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分明是和平時一樣的夜晚,阿希爾德卻能感到魔女睡覺也氣鼓鼓的。好似在為什麼莫須有的事情惱火。
不過翌日一大早,她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樣,全然忘記了昨夜的煩擾,神采奕奕地起床了。
……
「早安汪汪!」
在這霧氣氤氳的幽暗之林,伴隨著晨曦的輕陽從洞口稀疏照入,陸茜元氣十足對著懷裡的毛茸茸尾巴一頓猛吸。
隨後她就利落地一軲轆跳下實驗台,去洗臉刷牙吞葯了。
「咕嚕。」小魔物也打了聲招呼,爪子對著她的方向擺了擺。
看著魔女忙裡忙外的準備,阿希爾德卻沒動彈。
第二日的運動會開在下午,身為怪物的王子此刻也無需講究儀態,於是他只是懶洋洋趴在被還帶著魔女餘溫的被子里,一邊隨意地甩著蓬鬆的大尾巴,一邊好奇他的前座早起后都會幹些什麼,他歪頭朝她望去。
在魔女洗漱過後,他們先是一人吃了只她捉的幾隻小癩蛙(這個口感鮮嫩,最適合早上開胃),和一塊硬的像石頭、不得不先泡泡熱水才能食用的黑麵包(大概是她貪圖便宜買的過期產品)。
爾後她又去摘了些只有在上午才出沒的植株。阿希爾德見魔女聰明地用晾衣夾子,夾住不同草藥的根莖,把它們倒著晾曬,這樣能在不暴晒的情況下將草藥上的水分盡量陰乾。
因為不著急去學校,忙碌處理完新鮮採摘的藥材,接著,她就在山洞勤勞地做起今天份的魔葯練習。
洗漱、晾曬藥材、製作魔葯……
阿希爾德認真地將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記在了心裡。
狹窄的山洞很快響起咕嚕咕嚕冒著濃紫色氣泡的聲音,陸茜將小型捕蟲網上的幾隻綠螞蚱一一摘下,用手擠出它們的汁液,又將碰過蟲子的手消毒乾淨。
她心無旁騖,神情嚴肅地操作著,似乎製藥於她是一件非常神聖、需要專心致志的事情。
——而對王子來說,魔女投入學習的表情分外迷人。於是他也一眼不眨地看著她練習魔葯、溫習功課。
一上午的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
直到數個小時過去。陸茜正專心閱讀著一本邊緣已經被翻得破破爛爛的黑皮咒語書。
她不時用羽毛筆在上面塗塗寫寫,還輕聲默念;這時,彷彿被誰提醒了似的,魔女才像是如夢初醒地站了起來。
「中午了?哦,難怪我肚子又餓了。」
看了眼時間的她恍然說道。
於是她放下筆,一溜煙跑到小魔物的身邊,抱起被自己忽視許久的它,搖搖它的尾巴,「汪汪,你午餐想吃什麼?」
「反正他下午也要去學校,」魔女邊問邊在腦海對系統說,「不然我載他過去,去食堂吃點好的吧?」
說到這個,她不禁又思考起昨晚因惱火阿希爾德的花心、被自己一時遺忘的問題:為什麼明明不是三晶日,她的山洞門口卻又出現了小魔物的身影。
——難道是他的詛咒還會日益加重?
