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是尋找結果,無數的猜測便會在深處,將清醒內心裡潛藏的答案不停翻找出來,赤裸裸的展示給自己看。
通過了這個答案,她在腦中一瞬間,似乎將過往的許多疑點串聯成線。
從而,在腦中組成了一個,龐大可怕的真相。
阿庫紗紅不由自主的遠離了主屋幾步。
劉鈺及時提議:
「如果紗紅姐方便的話,請與我們移步到紅樓商談吧。此處畢竟不太方便。」
阿庫紗紅下意識點頭答應。
於是,她便隨劉鈺與林淳道,來到了紅樓之中。
夜已經深了,整個白川村陷入一片寂靜當中。
只有這座小紅樓,還從窗戶里透出微弱的燈光。
在充斥著魑魅魍魎的黑夜中,辟出一方凈土。
劉鈺將阿庫紗紅安置在客廳中,安慰地撫了撫她的手背,輕輕的遞給她一杯茶。
阿庫紗紅如神遊一般跟她們回到了這裡。
但是她心中仍是亂成一團。
即便心底的某些猜測成了真,也不知道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山廟……村長近年來的奇怪表現.……
村長他要做什麼.……
她垂下頭,小心的吃了口茶,潤了潤乾燥的唇,才輕聲道:
「說起來,公公他,的確已經有一年多,舉止奇異了。當時我們以為只是年紀大了,並沒有在意。包括他抽水煙.……也是近一年來的事情,婆婆去世很久了,我們都想著,他能自己找個什麼樂趣都好,也算是一種寄託。」
「如今想來,確實是,自那山上的獵戶下山找過他之後,他才出現了這些異常。」
劉鈺想了想,問道:
「紗紅姐。不知當年獵戶下山找來時,你是否還能回想起哪些有關的細節?」
當年獵戶下山找村長便是修建那座山廟的開端,現在能了解此事的,除了村長他自己.……便也就剩下了這個村長兒媳了。
如果能問清細節,或許能對當年的事,有一個合理的推測。
或許,也能知道獵戶一家的真正死因。
阿庫紗紅也知道其中的重要性,聞言沉思了片刻,便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全村人都知道當年獵戶下山,找我公公的事,但是.……想來,當年全程參與,現在還在村子里的,也就只剩下我了。」
「去年年初。我們村裡一直負責在山上守著林子的老獵戶,突然從山上下來。來到我們家,找到了我的公公。那獵戶一家在我們村世世代代生活,與我們家也是世代交好。想來,當年或許也正是因為獵戶與我公公情比兄弟,才答應將一家遷往山中,替村子守山。」
說到此處,她沉默了一下。
若是獵戶當年沒有礙於與她公公的交情,沒有將一家遷入大山中。
也許,他們一家七口,不至於慘死。
「因為這層交情,老獵戶來找我公公時,我公公自然是熱情迎接。我們全家做了很多準備,做了好酒好菜,也備了不少讓老人家帶回山中的酒肉用品……為村子貢獻一場,我們自然不能虧待了人家一家。」
「但是,等到他到來時,我們卻都覺的,老人家與以往有些不同。」
「不同?」劉鈺挑眉,「哪裡不同?」
「哪裡.……都與往常我們送用品上山時,有很大不同。」阿庫紗紅想到此處,蹙了蹙眉。
「他,變得很瘦.……非常瘦,好像皮包骨頭一樣。你知道的,這種世代獵戶的,身材一般都是精瘦而有力的,但絕不能是他那種,好像生了很大的病一樣。除此之外,他還……反應遲鈍了許多,當年我兒子阿布友拉調皮,也很喜歡和這個獵戶爺爺玩笑,他曾不小心用折斷的樹枝划傷了老爺子.……誰知,明明已經划入了皮肉,但卻沒見絲毫血液流出,那老獵戶,好像也並不知道疼痛。」
「這老獵戶如此不同尋常的變化,當時的村長就沒有任何異議嗎?」劉鈺問道。
「有的。」阿庫紗紅嘆了口氣。
「我公公他是全村最有聲望的人,全村老少都十分愛戴他,自然也是因為他的見識與智慧都是令人欽佩的。他是第一個發現老獵戶不對勁的人。因而,他才主動要求與老獵戶密談。」
「然而,我公公自從與老獵戶密談過一次后,等他再出來,整個人就變了。」
阿庫紗紅說到此處,不禁有些惱恨自己薄弱的危機感。
當初明明發現了事情的不對之處,卻因大意並未與丈夫點明情況。
如若不然,何至於任由事情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一轉之前的態度,不但對獵戶如今的異樣毫不在意,更下定了決心,鼓動全村,開始修建山廟。」
「你們當時是否問過,修這山廟的原因?或者,這到底是供奉誰的廟宇?」
對於羅羅族來說,山廟自然是可以修建,但其中供奉的神明也是有講究的。
然而,目前為止,全村所有的村民,包括山上正修建的村民,竟然沒有一位能回答廟中的神像是哪位神明……
劉鈺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那天進入山廟中所見的畫面。 ……
在燈火昏暗的廟堂里,身披羽氅,脖頸帶著寶石,詭異的將面貌永遠藏在黑暗之中的神像。
她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
他,到底是誰?
