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希爾德回答不了她的問題。
少年的臉頰有些發熱,任何人面對這種場景都會覺得尷尬。
但在皇帝那威嚴夾雜著幾分好奇的注視下,王子殿下仍是堅持著將幾塊落地后依舊包得緊實的小糕點仔細拾起,當著對方的面將它們收好,至於那些摔爛弄髒的,待會路過甜品台,他重新再拿就是了。
今天的宴席很特別,宮廷御廚都下了大功夫,有好幾種零嘴都是茜茜沒吃過的,他想,就算當著面母親的面撿起來有些丟臉,他還是要帶回去給她品嘗,這樣她一定會很開心。
「母親,」他清清嗓子,盡量彬彬有禮地說,「和父親無關,這些是我自己想吃才帶走的。」
「是嗎?」
奈·法蘭特並不在意他好面子的回答,不管怎麼說,青春期的兒子偷拿自己生日宴上的食物,這一幕畢竟被她目睹到了。
她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一串閃爍著鎏金的水晶鑰匙。
「這個給你,」她低聲說,「別讓你父親知道,不然他又要大呼小叫,尾巴甩得砰砰響,成天吵得讓人心煩意燥。」
阿希爾德裝作沒聽見母親對父親的意見,他接過她手上遞來的東西,「母親,這是?」
「我自己的私人度假場所,有些島嶼在天上,你要飛過去,有些洞穴在地下,你找些矮人挖開地洞,」她逐一告知,「還有你父親的所有龍藏寶洞,它們都在這裡,缺錢就隨便找個洞穴,花光裡面的金銀財富,不要總是過度節省。」
她看了眼阿希爾德懷裡那些被他精心呵護的奶油小蛋糕,特意強調了後幾個字。
雖然這樣告訴兒子,但女王自身其實是很務實簡樸的性格,平民出身的她最討厭那些貴族花頭,平日生活極為節儉,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處理政務和四處為民奔波上,根本沒有時間享樂,所以她能一口氣拿出這麼多的成年賀禮出來,也毫不心疼。
這次參與親生兒子的生日,是出於有要務處理,才順便回王都一趟,不然她只會通過魔法白鴿道一聲祝福,而非親自現身。
「那麼,就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我的孩子。」
她說。
每天都要忙於無數政事的皇帝陛下只是來露露面,說完這些話,她沖兒子點點頭,那根鑲滿黃金和寶石的權杖在地面輕輕一觸,一個深紅色的魔法渦旋在她腳底展開,下一秒,她的人影消失了。
……
「小崽子你母親呢!」
奈·法蘭特消失的下一秒,原本還遊刃有餘在聽人奉承的安菲彷彿有心靈感應一般,他隨口敷衍和自己說話的貴族,沒一會,便拖著尾巴急匆匆跑來問兒子,「怎麼我一晃眼她就不見了!?!」
「……」
黑龍力量衰退的特點是無法保持人形,阿希爾德見他這幅模樣,就忽然想到,似乎父親已經很多年沒有收起尾巴了。
他收起鑰匙,語氣冷靜地回答道:「母親剛走,應該是私訪特利芙區新增的魔疫感染者去了。」
雖然整日沉浸在和魔女的愛情里,身為未來要繼承帝國的第一王儲殿下,他倒並非什麼都漠不關心,甚至就此還寫了幾篇言之有物的實地調查文書,因此被女王多番讚揚。
「她又去看那些感染者!也不怕自己被感染!」
安菲氣呼呼地摘下他的貴夫人黑蝴蝶面具,隨手扔到一邊,立刻有影子僕人跪地撿起,然後悄聲退下。
宴席那頭的場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淑女和紳士在舞池盡情舞蹈,各個有說有笑;但角落裡的主人翁父子,他們彼此的神態卻冷淡極了。
仔細看,兩人相似的美麗臉龐之上,都含著些許的不耐煩,似乎都期待著這宮廷舞宴早點結束,好讓他們去做心中最重要的正經之事。
「阿希爾德,我聽說了一件事——」
