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燃和李恆的關係如今也僅僅是在人前維持著平和了,私下若是見了,氣氛僵硬的都能凍死人。
李恆倒是還好,李燃說話不輕不重都是往人心上不留痕迹的扎刀子,一點情面也不會給李恆留。
「他是你兄長,你平日無事的時候,也該去看看,維護幾分兄弟情誼。」
不管什麼時候,周慎都在試圖維護著兩人的關係。
讓李燃去看太子,怕是不會讓兩人化冰,反倒是會讓兩人間的成見更深吧。
「老師說的是。」但是李燃從不會頂撞老師,他見周太傅不想對弈了,將指尖原本捻著的黑子一攥,就連同掌心的一起放進了棋碗中,一邊淡笑道,「只是父皇素來看中太子,委以重任,太子近日應當忙的緊,怕是不會得空。」
「楊尚書是你外祖。」周慎語氣躊躇了一番,眉眼略為複雜,指尖微摩挲著還是抬起了頭,看著李燃道,「若是你去多瞧瞧太子,也能叫他輕鬆些。」
周慎想的簡單,他只知道李燃性子強,兄弟不睦,也憂慮李燃有不臣之心可如何是好,卻並未想過李燃不但確有不臣之心,還對贏過李燃得到儲君之位的執念這樣深重。
到現在周慎想的依舊是,讓李燃主動雪中送炭,太子素來仁善不會不領情,兩人的關係會緩和。
「老師,楊尚書素來忠君,對太子之事也是極為上心的。」
李燃深呼吸了一下,抬眸看著他態度強硬,語氣也不容抗拒,「我如今雖是尚書右丞,也不好插手兵部之事。太子既是儲君又能得父皇重任,還有楊尚書輔佐在側,想來不至於那般無用,連這些小事也做不好,老師何至於如此擔心?」
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分明語氣微妙,輕描淡寫中帶著幾分說不上來的嘲意。
周慎噎住,這話他是接不下去了。
其實從這孩子幼時,他便瞧出來,絕非池中物。相較於性子平和溫潤的太子來說,李燃倔強倨傲,從來都是認定了一件事即便千難萬險都絕不會屈服。
若是太/祖時候確實更適合為儲君,但是如今四海波靜千里同風,更需要一位如太子這樣穩妥的仁君。
但是不管是什麼時候,嫡長子在,就沒有李燃這個次子亂動心思的餘地。
這心思掠過都是大逆不道的,周慎不著痕迹的微微蹙眉,很快又鬆了眉心,露出了懷念的神色,道:「還記得你們幼時,年紀相差無幾,太子長你兩歲身量高些,你不甘心每日習武硬是要比他多幾個時辰,文墨也從不懈怠……」
李燃表情有幾分微妙,不動聲色拿起了杯盞,在掌心微摩挲。
因為有李燃在,李恆雖然性格溫吞但是功課從來不敢懈怠,時時提防李燃會超過自己。那時候聽宮女私下議論,太子晚上還嚇得躲在被子里哭,然後還被皇后教訓了。
想到那時候的事,周慎眼角帶著褶皺的褐眸彷彿染了幾分笑,他看向李燃斂了笑,道:「老臣從前便道,二殿下素來聰穎,不論是文治武功還是旁的都是位在前列。老臣雖與殿下有君臣之別,但是師生一場。說句不得當的,一直是當成自家子弟看待的。」
周慎生性並不嚴厲,甚至可以說是寬容,從不會輕易去陛下面前說兩位皇子什麼錯處。小錯私下與其說之改之便可,除非有那等但不起的大過,或是屢次同樣過錯屢教不改者,才會稟與陛下。
李燃面有動容之色,垂眸掌心捏著杯盞,遞到了唇邊。
卻在這時候,外間有隨侍腳步雜亂,在門外稟道:「皇子妃擔心殿下勞累,特帶了點心來,正候在外間求見殿下。」
周慎話語微頓,看向了李燃。
李燃面有古怪,嚶嚶嫌熱,從未在他工務的時候來看過他,抬聲道,「讓她進來。」
隨侍應是退下了,李燃眸中也帶了幾分鬆懈之意,看向周慎的時候翹唇:「老師還未曾見過嚶嚶吧,她生性乖巧,老師若見了定然也會喜歡的。」
那語氣頗有些像是向親近之人炫耀珍寶一般,還多了一點幼稚。
