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東宮中寂靜無聲,宮人們跪了一地。
自小侍奉太子身邊的太監蘇泰恭敬上前道:「殿下近日公務繁忙,今日也不在宮中。」
皇后沉著面容正坐在高堂之上,太子妃陪坐在側,殿中一片寂靜,蘇泰的聲音也就顯得更為清晰。
「殿下這些日子疲於奔波,消減了不少。」蘇泰向來是擅長察言觀色,見皇后神色有異,立刻為太子說起了話,「這些時日疏於娘娘,殿下心中也是極為愧疚的,等殿下回來,奴定傳達娘娘之意。」
「究竟是忙於政務,還是因為什麼人絆住了腳?」皇后冷笑了聲,讓人去傳東宮近臣。
蘇泰頓覺不妙,暗自瞧了太子妃一眼,只瞧見太子妃垂眸看不清神色。心中只思量著讓太子近臣裴建來處理,便趕緊先行告退了。
李恆這些時日確實在宮外,卻並非是如李環所說,沉溺女色豢養外室。對於李恆來說,在他七歲前鄭家鼎盛,皇后雖不得帝心,但是太子之位也算得上是穩固的,鄭家更是為了打壓楊家,為了他能將李燃踩在腳下而,費盡了心思。
若是說這麼多年來,李恆有說問心有愧的,便是為鄭家。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執著於坐穩皇位之餘,便是不遺餘力想要找回鄭家遺落在外的血脈,想要彌補一般,亦是為了完成當年鄭家外祖的遺願。
而鄭阿芙心知這點,她也更清楚,鄭家如今遺留下來的族人並非思想頑固的長者,對太子也並非當年老祖宗在世時候一樣會以全族之力誓死效命。至少在太子登基之前,隱姓埋名的那些族人不可能再出現在太子面前。
鄭阿芙不一樣,她永遠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那條路。所以當被刺客脅迫的時候,她出賣起太子來並未怎麼猶豫。
「庶弟當年尚幼,這才逃過一劫。只是流放之地常年苦寒,我原以為他已經如同幼妹一樣死在了雪地里,雖然未曾見到屍骨,不肯放棄尋找,但是也不敢用這樣的事驚擾殿下。」
暮色已遲,空寂的院落如同被蒙上一層灰藍薄霧,更顯得寂靜凄涼。繁茂的槐樹下,相對而立著兩道身影。
纖弱的女子眼底水汽氤氳,穿著單薄的淺青色羅裙,披著霧色披肩。素手攏著一塊帕子,虛弱的抵在唇間低低咳著,可憐極了。
「只是如今卻有人傳來消息,道在涼城見過庶弟,還送來了幼弟自小佩戴的雙魚玉珏,我如今卻不能再棄他不管了。」
李恆凝眉看著她,微微摩挲了一下手裡熟悉的玉珏,是鄭家的東西,千真萬確。聲音緊繃微沉:「你說的,可確切當真?」
「庶弟如今是阿芙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阿芙怎麼敢用這樣的事欺瞞殿下。」鄭阿芙咳了半天也沒見殿下關心她,不由用力攥住了手裡的帕子,微微斂眸,再抬眸時候就是滿目盈盈,低低啜泣著。
她心裡明了,怕是自從上次在圍獵時候,太子便因為太子妃對她起了芥蒂,怕是太子妃還在一日,太子便再無可能待她如初了。
可是怎麼辦呢,鄭家昔日為太子做了那樣多,最後只落得了這樣的下場。她只是想要回他鄭家應得的半分天下,又有什麼罪過,太子昔日虧欠鄭家的早便該還了。
李恆一瞬將手裡的玉攥緊,深吸一口氣看她,冷聲道:「你最好莫要騙孤。」
鄭阿芙被這眼神看得渾身一涼,背脊一瞬僵硬,口中否認著,一邊用力掩唇咳嗽著,這回是真咳。
那人只是想讓太子離京一次罷了,他從前也不是沒有離開過,應當不會出什麼事。
寢房中寂靜無聲,花梨木窗可瞧見外間漆黑的暮色,暖橘暗光的風燈在檐下微微晃動著,投下漆紅廊柱的陰影。
青
紗床幔曳地,仙鶴立燈燭光明明滅滅,可見帳后兩道對坐身影。
李燃著著白色的寢衣,微鬆懈的靠在軟枕上,敞開的衣襟可見裡面重新纏好的繃帶上面有一個頂漂亮又有些格格不入的蝴蝶結,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誰之手。
「可好了?」
江嚶嚶盤腿坐在他外側,手裡捏著一塊黛石,十分霸道的讓他不準動,準備給他修長的眉梢在稍加那麼些修飾。
他昨日將人丟下就直接走了,嚶嚶哪裡是那樣大度的。原本李燃是絕不肯將和李恆間的亂糟糟事拿來講與嚶嚶的,但若這樣帶著傷回來,嚶嚶自會多想。為了讓她心稍安些,李燃只好避重就輕將大概說與她聽,本以為便完了,誰料嚶嚶壓根不買賬。