盛裝打扮的安菲將兒子扯到一邊,美貌的男人板起臉,他伸手檢查對方的全身,抓著對方的胳膊肘,硬聲說道,「宮廷里的好幾個龍角燈說你最近經常徹夜不歸,在外面和一隻荒野魔女成日廝混不著家,是否確有其事,嗯?!」
「你沒有失去寶貴的第一次吧!?!」
黑龍王夫語氣激烈地質問道。
阿希爾德:「……」
他被父親食指和無名指纏繞著的冰涼銀鏈、以及上面鑲嵌血紅色的奢侈鴿寶石烙得眉頭一皺,又聽父親算是恨鐵不成鋼地教育道:
「孩子,你還年輕,不懂雄性的貞操是最寶貴的財富!失去第一次,以後的妻子永遠會低看你,你會永遠在她面前抬不起頭,別成天和一些學校里的女同學胡亂廝混,以後結婚的時候一定會後悔的!」
「你如果要找對象,就要學習我!學學你的父親!!!」
安菲今日見到兒子的第一眼,本來還很欣慰他身上暴虐的詛咒痕迹淡了許多,看來是找對了賢石使用的正規方法,卻沒想到他又陷入了新的魔女麻煩之中,他為此惱火極了,覺得青少年簡直難以管教。
「你要像我一樣成功,找伴侶要找和你母親那樣強大美麗的完美雌性,而不是魔女——她們從來不會真心在意枕邊人,總是花花人間,浪蕩隨性!」
「找她們你早晚會遍體鱗傷,或者哪天看你不順眼,對你厭膩,屆時就會將你幾口吃掉,眼不見心不煩,這點你要謹記在心!」
安菲難得苦口婆心地告誡自己的後代,不要隨便沾染凶名在外的魔女。
看來不論在哪個時空,被狩獵的魔女們,她們的名聲似乎真的都很糟糕。
「……」
阿希爾德則一陣無言。
「不需要您的掛心,」王子殿下對待他父親的態度向來學習母親,從來是敷衍到底,「我會注意自己的擇偶標準,選擇這世上最強大完美的配偶的。」
因為有了最優人選,他的語氣極為平靜。
阿希爾德的目光從父親頭上那對殘缺的龍角上一掃而過,這是安菲渾身上下唯一影響他美貌的地方,他在小時候每逢看到那對斷裂的黑龍角,便想,父親大約早年和銀龍決鬥時撞壞了腦子,所以他正常時的神智才和瘋子也別無二致。
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安菲不以為意,「都說了多少次了,這是我為了你母親,和那隻發瘋的銀龍殊死搏鬥后留下的傷痕!」
說起這件事他就很得意,畢竟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情敵,這一直是他為之自豪的過往。
「對了,你母親和我最近處理了好幾起頻繁的魔疫感染事件,」他說,「最近若非必要,你老實待在學校,告訴你那個賤種妹妹也安生些,別隨便跑出去胡吃海喝!又招惹一幫蠻不講理的野蠻雄龍群!」
近年來,魔鬼獻祭事件屢屢發生,現在想想,多年以前那個公爵屠村的事並非偶然,必然有誰在其身後暗中操作,目標應當就是儘可能地製造賢石。
安菲抿緊嘴唇,「現在這疫病蔓延到了王都城附近,才使她如此忙碌,你要體諒你母親的不易,少給我們惹事!」
安菲並不在意平民的傷亡,他對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毫不關心,只是他太在乎妻子的辛勞付出,不希望她太辛苦,不然這些廢話他都懶得多說一句。
「魔鬼群也在蠢蠢欲動,說不定某天就會從地底湧上來發瘋,」這事幾年就會發生一回,並不少見,「但這回的魔鬼群格外龐大,大概有幾十英里,如果倒霉撞到了,你就躲遠點。」
他說。
安菲話里指的魔鬼群,就是下位面的邪惡小生物偶爾會透過空間規則的漏洞縫隙,從下面鑽上來擾亂人間,他們很少攻擊活的生物,可一個魔鬼群有時能吃掉數百萬隻生物漂泊在外的亡者靈魂,重量甚至以噸計算,形成巨大的魔鬼蟲害。
阿希爾德對此非常了解,因為能力優秀,他放假的時候經常被派到各部門處理這些魔鬼害蟲,治理王都環境污染的清潔魔法靈感也來源於此。
不過安菲王夫提到的魔鬼作祟,讓他不期然想到了那隻魔鬼大公,這些年他教唆自己去殺人的目的,可能也是為了邪惡的獻祭,和那賢石應該頗有關聯。
