。這個夢做得她很累,以至於被人叫醒后,第一反應就是蒙上被子接著睡回去。「小姐?」那人還在喚她:「小姐,起床了。」虞穗穗半眯著眼,看看床邊垂至地面的輕紗帷幔,又看看翠色衣衫梳著雙環髻的小侍女。想起來了,是穿越。剛睡醒,腦中多出的那部分記憶讓她頭有點懵,好在她記得院子里還睡著個未來的大反派。「大反……昨日住在院中的客人呢?」「回小姐,他已經回去了。」叫作茯苓的侍女從善如流道。能自己走回去,那應該是碧瑩膏起了效果。既然進度如此順利,虞穗穗決定:暫緩兩天再去找謝容景。在她知道這個任務目標現在也會殺人後,她內心深處是沒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淡定的。畢竟她還是個新人,又不是什麼熟練工,或多或少會將一些原來世界的價值觀帶到這裡來——比如隨便殺人是不對的。儘管他看起來暫時很正常,但就像出軌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一樣,人一旦開始偷腥,後面就剎不住了。放到謝容景身上也是同理,他一旦開始殺人,就停不下來了。另一邊,茯苓也垂下眼若有所思。她不知道大小姐究竟是怎麼想的,竟把那魔種帶回了這間院子……作為掌門大人親自指派來照顧大小姐的侍女,茯苓堅決不能讓這種事再次發生。可惜她不敢當面忤逆大小姐,因此只能趁天還未亮時,指使了兩名仙童,將那魔族餘孽扔了出去。做天照門大小姐的客人,他也配?她輕咳了一聲,似乎要將不愉快的記憶甩出腦海:「秦夫人的仙童早上來傳話了,說今天傍晚可以來教導小姐琴藝。」茯苓頓了頓,又多嘴提醒了一句:「請大小姐今日不要再帶回些奇怪的人。」原主是個琴修,而虞穗穗本人並不會彈琴,好在這並不是什麼值得苦惱的事,穿書局的穿越技術已經相當的成熟,不僅能繼承原主的記憶,還能繼承原主的技能。換句話講:虞穗穗現在也是個二重的琴修。咦,怎麼才二重?這個世界的修士並不是按照練氣築基來劃分境界,而是更直觀一些,分為一到九重,數字越大越厲害。要知道連巡視月凝橋的裴林都三重了,她這個根正苗紅的大小姐,實力竟然低得可憐。也不對,為什麼原主是個琴修?天照門是個靈修門派,長老和掌門都沒人修琴呀。這裡的世界有九種修鍊途徑供修士們選擇。比如天照門這種修鍊五行法術的叫作靈修;將靈氣外放駕馭刀劍等武器的叫作武修;通曉各種藥理,能夠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叫作葯修;除此之外,還有符修陣修秘修鬼修等專業。至於原主這種彈琴的,則是歸類到撫琴弄樂那一大類,統稱為音修。虞穗穗感到不解。就像工科大學和音樂學院的差距一樣,整個門派根本沒有半本適合音修修鍊的秘籍。在這種情況下還讓女兒去學琴,真不知道原主這個爹是怎麼想的。不解歸不解,這一切跟她都沒有任何關係,她是來當白月光又不是來修仙的——一定要修的話也可以,如果穿書局願意給她發兩份工資的話。只當白月光需要很厲害么?不需要的。虞穗穗再次說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划水。況且原主存在感極低,雖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卻沒有別的世家大小姐那種前呼後擁的待遇,沒修為沒朋友,不愛出門也不愛說話,安靜的像一個淡淡的影子。她在他人心中的印象,完全就是沒有印象,十分的好發揮,虞穗穗總算有了點在做【新人任務】的真實感。當然,如果任務目標不是謝容景就更完美了。吃完午飯後,她決定出去走走。在現代社會的鋼筋水泥森林中長大,這種古色古香還能修仙的世界對她來說非常的新奇。又是那句話:來都來了,也不能只做任務,正好「大小姐」這個角色行動起來很是方便,虞穗穗開開心心拎著傘出門,就當是穿越者的隱性福利。身為四大門派之一,天照門是有些底蘊在身上,無論是夜裡會發出皎潔光芒的月凝橋,還是自下而上逆流的飛瀑,亦或者雕欄玉砌的宗門大殿,放在她的世界都是值得打卡留念的網紅5A景區。雖然一天去不了這麼多地方,但月凝橋離她住得院子近,倒是可以再去一趟的。*外面飄著細雨,將整個天照門籠罩在迷迷濛蒙的雨幕里。四周氤氳著朦朧的水汽,同南峰濃郁的靈氣混合在一起,只是呼吸便令人心曠神怡。