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拉索下了一場經年不遇的大暴雨。
這場雨持續了足足一整夜。
第二天,一道百年來罕見的巨大美麗彩虹從學校的後山架了起來,久久不散。
路過的學生都驚呆了。
「聽說沒有,昨天阿希爾德殿下打了個響指,這雨就下了整晚!」
「我有印象!我下課轉脖子坐頸椎操,當時一抬頭天都黑了!」
「我還想著又是巨龍出來找吃的。」
「我以為是惡魔大軍攻城了呢!!!」
……
眾人對此各有想法。
至於事件的主人公,其實他並不是因為不想費眼去數那些臭烘烘獅鷲身上的雨滴,還得用手去摸它們沾了尿液糞便的羽毛,才刻意製造了這麼個情況。
——從上個月開始,阿希爾德身上的詛咒不再是有規律地靠近三晶日,有時候也會像今天這樣提前發作,白天魔力暴動,只是施個雨咒便把學校淹沒。
——夜晚則整夜整夜遊盪在森林,他盡量避開魔女。
但沒想到,金曜日的夜晚,魔女會出來夜遊。
……
……
「又是你啊,會自己搓爪子的小傢伙!」
看見老熟鼠的陸茜眼前一亮。
那是因為鼠鼠我指縫裡沾了泥塊。
學乖了的小魔物轉頭就跑。
「嘖,」追上它的陸茜一腳踩上那條萎靡的毛絨尾巴,灰袍小女巫嘖嘖驚嘆,「你竟然還會兩爪直立跑步。」
鼠形魔物:「……」他說是人形時習慣了她信嗎?
於是,怪物王子就這麼又被喜好獵奇的魔女倒拎著尾巴帶回了山洞。
更準確說是山洞外一個臨時搭建的高凸據點。
「因為前兩天下雨,我的家被淹了,」魔女解釋,「最近天氣開始變涼,我晚上正想找個毛茸茸的暖和東西捂肚子,你就出現了。」
前幾天阿希爾德施咒下了大暴雨,天氣一直沒太放晴,空氣中水汽充足,哪怕有細碎陽光也讓人覺得呼吸濕濕的。
為此陸茜出去捉一些肚皮暖和的小動物,晚上一起睡,也就今天剛出門,她便又遇見這小東西,說明他們之間真的很有緣分。
「既然來了就別走了,今晚輪到你陪我睡覺。」
陸茜一邊說著,一邊把山洞裡的東西往外搬。
還在淅淅瀝瀝飄來的雨水打濕了她的外袍,小姑娘將袍子脫下來,小心疊好放到一旁,她抱起一口坩堝,動作輕盈得像只林間山野的小精怪。
不時還哼著自己原創的曲子。
「夕陽西下的魔沼森林,偉大的魔女在閃閃發光;肥老鼠和胖蜘蛛,這些可愛的小東西都是熬煮魔葯的好幫手;割下它們的舌頭,丟進濃郁的魔葯湯汁,你會得到一個驚喜……」
可愛的小東西:「……」
其實它此刻真的很想掉頭走掉。
但繼上次劃破對方的臉,它又把人家的家淹了,這鋪墊蓋地的愧疚感,讓它無言嘆了口氣。
小魔物咬開淺綁著自己的繩子。
變成魔物時,它的指甲和牙齒都會變長,大概是為了方便殺人——他渾身上下不論哪一點,都是魔鬼精心設計出來的殺戮工具。
鼠形魔物晃了晃腦袋,它停頓一下,然後用這雙可以瞬間割開任何生物喉嚨、讓它們噴出血漿的尖銳雙爪,迅速在地上刨了起來。
「……」
陸茜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角被拉扯了一下。
「嗯?」她轉過身,背後的岩石地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可以躺下兩個自己的巨坑。
坑的旁邊是數捧潮濕的新鮮泥土。
見她注意到自己,鼠形魔物當著她的面,它搖搖晃晃地叼起一隻被淋濕的燒瓶,將其丟下巨坑,繼而抬起後肢踢踏幾下,將飛揚的塵土蓋在那個燒瓶上面。
