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把這孩子餓的!」
系統感嘆道。
它心想果然好感度接近巔峰,就是攻略對象開始對宿主百依百順的第一步。
這一幕百年前它已看過不下數回:不論是原先多麼桀驁不馴的巨龍,高傲孤僻的精靈,甚至連惡毒莫測的魔鬼大公;當陷入讓自己逐漸融化崩解的瘋狂之愛,他們都會從強大到無可匹敵變得患得患失,乃至對宿主卑躬屈膝,予取予求。
可矛盾的是,當他們放下一切傲慢,傾其所有地去愛宿主,就也意味著不會被她所愛——因為無法再向她提供更多能量。
他們成了食之無用棄之可惜的雞肋,還會在宿主攻略新人的時候過於礙事,惹她煩惱。
——攻略對象與宿主這如矛盾螺旋般的死循環,真是不論看多少次都令系統嘖嘖稱奇。
它說,「看來你真是幸運,住在森林也能撿到失憶的同班同學!」
有著恐怖潔癖的王子殿下,他曾因抗拒戶外實踐課上臭烘烘的獅鷲,寧可用一場瓢潑大雨淹沒整個學校,讓老師上不成課也不願採集那些獅鷲羽毛——起碼十分了解他的霍克斯這樣說過。
那麼擁有著記憶的他,又怎麼可能會為了偽裝咽下如此粗鄙之物,還吃得熱情似火呢?這簡直邏輯不通(計劃通)!
「現在你可以相信我沒對你撒謊了吧?」它問。
「我知道啦!」
魔女匆匆地回答道。
小魔物狼吞虎咽的樣子,早令她的懷疑和試探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但此刻的陸茜沒空搭理系統。話說著,她就將一隻正被咬了兩口的食物從它嘴下救出,「汪汪鬆口。」
「……」阿希爾德立刻鬆開了嘴巴。
他想,果然吃下這些臭烘烘的食物是對的,她現在看上去很高興。
而魔女則想道,看來這一定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阿希爾德。因為從來只有他讓她對食物鬆口的份。
「你和我在學校認識的一個同學很像,」再次篤定自己想法的魔女大著膽子,她試著撫摸了一下已經超過16小時17分左右,未能觸碰的那條毛絨大尾——哦呼就是這種手感!就是這種感覺!!!
「他也很可愛,只可惜沒有你這麼可愛的尾巴。」
「……」
被小魔物用尾巴尖勾住手腕,她指了指山洞角落裡那堆瑟瑟發抖的動物說道,「這些都沒洗乾淨,你吃了會拉肚子,所以我剛才讓你停下,你明白嗎?」
她悉心地教導著它。
見對方點點頭,她才說道,「不過沒關係,我會慢慢教你的。」
——成為魔女愛寵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在這偌大的魔沼森林裡,知道什麼只能吃一口,什麼還能吃很多口。
像煥發了新生般的魔女意氣風發,「走吧汪汪,我這就帶你去看看我打下的天下!」
……
雙休日的兩天,魔女帶著一隻能在林野間鬼魅般穿梭奇行的猞猁貓魔,它長著毛茸茸的蓬鬆大尾,頭頂彎弧惡魔犄角,擁有一雙能輕易撕裂任何生物的利爪,和一雙血紅般的寶石碎裂眸。
這一人一獸所到之處生靈塗炭,雞飛狗跳,令近日森林裡的魔獸們苦不堪言。
在系統看來,這是小兩口在度愉快的周末蜜月;在陸茜心中,她是在幫助小魔物尋找心中的野性,今後便於它捕獵,而在阿希爾德看來——
這真的太有意思了!