虞穗穗撐著青白色的傘,穿行在綿綿煙雨中,遠處是若隱若現的建築,身旁是各種沒見過的奇花異草。她本來很開心的,但一想到這裡日後會被大反派整個毀掉,心裡頓時湧出一種看一眼少一眼的緊迫感。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來到了月凝橋邊。從山腳往山頂望時,月凝橋就像一條細細的絲帶,實際上它又寬又長,由經年不化的萬年極冰鑄成,在煙雨中升騰起一陣陣白色的霧氣。虞穗穗四處張望了下,看守月凝橋的工作應該是輪班制,今日在這裡的不是裴林,而是另一位小兄弟。雨水還未淋到他身上時就被一層透明的屏障隔開,因此他並不需要打傘,在雨天也瀟洒自在。這就是靈修的控水能力嘛,還真有點羨慕。很好,她動搖了:哪怕穿書局不給雙份工資,她也願意稍稍體會一下修仙的感覺。「那邊的人等一下,你是從哪裡回北峰的?」小兄弟注意到了虞穗穗,御劍飛馳而來。直到飛到近處才看清了她的長相,連忙行了一禮:「大小姐。」也不怪別人會認錯,兩重以上的靈修都不需要打傘,因此她自然被認成了門派中的低階外門弟子。「我來散散步。」虞穗穗如實道。「月凝橋上寒涼,大小姐請保重身體。」小兄弟似乎有什麼急事:「屬下要去給肖長老送件東西,就先告退了。」說著告退,其實還踏著劍沒挪窩,虞穗穗瞬間悟了,端起大小姐的架子微笑點頭:「去吧。」守橋小哥這才御劍飛走,幾息之後,他又飛了回來,目光瞟了一眼北峰的方向:「您不要走太遠,免得污了您的眼睛。」虞穗穗:……?她這才注意到,橋中間似乎有一個黑色的影子。這身影看起來有點熟悉,她的微笑僵硬了一瞬。……不至於這麼巧吧?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虞穗穗不得不開啟了靈視——果然發現影子上環繞著若隱若現的條條黑線。那是只有魔族才會有的魔氣。這個時候的謝容景明顯還不會收斂自己的氣息,能被人一眼看穿本體。他似乎是在拖著斷腿,一點點爬回北峰。途徑月凝橋時,守橋人本想去幫上一把,發現是魔種后又果斷選擇看戲,並投以不加掩飾的厭惡目光。……完了,全完了。她的摸魚生涯剛開始就結束了。出門轉轉也能撿到一隻大反派,真是緣分……啊不,孽緣啊。虞穗穗單手提起裙擺,一腳踏上月凝橋,向正中央的反派同學奔去。她本以為月凝橋是冰做的,下起雨一定很滑,其實並不然,踩上去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板蔓延開來,渾身的每個毛孔彷彿都打了個顫。萬年極冰是難得一見的珍寶,站在月凝橋上有疏通經脈增強靈力等功效,但呆久了也會凍傷四肢和經脈,原主這種修為不高的,素來只是站一小會兒就下來。到了大反派面前,她才發現情況比想象的還要更離譜。謝容景烏黑的髮絲上結了一層淡淡的寒霜,他緊閉雙眼,嘴唇被凍得發烏,似乎已失去了知覺。雨水打濕了他的黑衫,勾勒出瘦削的身形,有幾縷頭髮貼在額前,整個人像某種有了裂紋的瓷娃娃。虞穗穗:……啥情況啊……就大半天沒見,不至於把自己搞這麼慘吧?虞穗穗瞳孔地震,手忙腳亂地將他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攙起。還好她現在也算修仙者,力氣比正常人大,否則真不一定能扶得起來。謝容景的體溫低得嚇人,有點像剛從冷凍室里拿出來還冒著寒氣的肉。沒走兩步,她發現自己半邊身子都染上了淡紅色的血液,混合著初見時的那種甜香,在漫天的雨幕中顯得極為詭異。虞穗穗臉上的表情可以用一言難盡來形容,她撩開謝容景的衣袖,被衣衫蓋住的地方傷痕纍纍,雨水混合著血水,滴答答往下淌。在她的記憶里,碧瑩膏是一種見效很快的外傷葯,很明顯,昨晚謝容景並沒有乖乖為自己塗上。虞穗穗壓根沒想到會這樣。他都沒有痛覺的嗎?要說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的手上的鐐銬只是普通的鐵鏈,被萬年極冰凍壞后,掉進了橋下的深淵裡。也算不上是什麼多好的消息,鐵都能被凍碎,更何況人呢……雖然謝容景不算人,可他受了傷,哪怕是魔族也會吃不消吧。雨越下越大,虞穗穗身上的繁複長裙早就被打濕,穿在身上難受極了,不僅如此,腳下和身側也持續傳來陣陣寒意,一時間竟分不清萬年極冰和謝容景哪個更令人發冷。大反派一動不動,像一個巨大的等身玩偶。不會真的掛掉了吧?