「是要我把東西都放到這個坑裡的意思嗎?」
陸茜覺得這個想法不錯,不然等她晚上睡著,這些稀奇古怪的製藥物件可能會被好奇心很強的森林小動物們偷走。
而且隨便擺在露天的據點並不安全,萬一哪裡再吹來一陣巨風,她那些玻璃材質的脆弱器皿便要面臨五馬分屍的結局。
於是一人一獸齊心協作,很快就搬完了山洞裡那些遭難的物什。
搬完后,陸茜雙手撐地,她慵懶隨意靠坐在巨坑的旁邊。
「這風吹得真舒服,」獨處的時候,魔女的神情總是輕鬆愜意,渾然不見有他人在場時的繃緊模樣,不光動作,她甚至話都變多了,「我喜歡下雨後的冰涼空氣,就像冬天你聞到的第一縷雪花的氣息。」
她一把抱起身邊不會說話的沉默陪伴者,隨意捏了捏它那兩枚圓嘟嘟的蛋,又仔細觀察了下它的肚皮。
「嗯,看來今天總算沒有和人打架流血。」她獎勵般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真乖。
「……!」
本來正凝望著天空發獃的小魔物渾身一僵。
它先是哆嗦了幾下,隨後,氣惱般地給了對方重重一擊,又咬牙切齒從她懷裡退出去。
「咕嚕嚕!咕嚕咕嚕!」
它生氣地沖她咆哮道。
——都已經知道他是位男士了,這位魔女小姐到底有沒有被教導過,異性的某些地方是她不可以隨便亂摸的!!!
這回陸茜倒是及時躲開了。
魔女驚訝挑眉,「你害羞啦?」
小魔物:「……」
將臉深深埋進爪心的小魔物羞憤難當,像一頭被佔了便宜的憤怒野獸,它沖陸茜發出一聲羞惱的怒吼,隨後扭臉就跑。
……
當然,這次它是自己主動回來了。
雖然口上說不出抱歉,但這周末,阿希爾德一直沒有離去,他幫著魔女一點一點重建她的山洞。
哪怕偶爾會被對方佔便宜,他也盡量忍耐,除非實在不耐煩,才會給對方一爪子。
他用自己身上最乾淨蓬鬆的毛茸尾巴,認認真真擦洗那些被雨水和泥土弄髒了的製藥工具;將山洞地面蓄積的臟雨水用小爪子捧起來,跑到外面丟掉;每當感覺身上髒了,就會跳進魔女常去釣魚的那個湖,把自己渾身上下仔仔細細搓洗乾淨,再去擦那些器皿。
只要靠近她,他的意志便能保持理智,所以這兩天他幾乎沒有休息過,哪怕陸茜在睡覺的時候,也沉默地干著活。
從小被培養責任感的王儲殿下勤勤懇懇,終於趕在日曜日完成了這項艱巨工程。
而這一天,不眠不休,甚至沒吃什麼東西的它發起了高燒。
……
夜晚,陸茜給突然流血不止、身上像被無形刀刃割開了數道口子的它上了葯——陸茜抱著這隻身體格外滾燙的小魔物,心想他這個癥狀,既然不是和其他的魔獸打架造成的,那應該是中了什麼詛咒。
就像小時候媽媽給她講過的《魔女與野獸》,那隻被咒語困住了的可憐毛茸茸。
無非是一些愛惡作劇的小魔鬼所為,魔女決定試試能不能幫它解開。
她打開自己的書包——其實沒人知道,這個東西外形看著像背包,實際容量有一整間教室那麼大的空間。
這是魔女最值錢的物件,她製作完成的魔葯,壞了的掃帚,平日穿的斗篷,還有許多小時候媽媽的咒語書都放在裡面。
陸茜從裡面抽出許多本封面看起來就很黑暗危險的舊冊,正想研究哪本和魔鬼的詛咒有關,這時,整整兩天沒搭理她的系統總算開口說話了。
「別費勁了,它一定是得罪了煉獄里那位最邪惡恐怖的魔鬼大公,煉獄里就屬祂人品最差勁。」
陸茜早就不生它的氣,但先開口的人是輸家,如果魔女有尾巴,這會一定翹起來了,「魔鬼大公?」還是人品最差的那個?
