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六個未來·飛翼與烽火之章（下）
水晶的記憶並沒有出錯。
僅僅在出發之前，她的家鄉還被主神空間稱為「啟明之世」，是以她所居住的大陸名字命名的。
然而，轉瞬間，寫在那裡的字樣就變成了「她自己的名字」。
「水晶之世」。
確實一時間驚愕不已……但隨後，水晶卻撲哧一笑，搖了搖頭。
「這個『水晶』，並不是我哦。雖然，確實也跟我的行動有關係。」
「搞不明白，」幻影般的大叔說道，「是老幽靈能聽懂的事嗎？」
「沒什麼難理解的。」水晶按著太陽穴若有所思，「就昨天，我建議精衛姐長大以後，建一所學校傳授魔法。精衛姐讓我幫忙命名，我就把自己母校的名字送給了她。」
「『水晶』魔法學校？」大叔嗤笑道，「聽著像是瑪麗蘇小說里的玩意兒。」
「是啊，很羞恥對吧！」水晶用力點頭，「不過，這個名字會傳下去，它是重燃文明燈火的標誌，是戰士的家園。大叔，你們那個時代，一定留下了非常非常多的苦難和遺憾吧？放心，精衛姐她們會秉著水晶的旗幟，綿延千年地，把你們的力量和意志傳下去，直到某一天，把所有的『遺憾』都消滅掉的。」
「你很確定的樣子。」
「我當然確定！」水晶揚聲道，「因為，我就是從千年後的希望中歸來的孩子。我的祖輩、父輩、同齡人……都已經繼承了你們研發的、精衛姐發現的那份力量，昂首挺胸地生活在這片大陸上了。」
「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不過，我的後人們還算不錯啊……我也可以安心睡去啦。」
白大褂大叔嘿嘿笑了一聲，身形便徹底淡去，消失在永暗的魔力深淵裡。
水晶也怔了片刻，隨即向大叔所在的地方，深施一禮。
安眠吧，古老的幽靈。
你所代表的科技時代的意志，已經被我們這些後輩以「魔法」之名，認真地傳承了下去。
比起真正重要的事，人世間的這些名目，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了。
想著，水晶完成了對深淵中魔力的吸收。
她的力量也得到了進化。
「啟明之世·精衛之歌」，此刻正式更名，喚作「水晶之世·精衛之歌·大地之奇迹」。
這是……
讓「新的魔力」在體內自由流轉后，水晶理解了，她的「新力量」，無疑正是包括自家父母在內的那些「大魔導士」，必然都會掌握的個人化的魔法。
現在，它的效果還很曖昧，有必要回到主神空間里認真摸索，設法確定下來才行。
也許，就「那個」吧……自己一直都想實現的「那個功能」。
思考完畢后，水晶穿越腐臭的淤泥，回到岸上，接到了何聞笛那邊關於「小鏡子」和自家親哥的信息。
……老哥嗎？
水晶先是感到胸中一股暖意，隨後，卻又不由得生出些擔心。
只有他，爸媽沒在，不會出什麼事了吧？之後，一定要好好問問。
不過，在那之前……
「精衛姐，」她向身邊的「原始人」女孩子發問，「如果我說，有個機會能讓你去更強大的世界參觀，學會更多奇妙的技術，但代價是受傷和死亡的風險，你……願意跟我來嗎？」
「我覺得，這不用討論？小水晶肯定是有答案才問我的呀。」精衛笑嘻嘻說道。
「唔！被看穿啦。」水晶點頭，「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取一根頭髮來。……話說，為什麼是頭髮？搞不懂。」
「嗯。」
精衛平靜地點頭，她的視線跟周圍的雨林一樣彷彿亘古不變，卻又生機盎然。
……
而在另一邊，葉氏一族的實驗室里。
「……你說，作為『異類』存活下去的資格？」
聽著自家母親的解釋，葉明珠心中仍忿忿不平，卻也生出些疑惑。
「不錯。」
葉舟女士的身體雖然年輕了二十歲，表情卻跟葉明珠記憶中的她別無二致，只不過視線有些猶豫閃爍。
「既然你現在擁有了這麼高階位的『變異體質』，那麼，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了吧，明珠？你的身體，是用這罐子里的『變異體母本』塑造而成的。至於姨媽家的小瑤瑤……她被塑造的，則是『靈魂』。」
「身體和靈魂？怎麼回事？我們倆，果然不是正常生下來的嗎？」葉明珠驚道。
「誰說的？」母親沉下臉來，「你是打算把我十月懷胎的苦給抹殺掉么？」
「那……？我要個解釋。」
「沒什麼可解釋的。你是我的親生女兒，這點毫無疑問。但你的身體是徹頭徹尾的『異形』，一直受到遠方勢力的覬覦，也是貨真價實的。」
「我要解釋！」葉明珠吼道，「穿梭時間的能力，改造的身體，還有什麼其他的勢力，這些我全都不知道！你真覺得我是平白無故離家出走的嗎？！」
