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一把鑲嵌著漆黑翅膀掃帚的魔女正用力朝他揮手。
她小臉紅撲撲的,整個人散發出神采和雀躍,令人見之也忍不住微笑。
阿希爾德凝神看她口型:「要-我-載-你-出-去-玩-嗎?」
陸茜的意思是指下課後,她可以載著不會飛的好朋友們,在學校的上空、甚至是女神首飾的上空飛來飛去地兜風。
聽說王都的名稱之所以叫『女神的首飾』,是因為從上往下看,它正像是一位淑女的裙。
阿希爾德挑眉,「現在?」
未等陸茜反應,便感到身後徒然一沉。
她猛地轉身,便和一雙天鵝絨般的寶石藍眸對上視線。
陸茜:「?」
阿希爾德:「?」
兩人一齊對彼此歪了歪頭。
「哦,」魔女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以為我讓你馬上出來?」
她目光朝教室里那個假人阿希爾德望去,不得不說年級第一的魔偶術精鍊純熟,連上頭讓人昏昏欲睡的講師都沒發現他的異樣。
「你拿什麼變的?」陸茜好奇道。
同體積的魔偶才能更精準的模仿本人,但教室里並沒有和他身形接近的參照物。
「首先,」阿希爾德低頭看小女巫的袍子,她換了件新的,聞起來有股草藥的淡淡清香,「你要把一隻羽毛筆膨大,其次……」
陸茜聽得似懂非懂,好一會才意識到他們倆維持這樣的姿勢在半空許久了。
「既然已經出來了,」陸茜晃動了一下掃帚頭,「你抱緊我,這樣飛得更穩。」
「……」阿希爾德遲疑了片刻,但最終還是靠近她的腰,將手輕輕放在那裡。
見他照做,魔女有點小竊喜。
任務一的【牽手】用每日佔卜給糊弄過去了,本來她還在發愁任務二的【擁抱】該怎麼辦,誰能想到修好的掃帚就這樣幫了大忙——魔女在腦中對系統誇耀自己,「我變得好聰明!」
她真的很聰明!
智慧的魔女果然做什麼都能一舉成功!
系統:「……」誤打誤撞而已,不過這種行為值得鼓勵,它贊同道,「你最近的確變了很多。」
它是指往好的那一面變化。
其實在這世界上有很多人,她們往往只會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向世界表達渴望,比如曾經從不開口說話,也從不和他人交流的魔女。
系統記得不久前,她還是個一害怕就想把自己毒啞,總將自己蜷縮在陰暗角落裡默不作聲、渾渾噩噩的小傢伙。
但幸好,人是能改變的,任何人都可以,只要她被允許改變。
「抱緊我哦,」它又聽見魔女對身後的男孩子說,大概是擔心任務做不到位,「要抱得很緊,我剛才有顧客就差點摔下去了。」
系統:「……」
——看,眼下她不僅變了,甚至為了泡男孩還開始學會了轉移話題。
系統幽幽點了根煙。突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滄桑感是怎麼回事?
……
陸茜載著阿希爾德繞著學校飛了一整圈。
其實真正適合騎帚飛行的時間是夜晚,不過偶爾白天也不錯;你會穿過天邊流淌的雲朵,夏日的絢爛飛鳥群,鼻息尖間嗅到漫山遍野盛開的花兒。
清風輕柔地從阿希爾德耳邊滑過,因身份高貴而從未乘坐劣等交通工具的王儲殿下,第一次敢於坐上這種毫無任何保險的三無產品,一絲微妙的刺激感從少年心口溢出。
「以前沒見你騎過掃帚。」他說。
「蘿比把她從吐金蛛得來的金幣都給我了。」陸茜回答他,「我用那筆錢修好了掃帚,怎
么樣,它是不是像你一樣閃閃發亮的!」
「……」知道對方是個很單純的人,說話向來直來直去,沒有別的意思,但阿希爾德還是為她的話抿了抿唇。
「還有這對黑色羽毛……」不知為何,它們看著令他分外眼熟。
「哦,這個,」魔女愛惜地摸了一下,說道,「是我養的一隻小動物身上的毛毛,它的尾巴很蓬鬆很可愛,改天我把它帶來學校給你們介紹。」
魔女是有什麼好東西都會和朋友分享的性格。
阿希爾德:「……」
明媚的陽光打在兩人肩側,漸漸順著耳廓,一直蔓延到耳尖,曬得他兩頰發燙。
陸茜算了算時間,第一節課要下課了。
將阿希爾德送到他的下一個教室門口,她告訴他,「以後想兜風或者送東西隨時找我,不會對你收費的。」
如果沒有他和蘿比今天在台下的鼓舞,她應該不會在那麼多人的面前有勇氣開口。
一旁找了阿希爾德整整半節課的霍克斯終於知道他家殿下被誰拐走了,他衝過來,「陸茜,你待會也載我一次!」
上午她的虛假廣告打得他嘖嘖稱奇,他還真不信魔女的掃帚能比雄偉的帝國之鷹更快,不過這必須由他本人親自打臉,「我應該也不用收費吧?」
他都跟魔女這麼熟了!