將這個記在心裡,阿希爾德又看了眼時間,「我知道了。」
忍耐了父親的諸多廢話,舞會也不必一直參與,有魔龍管家操持,這個時間點,他差不多可以回學校找茜茜了。
阿希爾德想。
「那就這樣!」
安菲比他更急迫,已經和妻子分離了十來分鐘,他交代完這些,連對自己的孩子說聲生日祝福的興緻都無,就想跟著她的氣味離開。
至於這個成年宴席,他不屑地噴鼻,這難道不是混賬小崽子自己的生日嗎,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父子倆都在內心打好「我馬上就走,所有麻煩事就交給他,我要去找我老婆」的腹稿計劃,彼此匆匆看了一眼,敷衍地點了點頭。
「那我先走了,父親,您可以繼續在此盡情娛樂。」
王子殿下說。
「這是你的成年禮,」安菲說,「你自己娛樂去,我沒空!」
「還有看好你寶貴的第一次,我不想一直重複我說過的箴言!」
話音落下,他們不禁互相對視了一眼。
「……」
「……」
緊接著,幾乎毫無猶豫,這一老一少立即分別從相反的方向轉過身——
畢竟是這樣盛大的舞會,僅有管家一人操持是不夠的,得有起碼一位主人公留下會客才禮貌,而誰走得慢,誰就必須得留到晚上招待客人。
於是兩人以平生最大的步速,看似優雅,實則步履飛快、甚至是大步流星地朝離開的殿門前跑去。
——誰留下,誰今天就看不到自己的老婆了,那將會是他們有史以來最大的噩夢!
——所以,不論如何,絕不能輸給對方!
——絕對不能輸!!! ——
對宮廷里的男友過生日還惦記著為自己拿零嘴、拿完零嘴就想跑的事並不知情,在學校上學的魔女,她則正盡情投入地做著另一件事。
在上午的課堂上,紅克老師又一次強調了下周的魔沼森林探險企劃,於是等下課鈴聲一打,就有無數同學圍了過來(魔女已經習慣這點),他們都想報名去魔女的家參觀瀏覽。
「魔女小貓咪!拜託拜託,讓我去你森林裡的家做客吧!」
「我,我會帶上一籃子的零嘴,保證都是你愛吃的口味~!」
關於這件事,陸茜早早就徵求了阿希爾德的意見,他說很歡迎,非常歡迎,只要進門參觀的時候這些人讓魔法清潔泡泡全身裹住自己,呼吸不污染他們潔凈的家就可以。
陸茜認為這要求太苛刻,阿希爾德卻並不鬆口,說這是他唯一的條件。
而同學們對魔女和王子的家實在是太過好奇,哪怕有這樣苛刻的參與前提,報名人數依然蔓延到了高年級,被大家的極端熱情裹挾,無奈,魔女只好擇優提出更為苛刻的篩選計劃。
「門口看一眼一百隻耗子,在客廳喝草藥茶五百隻,進我的魔葯實驗室參觀一千隻!!!」
她說。
以為這樣瘋狂貪婪的索取會嚇退一堆人,可令她萬萬沒料到的是,排隊報名者甚至從a班一路排到了走廊,到最後,魔女只能拜託好朋友們幫忙統計人數,不然她一個人忙不過來。
直到中午放學,陸茜才總算收好了所有的耗子定金,累得直捶肩膀,光是霍克斯手裡提著的那個魔法袋,裡面鼓鼓囊囊便有近乎五千隻左右的土耗子,更別提蘿比拎著的另一袋,裡面也將近有三千多隻。
他們兩人幫她統計了一上午,魔女一人送了一袋她的私房錢(她背著阿希爾德攢的),裡面足足有十枚銀幣和三十枚銅幣!
「這是你們勞動的回報,」魔女對這些區分得非常清楚,哪怕是朋友,別人為她付出了辛苦勞力,再送些魔葯零嘴什麼的取巧,那就是非常不尊重人的做法,「今天上午麻煩你們了。」
蘿比高興地接過,她最喜歡勞動帶來的豐收,「謝謝茜茜大人!」
「……」霍克斯才看不上這點小錢,不過還是接過,他十分奇怪,忍了一上午,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你要那麼多土耗子做什麼?」
總不可能是拿來吃吧,他想,阿希爾德殿下對待這隻小魔女,如同被下了最猛烈的愛情媚葯,含在嘴裡都怕她化了!