永遠被父親要求一言一行必須符合宮廷禮儀規範,舉手投足都要彰顯出高貴身份的他,從未嘗試過如此之多粗魯沒有教養、但非常刺激好玩的事情。
例如,他被魔女抱著撲通一聲跳進湖裡,在湖中隨心所欲
地游泳,甚至邊游邊抓魔蛙,兩人比賽誰吃得多……這種行為哪怕換作幾天前,他都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竟能幹的出來。
阿希爾德還做了許多自己曾經絕無可能犯下的失態之事:
——他跟著魔女,他們赤著腳在陽光明媚的土地上全速奔跑,目的地是森林最中央的精靈神樹,跑輸了要偷一片它的葉子,後果是會被精靈藤綁起來打屁股;
——他在空曠的林野中肆無忌憚地咆哮嚎叫,同她一併在沼澤地附近打滾,發泄心中的壓力和不滿,不必擔心被任何生物看見,因為觀眾僅有幾隻稍後便入肚的小魔獸;
——他被她載著飛到一群兔子住的南瓜窩棚,那是他在學校沒什麼印象的矮兔獸人同學的家;明明很抗拒接近一堆陌生雪白的小東西,但他最後還是進去舔了一杯暖暖的薰衣草茶。
……
在森林度過短短几日,諸如此類的經歷,讓活了十七年的少年突然開了竅:有種模模糊糊,還不太清晰的感情正佔滿了他的腦海,但這種感受絕非是他習以為常的冰冷與痛苦。
總之和她在一起,不論做什麼他好像都很快樂呢,阿希爾德想。
——只有她能讓他滿腹好奇,又讓他柔軟甜蜜,還讓他溫柔憐惜。
從未有一個人給予他如此之多的愉悅,哪怕日曜日的夜晚,恢復原貌的他不得不偷偷離開,回到宮廷,他依舊時而會想起她。
時而又會想起她。
「……」
金髮少年合上手中的書,這本詩歌是一位外國詩人的傑作,寫得不錯。
他用著和她同款式的金尾羽毛筆,在自己最喜歡的那句詩下,劃出一道赤金痕迹的筆記:
『——熊熊火焰升起的情感,你將不會消失。』 ——
法蘭特宮廷。
「阿希爾德,你前些天又去了哪裡?!?!」
一個身著高貴華美的繁複宮裝,頭戴黑紗,容貌極為艷麗的男人示意僕人攔住經過長廊的王子,他語氣尖銳地問道。
「父親。」原本沉浸在自己所思所想的金髮少年看見眼前的美艷男人,他微微頷首,卻沒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淡淡打了聲招呼,「您貴安。」
他說就要繼續向前走,今天是月曜日,學校要升國旗。
「你放肆!」
安菲氣而給了他一個耳光,清脆的響聲讓周遭原本沉寂的空氣越發凝滯,幾個老宮仆習慣性地退得老遠,不參與父子的官司,「你還敢走,先回答我的問題!」
站在阿希爾德面前發怒的男人,就是法蘭特帝國的第一王夫,黑龍安菲·法蘭特。
他有一頭鴉羽般赤黑的逶迤長發,幾乎接近腰部,他的無上美貌、巨大的財富,和他暴虐任性的脾氣一樣舉國皆知,「我都說了多少次,讓你三晶日不要亂跑,每日報告行蹤——你現在龍翅硬了,我說的話也敢不聽?!」
「還有你那個賤種妹妹,」安菲繼續罵道,「天天在學校丟人現眼,舉止輕佻,果然混血龍都是些廢物!」
「管好她也是你的職責,我真不知道你母親是怎麼想的,居然讓她同你一所學校!」
「她就不該出生,不該活著,」阿希爾德淡淡回答,「您的下一句是這個嗎?」
「……」安菲詫異於兒子居然敢用這種不敬的口吻和他講話,「阿希爾德,你瞧瞧你自己,你對你的父親現在是個什麼態度!」居然敢嘲諷他,這還是他向來乖巧順從的兒子嗎!
「我的態度始終是,」金髮的王子彬彬有禮地說道,「您有空在這裡生氣,不如去管管母親的床上現在睡著誰——聽說她最近很喜歡特裏海國新送來的幾個雄性人魚歌手,不知您可曾知曉此事?」
「你說什麼?!」安
菲頓時橫眉直豎,「這該死的,怎麼沒人告訴我!」
他說罷便怒氣沖沖地揪下臉上的美杜莎面紗——這是最近宮廷貴夫們盛行的流行,他將其一把碾碎,右臂原本纖細的胳膊青筋暴起,隱隱有純血黑龍鱗的紋路,看上去極為猙獰可怖,「氣死我了,一群沒用的東西,居然都瞞著我!」
他要立刻去撕了那條野人魚!
安菲顧不上再訓斥兒子,生怕再晚去一步,他的陛下床上就睡了哪個野男人,他必須敢在陛下睡他之前將那賤貨撕碎併吞下肚。絕不能讓陛下瞧見那血腥的一幕。
於是他不耐煩地向兒子叮囑將他攔下的理由,「你給我看好你那妹妹,別讓她再像去年前年那樣在比拉索的校慶賽上鬧事,給我們王室丟臉!還有,如果你的……你的詛咒程度又加重,時間再拖長了——」
「忍不了你就用賢石,」哪怕四下無人,王夫依舊說得尤為隱晦,「賢石我已放到斯特恩的身體里,和他的心臟融於一體,你若有需要,就先用它鎮壓一下。」
「……」阿希爾德深深皺眉,他絕不會用那種邪惡至極的東西,「不必了父親。」
美艷的王夫冷嘲般地看了眼兒子,他冰冷的灰色豎瞳像一條僵死不死的蛇,「哼,」這股過於正直的倔氣倒很像他母親,這也是王夫眼中兒子唯一的優點了,「反正痛的不是我,隨你。」