二殿下李燃性子向來最是強硬,前些年跟著左衙軍楊指揮身邊,也是殺伐決斷。周慎還是頭一回見到他能還有這樣的神色,一時間對陛下賜下的這位二皇子妃有些好奇了起來。
於是他面色和藹,端著茶盞,含笑著應下了。
然後就見一個衣著鮮亮,頭戴珠翠的女子裊裊進了來。身披薄紗,柳眉皓齒,發挽烏鬢,斜戴青鸞鳳冠。瞧著便是極嬌氣的模樣。
莫要說身上那寸金寸縷的葛絲,就說那髮鬢間的一根釵上面鑲嵌的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石,簡直是將驕奢二字濃墨重筆描繪在了臉上。
陛下素來崇尚節儉,上行下效,朝中眾臣無不如此。周慎瞧見第一眼臉色就微妙了起來,身子也不由往後挪動了幾分。
「夫君忙了這些日子了,嚶嚶就讓婢子做了些點心送來,到不想周太傅竟也在此,倒是打擾了。」江嚶嚶眨了眨眼,語氣十分乖巧。
「怎會,太傅今日來也不過只是看望看望本殿,並無什麼要事。」
即便是方才有要事,現在也沒有了。
李燃十分自然的攥著江嚶嚶的手捏了捏,讓婢女將食盒打開,請周太傅來太師椅前坐下,然後自己才和江嚶嚶挨著落座。
兩人旁若無人的恩愛模樣,十分惹眼。
這一刻,周慎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幸甚此女並非太子妃。
周慎想到從前在東宮初次見到太子妃時候的樣子,女子面容鮮朗卻未施粉黛,發間僅挽著玉簪,著著清雅的宮裝,舉止形容皆是儀容有度。
那時候太子妃站在太子身側,不卑不亢,已經有國母雛形。不僅如此,言詞談論間引經據典,落落大方。
太子含笑望去,兩人情誼可見。
再一看李燃,周慎想不通,一向刻板好強的二殿下如何會喜歡這樣驕奢矜貴又嬌氣的女子。
但是想一想,這樣也是好事。二殿下畢竟只是皇子,並非儲君,這樣的女子伴隨身側若是軟化其意志,讓他耽於政務倒是好事。
儲君羽翼未豐,皇弟卻兢兢業業,本就不是什麼好事。若是二殿下日後去就藩,帶著這女子遠離京都,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這樣想著,周慎看著江嚶嚶的面容倒也能維持慈祥,然後他就瞧見桌上的糕點有那麼些眼熟。但是他這個年紀的人了,也並不認識這糕點有什麼特別的。
「這是照著東宮傳出來的點心方子做的。」江嚶嚶也在瞧著周慎,她杏眸含著笑,將點心往周慎面前推了推,潔白的皓腕間還掛著藕色的玉鐲,纖指修長,十分漂亮。
「太傅嘗嘗,這蓮花酥和東宮做出來的相比如何?」她吐字清晰,一字一句。
就在周慎看江嚶嚶的時候,江嚶嚶也在看著這個三朝大儒,此人瞧著和她想的倒是相似,容貌端正,即便是鬢間有些許斑白之色,但是依舊不掩那一身文人氣度風骨。眼角有些老態的細紋,看著倒是更有溫和之色。
本來江嚶嚶以為,他在對著李燃的時候,應該要更嚴厲些。
也怪不得李燃在他幾次三番維護太子之後,能這樣敬重他。
但是即便是這樣,江嚶嚶還是注意到,周慎在向自己投來眸光的時候,眉心短暫的蹙了一下。
意料之中。
周慎聞言后,動作就是一頓,抬眸看向江嚶嚶,還是見她神色嬌軟,語氣也是極為乖巧的,彷彿只是隨口一句罷了。
李燃看出這話不好回答,趕緊在袖子下捏了捏愛妻的指尖,示意她這是太傅不得放肆。然後一邊不動聲色看向周太傅,道:「老師莫怪,嚶嚶就是隨口一說,既然是在東宮傳出來的方子,那外面做出來的自然是不及東宮裡的好。」
周慎剛僵笑著道了句無妨,就聽江嚶嚶試探道:「太傅應當嘗過東宮的糕點吧?不如現在再試試這個?」
說的不著痕迹,規則無法禁言。
周慎頓住,笑容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