殿下每日為她耗盡無數心思,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甚至親自學習下廚(頭幾次做的味道那真是狗都不吃,全給他吃了qaq),都是為了取悅她。
他甚至連個過生日,都命令自己待在學校陪伴魔女,貼身保護她,並滿足她的一切願望,這樣珍而重之的愛,不會有人認為這隻魔女現在會過得不幸福。
霍克斯記得她以前缺吃少穿,一小隻縮在斗篷里,看著面黃肌瘦,陰陰沉沉,整日餓得像要吃光周圍所有人,令人見之瑟縮,恨不得對她退避三舍。
但瞧瞧她現在,走路學著蘿比蹦蹦跳跳,看著十分活潑;穿著保暖漂亮的小洋裙,靴子新的閃閃發亮,嬰兒肥的小臉紅撲撲,每天都很快樂,似乎她身上的煩惱已全然消失不見。
更重要的是,因為有人關心關愛,時刻在意挂念她(就上課這幾小時,殿下那邊恨不得給她打一百通魔法電話),她眼裡隨時洋溢著幸福自信的神采,沒有誰會討厭這樣又單純自在的人,忍不住都聚在她的周圍,和她說話,被她所吸引。
她曾經是一顆蒙灰的染塵寶石,可如今已然散發出屬於自己的光輝,霍克斯在心中自我總結道。
看來戀愛會深深改變一個人,它改變了殿下,讓他從一個正常男人,變成了魔女控的痴漢大變態;同時也改變了魔女,讓她從冷漠變得勉勉強強還算可愛。
霍克斯覺得自己總結得十分完美。
「你弄這麼多小老鼠回去是要留著過冬儲糧嘛?」
他問她。
因為殿下告訴他魔女是對未來很有計劃的一類人,所以這倒不是沒有可能,藍鷹打趣道,「那我這個冬天餓了,可以去你們家蹭口吃的么?」
「你誤會了,霍克斯。」
魔女則搖搖頭。
「過冬食物我已另有計劃,這些耗子很有用處,但不是用來吃的,」她說,「不過歡迎你過冬來我家做客,做客價格還是和你騎我的掃帚一樣,既然咱們是朋友,在門口看一眼,我只收你九十隻耗子。」
「而若你辦卡,因為早上你幫了忙,這次辦卡承惠給你打八折。」
她有條不紊地說。
藍鷹:「…………」
——不過對他摳門這點,她還是從始至終沒變過!!!
他悲憤地想。
——可惡!不就是以前說了幾句她愛吃巨怪心臟嘛,她怎麼就記仇這麼久,這貪婪又小氣至極的可惡魔女!!!
藍鷹怒而拿出她剛才給的那袋銀幣,拍在桌上,他吼道,「好,我辦卡!這些全換成等價的耗子肉,你現在立刻馬上就給我打八折!!!」 ——
魔女並非誆騙霍克斯,她的確對這些耗子的用處另有打算。
等中午放學,她叫上本就約好的斯特恩和銀龍,幾人約在午後空無一人的比拉索第三食堂見面。
到了食堂這個點,學生們都吃完飯午休,這裡空曠極了,也十分安全,想說什麼悄悄話,這裡可比圖書館、或者路邊的魔法草坪、魔法圓桌要隱蔽得多。
陸茜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個貴族食堂還是受蘿比的邀請(暗中則是阿希爾德的命令),她在這裡頭回吃到了夢寐以求的章魚小丸子和油炸巧克力脆餅。
那時的她簡直為這兩款食物驚為天人,現在也依舊很喜歡,這裡許久不來,她還有些懷念,她將見面的位置定在了她上學期經常坐的二樓靠窗位置。
……
「喲,小魔女!」
走到這裡,陸茜先是看到了擁有一頭如月光般華美銀髮的瑟奇拉,她懶洋洋地翹著二郎腿靠在窗邊,身邊站著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的高大紅髮騎士,銀龍的頭頂上還飄著一隻幽靈氣球,一看到魔女,對方便做了個鬼臉。
見魔女到了,瑟奇拉對她說道,「魔石的事我已經聽這傢伙都告訴我了,」周圍也被她順手施加了最高級的屏蔽魔法,她好奇地問,「你說中午要先看看他體內的那塊噁心石頭,再等晚上做決定,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呢?」
作者有話說:
本來想一口氣寫到阿希爾德綁定那個【超級有趣但內容先保密!】系統的內容,不過來姨媽寫不動了,先這些過渡一下劇情,大家期待明天吧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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