他甩著急不可耐、想立刻趕去殺魚的長刺黑龍尾,由幾個重新湊上來伺候的宮仆抱著他沉重美麗的裙角,趾高氣揚地從兒子身邊走過。
待他一走,阿希爾德身邊的幾個僕從立刻遞上白手絹,「殿下,」他們小心地說,「您的臉……」
「沒事。」
阿希爾德抬手一摸,因為王夫做了很漂亮的長指美容,他的臉被父親劃破了好幾道痕迹。
但他拒絕了僕人的手帕,黑龍爪子上的劇毒最猛,父親留下的傷口連用光魔法也暫時好不了,他乾脆不管,「我該去學校了。」
……
坐著飛獅鷲車一路到了學校,阿希爾德特意在一個經常能看見魔女的老地方等待——第一食堂的門口,如果在森林沒抓到什麼好東西,或者起晚了,她都會來這裡吃早飯。
果不其然,等了五分鐘,小魔女的掃帚便從不遠處的高空極速下沉,阿希爾德見她雙腳一蹬,停在自己面前。
「嗨,阿希爾德!」
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周末,看上去她的心情也極好,少女細膩雪白,沾著微微水珠的濕潤臉蛋一定是早上來不及洗臉,所以直接往湖水裡一砸便抬起來,她怎麼做什麼都這麼可愛,他心想。
「早啊茜茜,」他語氣自然地打招呼,「還有半小時才升旗,一起去吃飯嗎?」
魔女抱住她的掃帚,「好啊我請你!」第一食堂的飯菜都不貴,「想吃什麼隨便點!」
她豪氣地說道。
「感覺你今天好像很開心?」
「嗯,周末和一個小朋友痛快玩了兩天,挺有趣。」
巧了,他也是這麼想的,阿希爾德心道。
金髮少年走在她的右側,於是在聊了兩句后,魔女很快發現了他臉上的痕迹,「你這裡怎麼受傷了?」
而且傷口還有些發紫,像中了毒,藥劑師魔女扯住他胳膊,「你低頭我看看。」
阿希爾德唇角微微翹起,他半垂下頭,「看起來很嚴重嗎?」
「有點,你這怎麼弄的呢?」
「早上我坐獅鷲車圖涼快,沒忍住朝窗外伸脖子吹風,結果被不認識的藤蔓掛到了。」
魔女:「……」他怎麼這麼幼稚啊!
阿希爾德隨口扯了個理由,只是為了讓魔女那柔軟的小手撫摸過他的臉——這種感覺彷彿和他是魔物時又不
一樣,真的很不一樣。
——好像更讓他心臟激烈地跳動,好像死了又活了過來,看到她,他整個人都像被點燃,他在燃燒,越來越多、越來越擁擠的感情正涌了上來。
「……」
清晨的陽光照射身上不滾燙,已入秋的風涌動著,帶來校園四處種植的濃郁花草香氣。可這都比不過小魔女身上那股淡淡的微苦藥味。她比它們都要好聞多了。他想。
那種模模糊糊,還不太清晰的感情正佔據著阿希爾德的腦海,令他努力思索著那到底是什麼。
「算了,我們不去吃早飯了,你這個我沒法處理,先去醫務室看看,」魔女從袍子口袋掏出兩隻土耗子干,本想遞給他一隻,又想到這種東西他不會吃,美麗尊貴的王子是挑食大戶,「走吧快點,待會還要升旗呢!」
「給我一隻。」孰料她剛往嘴裡塞時,金髮少年卻沖她伸出手,他長睫微眨,「我也要。」
「……」陸茜震驚,「你怎麼啦!」
但看他說的認真,沒有絲毫敷衍或虛假的意思,她還是遞過一隻,「不喜歡吐出來,不要浪費哦,」她一邊咬著自己的份例,一邊想,今天統共就帶了這兩個零嘴,他不要,她洗洗還能吃嘛。
「噢。」少年隨口地應了,然後他將那土耗子無比淡定地吃掉,魔女看著他吞咽下去,「味道真不錯。」他說,「還想再來一隻。」
「!!!」
魔女感到一層雞皮疙瘩攀上了她的手臂,她都懷疑他是不是發燒了。
「我是說真的,你還有嗎?」
「……呃,我今天就帶了兩隻,沒有多餘的啦。」系統不喜歡她吃這東西。
「那,」阿希爾德很紳士地跟在她一步之遙的位置,慢慢悠悠地走著,他邊走邊說,「把你手裡那隻給我好嗎?」
「?」
男生蔚藍色的眼眸閃著過於明朗奪目的光采,他薔薇色的唇微微張開,「給我好嗎?我很想要你……想要你的那一隻。」
——他非常想要她和屬於她的一切。
這個念頭乍然在他的腦海如燃燒的烈箭迸裂四散,伴隨著阿希爾德此刻看似平靜的表情,徹底令他的大腦轟鳴一片。
彷彿理所當然,他忽然明懂了自己的這份強烈的情感究竟歸屬於何處。
想想看,他的視線會長久地停留誰的身上;他總是時刻關心著誰,注視著誰;學生們走在路上,他從不在意,但卻會特意仰頭看著天空某處,等待有人直直地朝他衝過來。
那麼為什麼他會有這些想法?
顯然,這是出於他隱秘的內心深處,對魔女生出了一種情感。
他本以為那是和知心朋友相處時的輕鬆愉悅,是他痛苦人生中極少數的一小撮快樂美滿。
可若那不是快樂,也並非美滿,這種情感是否還會順著它的紋理,如藤蔓般衍生出另一個名字?另一個故事?
——例如,愛。
——例如此時此刻,他正愛著她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