她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越想越害怕,顫抖著去嘆謝容景的鼻息。沒有呼吸。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虞穗穗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連手都維持著伸在半空中的樣子。她已經被嚇呆了。原來,原來這個大反派,他他他他是會提前死的嗎?這也太離譜了吧!虞穗穗一時間百感交集,以至於腦袋像生了銹的發條,半晌沒轉過彎來。冷靜,一定要冷靜。如果謝容景真的死了,沒有了任務目標,應該是會被傳送回現實世界才是。她的理智從新回籠:既然還留在這裡,是不是說明:大反派還活著?還活著就好……她長舒一口氣,慶幸剛才被嚇懵了,沒有條件反射將他摔在地上。*在她愣神的時候,謝容景已緩緩地睜開眼睛。他垂著頭,先看見的是一雙陌生的雪□□工軟靴,再上方是垂至腳踝的繁複裙擺——本該是一身精緻的打扮,卻被雨水澆透,沒了華美的氣質,甚至還有些狼狽。軟靴的主人就站在他身側,比他矮整整一頭,軟軟的,小小的,謝容景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推開她。他雖沒了經脈,但神魂強大,方才只是太虛弱才昏了過去,哪怕沒人注意到他,他也能自己站起來,不至於活活凍死在月凝橋上。偏偏身旁的人類又是溫暖的,魔族的體溫比正常人低,謝容景先前從未感受過這種溫暖,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幾分名為錯愕的表情。他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兩下,不知在想些什麼。*虞穗穗沒有發現身側的大魔頭已經清醒過來,實際上,她快要堅持不住了。誰來告訴她:為什麼這個月凝橋要修的這麼長。作為天照門的一份子,她強烈譴責這種浪費萬年極冰的行為!她只是兩重的音修而已,一路飛奔到橋中央撈起大反派,已到了她這個身體能承受的極限,現在還要扛著對方走完剩下一半路程,只感覺一步比一步冷,四肢百骸以及丹田內的靈氣似乎都將要被凍起來。不行了,走不動了。虞穗穗雙腳像結了冰,更要命的是,這一片區域素來人跡罕至——北峰的外門弟子和雜役弟子,未經允許不得私自踏上月凝橋;而南峰那些內門弟子和長老們,若非有什麼大事,根本不願屈尊前往靈氣貧瘠的北峰。除了守橋人壓根沒人會來這,如今守橋人也暫時離開了,雨幕之下,只有她一人在緩緩移動著。哦,身旁還有個生死不明的大反派。大反派有反派光環,一定沒那麼容易死,她這種小角色就不一定了。說起來這也算是一種「替大反派死一下」,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務。虞穗穗開始被凍得在腦中胡言亂語。能不死的話,她還想盡量苟一苟的。怎麼說她現在扮演的也是天照門的大小姐,要真的凍死在了自家門派里……這死法也太草了,都怪謝容景。不過她可以想到,謝容景會出現在這裡,和她應該也有一定的關係。虞穗穗非常無語,也不知道他們兩個究竟誰害了誰,當然,亦或者是互相傷害,大家都很倒霉,用這個世界的說法就是八字不合。離南峰還有四分之一的路程,隱約能看見水汽中淡淡的山影。她堅持不住了,本來穿著濕衣服就冷,身上還扛著塊冰一樣的人,虞穗穗的身形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栽倒在橋上。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彷彿感覺到自己被打橫抱起,頭抵在一個微涼的懷裡。她已經到了極限,沒看清那人的臉,但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的,應該是送完信回來的守橋人。這是得救了吧。感謝不知道叫什麼的守橋兄弟,虞穗穗放心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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