陸茜目光瞥向他。
「你可以辦卡,辦卡九折。」
說完,她抱著比自己高了半個身的掃帚,轉頭就走。
霍克斯:「……」 ——
魔女的宅急便生意經由校長背書一戰成名。
從那天起,雪花般的無數訂單從天而降——這是做夢。
但托此之福,起碼她頓頓吃魔獸肉排的生活暫時是可以負擔得起了。
而且有句話叫主產業推動副產業鏈,繼魔女不僅和王子混得好,還能從貪婪銀龍的胃袋毫髮無損出來的驚爆頭條,也讓人們開始格外迷信魔女的魅葯。
他們總在下單時順嘴要求帶上一瓶,或者十瓶,這件事大大困擾到了陸茜——如果再遇見瑟奇拉和西翼翼那樣的情況她無法處理好,故而魔女不知道多少次搖頭拒絕:
「不如你們找地精買吧。」
「再做我會被巨龍吃掉。」
但依然有學生很執著,甚至有小情侶拉扯著彼此來到她面前:
「你說對我沒興趣了,我不信!」被分手的魅魔男生眼圈通紅,他哭得妝都花了,「那你當著我的面喝一管她的葯,如果喝下去尾巴還是對我硬不起來,我從此放你離開絕不糾纏!」
陸茜:「……」
諸如此類的鬧劇每天都在上演,還好她不怎麼在a班待著,大部分時間都是流動小班制上課,不然真會頭疼到晚上睡不著。
但對魔女來說,來自他人的溫暖饋贈,讓她的生活正一步步地變好。
最近每晚,陸茜都會載著蘿比回家,送她到郊外的胡蘿蔔地。
蘿比的弟弟妹妹原來真的是一堆白白嫩嫩、她可以一口一個的小小兔子,每當她們飛到田地的上空,陸茜便能看到一茬接一茬的長麥草像是隨風而動,這是兔子在裡面打洞幹活。
有時候它們勤懇地鋤肥,有時候澆水除蟲,有時則在偷吃剛長出來的嫩綠苜宿枝丫,但當聽見姐姐回家的動靜,它們便會長耳朵立起,蹬著後腿快樂地朝姐姐奔來。
三瓣嘴的小兔子們嘰嘰喳喳,圍著蘿比轉圈,「姐姐!噗呼噗呼,歡迎你回家!」
有幾隻嘴裡還咀嚼著剛偷吃的嫩草葉子。
魔女往往這時會在掃帚上和蘿比揮手作別,偶爾也會被邀請進小兔子們的南瓜窩棚里喝一杯暖融融的草藥茶。
一盞茶后,她便放長掃帚——大概放到足夠掛上這幾十隻雪白小兔的長度,帶著它們出門去兜兜風,感受夏夜天空特有的涼爽。
她們會掠過幽暗湖泊,穿過陡峭山谷,和四處遊盪的巨龍險險擦肩而過,繼而欣賞霧海之下的王都——有許多正閃著星星顏色的光點明明滅滅,那是夜晚居民為晚歸的愛人孩子亮起的燃燈,它在安靜等待他們歸家的身影。
燈盞散發著淡淡的光暈,它們柔美地點綴在這座王都城的角落,雖然不夠耀目,但也足夠溫暖。
……
陸茜回到山洞。
「我能感受到你非常想留在那個兔子窩睡覺,你喜歡他們,」系統說,「可是,那畢竟是你同學的家,不是你的家。」被邀請進去喝杯茶是可以,但一直留在別人家就不禮貌了。
「我知道。」
回來后就又做了兩組魔葯練習的陸茜將今天賺到的錢幣收好,又把袍子口袋裡被某隻小小兔子塞進來的南瓜糖果放進抽屜,她說,「我知道我的家在這裡。」
……
但事實上,夜晚躺在冰冷的實驗石台,努力回憶著晚上愉快兜風記憶入睡的陸茜,她卻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個山洞其實只是她借別人的地盤暫住,包括這片森林,它似乎也是屬於他人的領地。
她一直沒有家。
「……」
那麼,就在未來認真地活下去,努力攢錢,攢很多的銅幣,和更多的銀幣,給自己一個家吧。
魔女合上眼睛,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