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四節 白可染造訪藍心老師家
「明天就是秦爸到達濱江市開始治療的日子,接機、聯繫醫院等等,明天又得忙了」,白可染心裡盤算著:「今天必須把秦爸交代的最後一件重要的事情完成」。之所以選擇今天來完成,是因為今天是星期天,他要拜訪的客人只有休息日才方便接待。
按照約定,濱江輪椅廠的廠長謝省三將他那破舊的麵包車哐哐地停在天心小區的門口,又從車廂里卸下了一輛輪椅。
他今天的任務就是和白可染一起去給羅躍進送輪椅和捐款,一切都由謝省三搞定,白可染只是陪同著去看看而已,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曝露自己的身份。
謝廠長看到白可染已在小區的門口候著,於是就推著輪椅一起往羅躍進家走去。
羅躍進家住在天心小區2棟102室。開門的是他愛人-——濱江市第17中學語文老師藍心。
白可染抬眼望去,站在眼前的婦女是一個很精緻的人,她中等身材,臉色顯得憔悴、蠟黃,靠耳的地方已不合適宜地長出了幾粒黑斑,原本整潔的牙齒現在卻留著一個空洞,一張鵝蛋臉在歲月的打磨下也早失去了鮮活,下臉頰因缺少血肉的充填而顯得微微塌陷、清瘦,眼窩深陷,這些特徵都在強烈地暗示他,藍心年輕的時候應該只是一個長相清秀但並不艷麗的女孩。但令人訝異的是她那比常人深遂的眼窩就像一口深潭,撫開面上浮現的暗淡,水面下就是一汪清泉。他看不出一絲絲哀怨、一絲絲憤懣。他記起有一年的秋天去長白山看到的天池,她眼晴的底色就是一汪天池,純凈到難以找到一絲雜質。他為她眼中的純凈感到驚訝。
白可染一時楞在門口,他在想眼前這個被生活磨難的女人,這個應該被生活打倒的女人,竟然還保持著鮮活,無論是她的布滿細細皺紋的面容還是她的靈魂都在渾身散發出一股韌勁,一蓬火一樣的熱情,與自己猜想中的藍心藍老師相差太遠了。
藍心老師嘴裡一邊笑說著,「請進」,一邊往自己身上套著一件半長的黑色外套。就在進門的一瞬間,白可染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在卧室的床上趴著,正抬起頭來。
「這個人一定是她丈夫羅躍進了,聽說藍老師每天的功課就是幫他按摩,他可因禍得福了,只是苦了這個身體這麼單薄的女人」,白可染心裡猜測著,一邊掃視著眼前房子的格局與陳設。
這是一套一樓的房子,大約70多平方米,兩室一廳,一廚一衛。房子建設於八十年代末期,產權性質是房改房,它原來規劃為教師新村,居住的也是東城區的老師,但後來隨著時代的變遷,大部分老師嫌這個小區破舊,房子面積又小就紛紛將房子出售或者出租,搬走了。新住進來的人員從此就變得十分混雜,三教九流了。羅躍進一家一開始是住的四樓,後來房子的主人羅躍進不幸癱瘓,他們家就從四樓換到了一樓。多少年了,他們都沒有動過搬家的念頭,主要是這裡有一個很大的優勢,就是距離濱江醫院很近,步行七、八分鐘就到了,對羅躍進去醫院按摩理療確實方便了不少。除了此,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高昂的房價也是羅躍進一家無法奢想的。
謝省三和白可染剛在客廳坐定,羅躍進就一手搖著輪椅、一手端著酒杯從卧室里走了出來,謝省三和白可染趕緊站起來打招呼。