一碼算一碼,他傷的因由知曉了,他丟下她跑了的賬還沒算。這可不是一兩句話能交代完的,怎麼著也得做些什麼讓她氣消了。
能借著這件事讓他將所有的事交代清楚,還能得到以後有問必答的保證,也算是賺到了,以後她再遇到這樣不可避免的劇情也不會再束手束腳。
江嚶嚶清晰的感受到了「規則」的冷笑,頓時就氣焰高漲,沒那麼氣了。但是現在不能讓他看出來,該折騰的還得折騰,不然怎麼讓他長記性。
李燃只好耐住性子,這次著實將人惹惱了。他其實是有些慶幸的,若不是受了傷,只怕嚶嚶這樣執拗的性格絕不會理他半句話。
黛石有些冰涼,嚶嚶湊的極近,漆黑杏眸專註的看著他視線之上,仔細看看應該還有那麼些微妙的亮光。
李燃:……
怎麼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等到嚶嚶翻身下床,端著一盒胭脂回來的時候,李燃終於有些綳不住了,沉默了一瞬斟酌開口道:「昨日之事都是烏暨主意,要不然讓他來?」
稀奇了,他如今竟還會找人背鍋了。
「夫君放心,明日烏暨也跑不掉!」江嚶嚶威脅道,「若再有下次,夫君就頂著這幅模樣去上朝好了。」
李燃:!!!
好不容易找到的機會,江嚶嚶豈能放過,這壞東西好像如銅牆鐵壁一般,多咬幾口也不見得能解氣,正好前日她才研究出了些新妝容,正好拿他試試手。
「夫君莫要以為這便完了,需得記得再丟下我的後果。」江嚶嚶捏著他的下頜,仔細瞧著,然後捏著畫筆一點也沒手軟在他眉心落下硃砂,一邊忍不住綳著笑,做出嚴肅的模樣道,「你看看哪家娘子有我貼心。」
然後她便細細數落起了上次段御史家,據說是偷藏了銀子在外喝酒還讓同僚背鍋,回來就被娘子抓花了臉。還有那程都護家,據說是上司送了幾個美婢,當晚程都護就被連鋪蓋丟了出去,傳聞在院里跪了一晚上。
李燃聽著她在耳邊念叨,眉心不由的都鬆懈了些,閃過一絲溫和愧疚之色,在察覺到嚶嚶的不滿后,趕緊緊繃端坐。
「等你傷好了,我要去西山騎馬!」可不能少了個牽馬的。
「好,都聽娘子的。」十分順從。
「我想我爹爹了,想回江家住兩日。」
江峙文這些日子過得太順暢了,事情都叫李燃處理了,他坐享其成倒是快樂。她回去看看江峙文,正好也能叫李燃在家裡反省反省。
這個不行。
李燃想到她昨日才說不想瞧見他,頓時聲音微頓,話音微轉,軟聲道:「我陪嚶嚶一道。」
「不行。」江嚶嚶當即道,「我要回去處理些家事,這些事和夫君沒有關係,夫君莫要插手。」
這話耳熟的緊,李燃被噎住。
江嚶嚶頓覺身心舒爽,將手裡的畫筆收起。李燃面容雋秀,長睫如扇,原本眉梢瞧著是有稜有角的,被她刻意軟化了,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看著
十分喜人。
堂堂二殿下,如今跟個花貓似的,還挺凶的樣子。
將手裡的東西一擱,江嚶嚶利落翻身下床,十分好心情的道:「我去叫他們進來瞧瞧。」
這個不能忍,李燃一個傾身將人手腕擒住,拉了回來按在床頭,黑臉:「站住!」
江嚶嚶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當即眉梢一揚,做出黯然垂淚的樣子,輕聲啜泣:「夫君是嫌棄我畫的不好看?夫君還看都沒看呢。」
這是好不好看的事嗎?
李燃微嘆了一口氣,順勢將嚶嚶拉入懷中,感受到懷中嚶嚶不滿的掙扎,他並未鬆開只是換了個姿勢。下頜低著她的發頂,修長指節將她碎發別到耳後,輕輕嘆息一聲:「嚶嚶,我有諸多不得已之事要做,那些不得已都是我的事,不管如何都不想你牽扯其中。」
他行走在刀刃上,若一不留神便是萬劫不復。但是那些事都是他一人所為,便是最後他敗落,他也有辦法保全嚶嚶。
但是若是讓嚶嚶牽扯進其中,便會多一分危險,到最後若是大計未成,若一著不慎或許會落得和他一般下場。
和她成婚這件事,本就是他有負於她。他本身便是處於深淵邊緣,若非因父皇意欲借江家打壓於他,也不會將她牽扯其中。
不論如何,即便最後老天也不肯站在他身邊一次,他也要保嚶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