「離家出走的事，你還有臉提？我為你想了那麼多，你卻——」
「所以我才要你解釋！」葉明珠抓起自己母親的衣領，暴怒道，「是！這一串經歷下來，我是看到了你可能有苦衷，可能有別的想法！但你不說出來，誰會知道啊！誰又會理解你、感謝你？連自家女兒都瞞著，裝神弄鬼的，有意思嗎，啊？！葉舟？」
母親依然固執地不說話，只是用她那跟葉明珠很像的黑眼睛，狠狠地瞪著自家女兒。
「咦咦，我好像聽到有人吵架？你們倆怎麼啦？和氣點多好啊~」
聽到這邊吵嚷，年輕的小姨推門進來，眼睛里閃著好奇的光。
葉舟女士顧不上置氣了，小聲沖葉明珠說道，「我說給你聽就是了！別告訴小帆我是穿越回來的。」
「切！」葉明珠悶哼一聲，「沒事！小……葉帆女士，這就是我們倆的交流模式。」
「哦……」
小姨若有所思地看了兩人一眼，嘆了口氣，然後關門出去了。
葉明珠也放開了母親的衣領。
葉舟又瞪了她一眼，將衣服拉齊后，方才咳嗽兩聲，開口。
「……你一歲，小瑤瑤半歲的時候，咱們家被襲擊過。……被那些，你也見到過的外國軍人。」
「哦。所以？」葉明珠板著臉。
「只活下來了我一個。」母親「嘶」地吐出一口長氣，咬緊牙關，抱著自己顫抖的身體，「你、小瑤瑤、你小姨、你小姨夫、你那蠢材老爸，全都……全都死了。」
「等等！」葉明珠猛吸一口涼氣，「這不對勁啊！我死了？小姨他們一家也？那，現在活下來的是什麼？小姨他們一家三口，又是怎麼——」
「你能不能聽我說完？」母親抱著手臂，面色非常蒼白。明明具有超人體質的她，卻不住地流著冷汗，坐立不安，「所以，我直到現在還會懷疑啊，我自己生活著的，會不會是只有我一個人的玩偶之家……我，小瑤瑤她，總之……」
「總之，在家人全都死去，我一個人也不想活了的那個夜晚，你那蠢材老爸，用最後的氣對我說……去拿變異體母本，也許，還有希望。」
說著，葉舟女士飽含畏懼地，將視線看向身側的灰色球體。
「母本？我問他，母本到底是什麼？」
「於是他說……那是『生命的贗品機器』。身體死了，只有靈魂也好；靈魂死了，只有身體也好，只要細胞還有一息尚存，便能用那個『灰球』與我的力量，將完全相同的人類複製出來。我當時近乎瘋狂，沒有考慮任何後果就去做了，結果，便是現在的……」
「所以，」葉明珠思考道，「我、方瑤，還有現在的小姨和小姨夫，是你用那個力量復活的『再生人』。……所以，那又如何呢？」
「不能告知真相，否則你們的身體會崩潰。而且，需要定期維護。」
葉舟笑了，笑容頗為凄慘。
「明珠，你能想象么？明明是家人，明明是可以交託一切事，患難與共的家人……可是，每過三個月，就要找一個時機，悄悄地把你們熔化、拆解，表皮和內臟全部刷洗一番，甚至記憶也要先抽出來備份，等到維護完畢再塞回去……」
「明珠，你不是說，我改造你的身體那會兒，你會很痛嗎？其實，那是你每隔三個月就要經歷一次的『痛』，只是每次我都洗掉了你的記憶，讓你不記得罷了。」
「……」
彷彿是靈魂和細胞深處想起了某些事，葉明珠的身體也開始顫抖。
她抱住母親的肩膀，對方有些抗拒，卻並沒有推開。
「啊啊，從頭腦上我是知道的，除了小瑤瑤大腦更替，變成了『其他某種東西』之外，無論是你也好，妹妹和妹夫也好，你們都還是原來的你們，並不是真的變成了怪物。」
「但，十幾年如一日地，像是刷漆一樣刷洗親人的身體和靈魂……實在是，太讓人反胃了。我想，我的潛意識裡是這麼認為的。」
「——那真的是你的親人和孩子嗎，還是，被科學力量偽造出的泡影？你是真的復活了他們嗎，還是，製造出了幾個聽話的人偶，在自欺欺人地一個人過活呢？」
「所以，我不敢更多地接觸你，也沒有恢復你小姨和小姨夫關於黑暗世界的記憶，而是讓他們去過更普通的人生。我害怕自己陶醉於並不存在的幻境，卻又害怕它徹底破滅掉。」
「至於，終於下定決心不再畏懼，借用國外的醫療技術徹底修復你的身體，卻正好趕上女兒的叛逆期這種事。」葉舟苦笑，「我是沒想到的。」
「……」
葉明珠聽完了母親的闡述，沉默了很久。
然後，她雙手捧起了母親冰冷卻柔軟的臉頰。
「……？！」
性情嚴肅暴烈的葉舟女士，被女兒這冒犯的行動搞得滿臉漲紅。
而葉明珠緊盯著她的雙眼，言語間仍然有些慍怒。
「好好看一看，現在在你眼前的我吧。我是幻境嗎？我會消失嗎？我跟你相處的十四年，真的脆弱到不堪一擊嗎？以前總覺得你過度現實，現在才知道，你原來是個活在童話里的乖寶寶啊，媽。」
葉舟的面色變成了紫紅色，無言以對，想要將頭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