雖然坐著輪椅,但隨你怎麼看,羅躍進年輕的時候應該形象還不差,往高里說應該是風流倜儻,往低了說至少是人高馬大吧,他身材比較高大,國字臉,眼晴圓而大,稀疏眉毛間呈現一股少見的倔強勁兒。這可能是他更多地繼承了他父親北方人的遺傳吧,據說他父親跟隨南下的隊伍一路打到濱江,到了濱江後部隊接到命令,停下來。他父親從此由一個小馬夫變成了**里的通訊員,後來又成為了印刷廠的廠長,一直干到離休,直到去世。羅躍進也一直以此為傲的。只可惜的是自己沒能接好父親的班,在人生風光無限的時候遭遇挫折,一蹶不振, 成為一個「老病號」,消磨著餘生。也許是長久缺少光照的緣故吧,他臉色特別白皙,但白里透著一絲暗淡,似乎又在告訴人們,他的健康也許出現了問題吧?這些都不打緊,打緊的是他總喜歡斜著頭、從厚厚的鏡片後面看人的習慣,讓與他初相見的人感到一絲寒意。
羅躍進好像對兩位來客的招呼並沒有興趣回應,而是對藍心說道:「藍老師,客人來了,給他們倒杯酒呀,茶有什麼味咯」。
藍心苦笑了一下,就起身去倒酒。
謝省三一把拖住了藍心的衣袖,趕忙說明起來意:「羅先生、藍老師,是這樣的,我們濱江輪椅廠呢在我們濱江市民的支持下,這些年生意在逐步擴大,效益不錯,年關在即,為答謝廣大客戶的關愛和全市人民的支持,我們廠這次舉辦回饋社會活動。我們深為你們倆伉儷相濡以沫、相互扶持、恩愛有加的事迹深深感動,決定將羅先生選為我們廠的特別的捐贈對象。一輛輪椅,一筆捐款,小小心意,小小心意,請你們不要拒絕」。
謝省三言簡意賅,但聲情並茂,確實還有點表演天賦。
羅躍進用眼角瞟了瞟眼前的新式輪椅,沒說什麼話,又自己搖動輪椅,回他的卧室去了,剩下藍心老師一個勁地解釋,生怕謝廠長他們為躍進的無理生氣。
「藍老師,不瞞您說,說起來您也是我們家裡好幾個孩子的老師,加上你們劉校長特別推薦,更多是被您的精神所感召,這次我們給羅先生的慰問金稍微多一點,您呢就不要對外說」,謝省三一邊說著,一邊將銀行卡遞給藍心老師。
弄得藍心老師一個勁的表示謝意,「這怎麼該當?這怎麼該當?我得問問我家老羅收不收」。
「收了吧,他們也不會白給的」,卧室里傳過來羅躍進冷冷的聲音。
「弄得我都不敢相信了,無緣無故的」,藍心老師還在自言自語著。
「怎麼會無緣無故呢,一切該有因果」,白可染這時有意無意地接過了話頭。
「是嗎?年輕人也相信因果?」,藍心有些詫異。
「我相信。藍老師,如果要論因果,您的善行就是因,自然會有善報的果」,白可染的話語總是出人意外,又合乎情理。
「看你說的,讓我真無地自容了」,藍心誠懇地說。
「藍老師,您看您客廳這幅條幅,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如果沒有李白送孟浩然之廣陵這個因,就不會有李白後來這樣的名句,因果是相連的」,白可染看了看藍心老師,輕輕地吟誦道:「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客人走了。藍心的心底卻無法平靜,作為一名中學語文老師,幾十年都在文字間浸潤,她對文字有著天然的敏感,「故人、下揚州」,白可染的吟誦像一粒石子投入了她的心潭,盪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久久不能平復。這一晚,她居然夢回故園,夢見自己在蓮花叢中開心地笑了。她的身旁身影模糊的哪一個少年是誰呢?她一笑就把自己笑醒了。她看看身邊,丈夫羅躍進正睡得鼾聲四起,她閉上眼,她想讓自己在朦朧中再回到夢境中去,可她聽到的只是鼾聲。
窗外已該曙光初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