「是山神。」阿庫紗紅答道。
「在你問過我之後,我曾問過我的公公,他說,那是山神。是可以保佑全村避免未來一場大災難的山神。」
大災難?
這是劉鈺來到村子之後,第一次聽到了與此行目的極為相關的辭彙。
「什麼大災難?」劉鈺連忙問。
「.……不知道。我也問他了,但是,他沒有回答。」
劉鈺深深的吐了一口氣。神色悵然。
「好吧,您繼續。」
阿庫紗紅莫名的看了眼她。
「雖然他當時並沒有告訴我,但是,現在聯繫目前的情況來說,他所說的大災難很可能只是無稽之談……或許,根本就是被老獵戶蠱惑了。」
劉鈺聞言只是笑著搖搖頭,並不言語。
因為她心裡清楚,在這些線索中,這像借口一般的『大災難』,或許真的可能發生。
但是,事情未清楚之前,她並不能妄下判斷。
阿庫紗紅此時突然靈機一動,心中所想,口中便順勢說了出來:
「說到此處,我竟還有個猜測.……以前覺得是無中生有,如今來看,未必不是事出有因。」
「在很久以前,久遠到我們山村還未建立之時,這裡便曾流傳著一個傳說。我們村的兩條環繞的河流一條名叫白河、一條為川水。我們村故而名叫白川村。而白河與川水曾經孕育出一隻兇惡的精怪——祙。它便一直藏在四周的山林中蠱惑人。」
「也許那山中的老獵戶一家,便是被這妖怪蠱惑了,然後又來欺騙村長吧。」
劉鈺猛然聽聞這個傳言,當時也是一怔。
安靜了數秒。
便聽旁邊一直沉默的林淳道,忽然開口。
「對。就是祙。」
劉鈺迅速轉頭看他,同時自己腦筋飛速轉動。
阿庫紗紅也是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不禁驚訝道:
「兩位見多識廣,是否聽說過這個妖怪?他是真的存在嗎?」
「山海經中曾記載的,他是山澤中的惡鬼。」劉鈺喃喃道:
「祙,其為物人身、黑首、從目。」
人身、黑首、從目.……
人身、黑首.……
昏暗的廟堂里,高聳至房頂的神像,如同上古時期的君子般,披著羽毛樣式的大氅,無論什麼角度都難以看清的,沉沒在黑暗中的頭顱.……
原來,頭顱看不清,不是光線太暗。
根本人家頭顱就是黑的。
從目……
豎著長的眼睛。
嗯?
劉鈺疑惑,神像的眼睛呢?
「我沒看見他的眼睛,難道是還未畫完?」
阿庫紗紅更是不解。
林淳道卻瞥了他們一眼,輕輕開口:
「你看的時候,閉著呢,還未睜開。」
還未睜開……
還能睜開?!
二女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在客廳的角落,仰躺在地上的綠色怪異拎包與木桌上安安靜靜擺放的茶具,也在不經意間顫抖了一下。
半晌,劉鈺僵硬的抬起頭,語音顫巍巍。
「你說,那神像,是活的啊……」
在眾人複雜糾結的目光中,林淳道靜靜的點了點頭。
「如我所見,就是本尊。」
「本尊?」劉鈺抿緊唇。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山廟不論是誰要求修建的,都不好說最終的目的了。」
是啊。
如果山廟中的就是惡鬼的本體。
那麼……修建山廟是有什麼目的呢?
本不大的山廟,傾盡全村所有壯丁,修建了一年,仍然無人下山,甚至還在增加人手.……
阿庫紗紅垂下了頭,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她很想不相信這兩個人目前為止討論的結果。
但是,她做不到。
一瞬間,她想到了自從修廟起就沒下過山的丈夫;今天剛剛上山的兒子;在山廟裡的幾百個年輕村民;村裡的老弱婦孺……
她身旁,是見她狀態不佳,滿眼關切的劉鈺與林淳道。
出了紅樓的不遠之地,是已經熄了燈,幽深寂靜的主屋。
阿庫紗紅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頭看了一眼村長大院主屋的方向,又回身,鎮定的問道:
「你們打算怎麼辦?」
劉鈺靜靜的打量著她,說道:
「我們打算把事情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