而且她從未看見阿希爾德由人變為魔物,抑或反過來時的姿態——今天媽媽的咒語書她看了大半個上午,也只是囫圇吞棗,但有關魔鬼詛咒的地方她都重點做了筆記。
上面反覆強調道,比起一盤散沙的笨蛋惡魔,精明強幹的魔鬼們哪怕再狡詐,也會遵循等價交換的基本原則。
——所以一定是你從祂那裡拿走了什麼東西,祂才會讓你付出相應乃至更多的代價,現在的問題是,阿希爾德到底從那位魔鬼大公那裡索求了什麼。
「你到底和他交換了什麼呢……」
魔女輕聲問道。
陸茜在思考正經之事,而此時的阿希爾德卻像是被她的聲音突然驚醒了。
他迷茫地眨了眨鮮紅的破碎眼瞳,「……」
——透過逐漸炎熱起來的森林日光,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是盯著她著魔般地看了一整個上午,旁的什麼也沒做。
我和父親越來越像了,阿希爾德若有所思。
在他的小時候,就經常見父親拖著長長的黑龍刺尾,跟著忙碌的母親到處跑,直到母親說這種行為不成體統,禁止父親這麼做,父親才悻悻地不敢這麼干。
但是他比父親幸運得多,他喜歡的人還不知曉真相——她只將他當成一隻迷了路的森林幼獸,對醜陋的他也充滿了照顧和偏愛。
尤其是昨晚,他還親耳聽見她說她喜歡他。
——她,說,她,喜,歡,他。
「……」
有多少人在清晨朝陽一睜眼,便能在同自己兩情相悅的人懷抱中醒來?
這已經是於普通人可遇不可求的美夢了。他想。
小魔物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兩腮,揉了揉。
它感到此時此刻,自己正陷於美夢之中。 ——
陸茜下午來學校,就感覺阿希爾德怪怪的。
不僅不去比賽(問他就說全比完了),她走哪兒他都還跟著她——
大概是昨天被狂熱粉絲撕袍子撕怕了吧,魔女想道。
就像她,在這樣人山人海的場合,她也會戴著兜帽才敢到處走。
不過她也就是隨便逛逛,看哪個學院有白送的一些小禮物,去蹭蹭而已。
像這種競技比賽需要火熱人氣的時候,很多賽項為了吸引更多的觀眾,只要你去看幾分鐘,都會送你些不錯的東西:
如魔武院會送拳頭大的美味炭烤巨怪肉,鍊金術有的攤位能白得一根金屬痒痒刮,用它可以輕鬆地剖開一頭魔熊的皮。
花里胡哨的魔法院送了形狀不規則的魔法泡泡糖,嚼幾下牙齒能變成彩虹(華而不實的東西,但免費的她還是拿了)。
而最棒的魔葯院,他們送的是非常樸實耐用的實驗手套、白銅天秤、黃梨木勺——甚至鼻涕蟲消毒水也限量免費領取!!!
……
「運動會好好玩啊!」為了多領一次鼻涕蟲消毒水,愛佔小便宜的魔女專門摘下了兜帽,這會兒領完第二次,她邊戴好帽子邊感嘆道。
往年低年級不大參與,她還以為就是無聊的比賽呢,「你不去和霍克斯一塊兒參加那個拳擊賽嗎?」
她問阿希爾德。
陸茜說的是魔武技院的重量級項目,剛才她遇見了一臉雀躍的瑟奇拉,對方才從那邊回來。
銀髮女騎士甩著滿手的血(都是別人的血),還說那個很有意思,可以臨時報名,別院也能參加。
「必須義務參與的,我已經都完成了。」
阿希爾德甩了下貓貓尾巴回答道。
看到銀髮蠢龍的那一刻,他非常慶幸自己下午做的這個決定。
跟著魔女,一方面是他還不想離開她,另一方面,「那裡到處都是灰塵和汗液,」他皺眉道,「實在太髒了。」
為了避免追求者動不動上前搭訕的麻煩,他將自己變成了一隻小黑貓,趴在了她的兜帽里。
「好吧。」魔女並不強求——她喜歡阿希爾德,也喜歡貓貓,所以並不介意跟他待在一起,繼續再混一個下午,「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那邊。」小黑貓伸出粉粉的肉墊指了指方向,收回時輕柔地戳了下她的小臉,剛才他用探知魔法聆聽了四周。