「沒錯。其他魔鬼嘛,雖然詭計多端,惡毒狡詐,喜歡誘惑生物的靈魂墮落,但好歹還有點鬼情味。」
系統說。
——它才懶得跟小女孩計較,這幾天不開口只是在升級準備新任務,但這件事就不必告訴魔女了。
「那個魔鬼大公,可能是自己的老婆死了吧,這幾萬年祂已經沒有活下去的興趣了,但死又死不了;於是祂當下就靠著折磨傷害自己,和摧殘和祂契約過的生命取樂,以對方的不幸痛苦為食糧。」
「一旦得罪了這樣的大魔鬼,生生世世都會被祂糾纏,哪怕是巨龍也逃不過。」系統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遙遠,「這咒我敢斷定,除非讓女神復活,否則你解不了。」
陸茜若有所思。
——堂堂魔鬼大公竟然會以折磨小動物為樂,真不知道祂圖什麼。
「那該怎麼辦?」她想讓這小魔物輕鬆一些,它看起來真像是要難受死了。
系統沉思幾秒,隨後它說道:「那你給它一個親親吧。」讓攻略對象感受到人間有真情有真愛。
「???」
——讓她親一隻渾身是血的野生小魔獸,這真不是系統還對他們的爭吵耿耿於懷,蓄意報復?
系統:「人……小動物都需要溫暖的嘛。」
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陸茜點頭:「好吧。」
……
於是陷入昏昏沉沉中的阿希爾德突然感到,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在他的額頭上輕碰了一下。
這柔軟的觸感接近於他童年第一次吃到的奶油小蛋糕。
「睡吧小傢伙,」有人在他毛茸茸的尾巴上拍了兩下,又搓了搓,「睡著就不疼了。」
「……」還有溫柔的聲音,如果不搓他尾巴就更完美了。
阿希爾德迷濛中想起,在他七歲之前,向來忙碌的母親似乎也曾這樣抱過他幾次。而那個永遠對他嚴厲冷漠的父親,也曾經摸著他的頭,誇他非常聰慧懂事。
「這樣乖巧可愛的希爾值得一個櫻桃味的小奶油蛋糕。」母親如此說道。
於是他就被允許得到了獎勵。那時候他的味覺還沒有被各種毒藥麻痹,小小的金髮男孩小心翼翼捧著那枚宮人微笑遞給他的小蛋糕,他舔了一口,舌尖劃過柔軟的甜美觸感。
「真好吃。」他滿足地向愛著自己的父母說道。
一行淚從小魔物的眼角滑下。
……
魔女的祝福之吻有一定的療傷作用。
它會讓人們入夢,夢見自己曾經最幸福的過往記憶,以此治癒心靈的傷口。
「它哭了誒,」陸茜趴在實驗台邊,她眼巴巴望著——『來自魔獸的悲傷眼淚』,這是一味藥材,「我想收集,可以製藥。」
「人家正傷心著呢,做個人吧你!」系統制止道。
「行叭。」
於是魔女把懷裡熱乎乎的小魔物放在冰涼的肚子上,也閉上眼睛睡覺了。
……
又一個愉快的周末過去了。
帶著假日也有毛絨小動物幫忙修整山洞的愉悅心情,魔女剛邁進教室,準備和蘿比分享自己的周末趣聞,卻突然得知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紅克老師,他竟然已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