「那邊看比賽送一塊漢堡肉。」
「好耶!」魔女拽起帽繩,秒速衝過去。
他們兩人硬生生把運動會變成了廟會,就這樣逛了一下午。
……
直到第二天,第三天,阿希爾德都如此度過了今年的比拉索四大院系賽——
白天輪到自己比賽的場合,他盡量五分鐘內搞定,其餘時間都圍著魔女打轉;
晚上則故意裝作詛咒發作的樣子,痛苦地在魔女歸家的山洞前打滾抽搐(這樣她便不會奇怪地問他怎麼又來了,而是忙著給他喂恢復葯顧不上考慮其他)。
一月余的運動會過半,沉浸在和喜歡的人每日貼貼的阿希爾德過得十分滿足。
只是偶爾,聽見魔女和那個亡靈小偷的對話,卻會提醒他之所以做這些事的根本目的。
是的,長於宮廷的王子殿下其實非常敏銳,他早就從那天魔女隨口打發他的謊言(她真的一撒謊就結巴)聽出:那個亡靈小偷當下為她所庇佑,她似乎將對方當成了自己的家人那般看待,所以不會輕易告訴他任何和小偷有關的事情。
於是在反應過來之後,他便迅速換了一個試探她的方法。
而從魔女不時和對方閑聊漏出的信息,這些天他總結出了以下的結論:
1原來魔女需要他很多的愛才能有足夠的能量,去供奉那隻躲在女性身後的卑鄙亡靈;
2如果他的感情分量不夠,該死的亡靈小偷會令魔女逐漸生病,甚至死亡;
「……」
那麼他明白了,阿希爾德心道。
他想,其實這件事的解決方法非常簡單:比他一併在考慮的、事關如何破解詛咒要容易萬倍。
顯然,雖說他現在已經非常喜歡陸茜,但是,對她來說,他的愛意還遠遠不夠。遠遠不夠。
他必須更加努力。更加地努力去愛她。
——那究竟該如何從你本身就十分愛慕的異性身上,挖掘出她更多的閃光點呢。
他思忖著。最終有了一個答案。
……
就在今夜,變成小魔物的他趁魔女睡著的時候,他悄悄地拿走了她平日用來綁頭髮的頭繩。
「……」叼著女性的私人物品,狂奔出山洞,小魔物感到此刻的自己心跳如擂鼓,這是他第一次犯下如此罪行。
——我可真變成了一個無恥之徒!他不由得想道。
擅自拿走女性的東西(雖說這是他送給她的),這種只有下等小人才做的骯髒行為,簡直徹頭徹尾地違背了他從前追求完美的道德原則。
哪怕在今天之前,王子殿下都沒想過自己會作出這等卑鄙行徑。這是他人生的頭一回。
但是,霍克斯推薦他的情感類書籍上說過:想要更喜歡一個女孩子,你就應該隨身攜帶她的私人物品,讓自己不斷嗅聞她的味道,回憶她的美好,使她在你心中的痕迹更重,更深刻。
——偷盜是不對的,但這樣我就會更喜歡她了!
握緊偷得來的發繩,阿希爾德一邊冷靜地深呼吸,同時更加大膽妄為地,他考慮著另一件最近他愈加想做的事情。
他想到每天一早,在魔女懷中醒來的時候,那頭頂悶不透氣的山洞壁都令人感到黑暗和陰冷。
哪怕洞口有一絲絲的光照,也很難大面積地進來——
而那樣美麗可愛的魔女小姐,明明已病痛痊癒,她卻無法得到陽光落下來的第一束親吻,祝福她擁有燦爛美好的一天,這真是個不公平的遺憾。
所以如果可能的話,阿希爾德專註地考慮著,他希望能在靠近上面的地方開幾扇能透光的小窗。讓這位令陽光也會眷戀她的小姑娘,能夠得到一個光輝燦爛的清晨。
——而且說實在的,有時候夜間他較忙,去得晚,魔女就會忘記給它留門,直接關閉了魔法陣眼,會讓它不
方便地等待許久。
但有了窗戶,以魔物之軀鑽山洞就方便得多。
想進喜歡的人的家裡,他也隨時都可以進去。不用在外面苦等了。
「……」
將偷來的少女私物剪成兩半,一半纏在看不見的肘部,另一半藏進袍子的深處時,金髮少年心道——
等明天來的時候,他一定要先想想辦法,用魔法炸幾個容易爬進去的小窗。
還有,偷別人的東西絕並非君子所為,所以他僅會做這一次。
阿希爾德此刻在心中對神明認真地起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