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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 114 章

  「六年前,罪臣之女的雙生妹妹荔夏,在家中血流而盡,死不瞑目。死因為私下服用過量打胎藥物,流出一個已成型的男胎。」

  「荔夏死時,其年尚不足十三。」

  荔知一字一頓道。

  荔家雙生子並非重要人物,當年靜悄悄地死了一個,連茶餘飯後的閑談也算不上。

  可其中內幕,在六年後公之於眾,讓殿外百官霎時炸開了鍋。

  謝慎從慌張的目光在人群中四處尋找,尋找著他所謂的忠義之士,最後驚喜地發現了人群中的謝鳳韶,他沖著謝鳳韶的方向,吚吚嗚嗚起來,身體激動地歪斜了。

  一臉憔悴,下巴上長出青色胡茬的謝鳳韶神色複雜地站著一動不動,他悲哀地望著殿中的皇帝。

  謝慎從的表現由驚喜到震怒。

  但他除了咿咿呀呀,什麼都說不出來。

  站在他身後的鹿窈扶正了皇帝,溫柔嬌嗔道:

  「皇上不論什麼時候,見到鳳王都這般歡喜。不過現在,還是先聽荔知要說什麼罷。」

  有大臣疑惑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皇上堅持今日要早朝,讓太醫院開藥開猛了些。」鹿窈說。

  「這……要不要緊?」

  「你說呢?」鹿窈意味深長地反問。

  十三四歲的少女,一身華麗的衣冠,純金打造,栩栩如生的鳳凰發冠在烏黑的鬢髮上翱翔。少女妝容瀲灧,昂著下巴,神情莫測。站在疲軟病弱的皇帝身旁,儼然中宮——不,皇宮之主!

  問話的官員看了看沉默不語的鳳王和琅琊郡王,決定噤聲不言。

  「荔知,繼續說罷,皇上想聽。」

  鹿窈笑道,一雙纖纖玉手,放上謝慎從的肩膀,惹得後者一個顫慄。

  荔知行了禮,繼續說道:

  「按本朝律例,□□十二歲及以下幼女因而致死,照光棍例,斬決。其□□十二歲及以下十歲以上幼女者,擬斬監候;和姦者,仍照雖和同強論律,擬絞監候。」

  「大理寺卿,我說得可對?」

  荔知忽然向大理寺卿投去問題,大理寺卿正聽得聚精會神,猛然回過神來,脫口而出:

  「對,對——」

  荔知繼續說道:「荔夏生前,未曾定親,除了家中招待的貴客,她並無機會接觸外男。這些年來,罪臣之女一直在秘密調查害死妹妹的兇手,如今終於有了線索。」

  她拿出了懷中那幅畫卷。

  鹿窈不得不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才按捺住掙紮起來的皇帝。

  畫卷在眾人面前打開。

  有的人目瞪口呆,面紅耳赤,移目不敢再看,有的人則閉上了朦朧的淚眼,渾身因痛苦而顫抖。

  「此乃兇手所繪荔夏之像。」她說。

  她手中的畫卷,猶如千鈞。

  她必須用上全部的力氣,才可握住這一幅扭轉了她們姐妹一生的畫卷。

  宮殿外鴉雀無聲。

  有人認出了御用的筆墨,面露驚恐之色。

  「罪臣之女荔知,懇請皇上命大理寺查清此案真相,還我妹妹一個公道!」

  荔知無視各異目光,揚聲說道。

  「不過是一個罪臣之女的死……私下報官即可,拿到皇上面前來說,是否小題大做了?」

  官員之中,有人低聲道。

  「若並非罪臣之女呢?」一個平靜而低沉的聲音壓過了質疑的話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謝蘭胥身上。

  人群之中,謝蘭胥一身顏色淺淡的大袖寬衣,如松風玉露,鶴立雞群。

  他緩步走到荔知身邊,正對著瞪著雙眼的謝慎從。

  「四年前,一封飛書牽連出謀逆大案。太子謝松照和中書令荔喬年相繼被斬。其家族也各獲其罪。皇上聖恩浩蕩,念我年幼多病,免去我的死罪,令我遷徙鳴月塔。也就是在那時,我陰差陽錯認識了荔喬年的庶長子荔晉之,並在他死前得知一個驚天秘聞。」

  「中書令荔喬年並未參與謀反,全程一無所知。荔家與東宮款曲的書信,皆由荔晉之一人為之。」

  謝蘭胥的話,猶如巨石投入水面,激起驚濤駭浪。

  一時間門,紫微宮前議論不止。

  一名鳳王黨的官員站出來說:「琅琊郡王!事關重大,你可有確切證據!」

  謝蘭胥不慌不忙道:「荔晉之的一面之詞,我自然不會相信。直到我蒙受皇恩,重返京都,就職大理寺卿的時候——我翻閱了此案的相關案宗,對比荔晉之和荔喬年此前的筆跡,發現罪證上的筆跡,模仿得只有形似,卻無神似。」

  「不光如此,就連太子的筆跡,也是人模仿而成!」

  百官一片嘩然。

  「你是說,太子和中書令都是遭人陷害?」有人忍不住問道。

  「當年的謀逆一案,作為謀反鐵證的,只有荔家和東宮款曲的來往書信。此案證據單薄,疑點重重,卻不知為何迅速結案,顯然幕後另有黑手操控!」

  謝蘭胥雙膝彎曲,跪行大禮。朗朗道:

  「微臣謝蘭胥,以謝松照遺孤的身份,懇請皇上重審謀逆一案,為無辜之人沉冤昭雪,令有罪之人罪有應得!還我大燕朗朗乾坤!」

  荔知也跟著跪了下去,擲地有聲道:

  「請皇上為無辜之人沉冤昭雪,令有罪之人罪有應得!還我大燕朗朗乾坤!」

  日光之下,謝蘭胥氣質高潔,神情清朗。

  一晃眼,還以為是謝松照死而復生。

  「太子……」

  有和謝松照同朝為官的老臣淚眼婆娑。

  也有受過謝松照恩惠,後進的官員面露感慨。

  太子有愧於個人,但無愧於蒼天。

  無論是從前,還是以後。

  他的人望並未消散,而是沉寂。直到某一日,重新風起浪涌。

  當第一個附和的官員跪下請命后,越來越多的官員跟著跪了下去。

  他們的聲音,在不知不覺匯成滾滾前行的浪濤。

  無可阻止地撲向謝慎從。

  他氣得吱呀亂叫,毫無帝王之儀。

  站在他身後的鹿窈嘆了口氣,說:「皇上病重,無力理政。但如今內外交困,諸位大人可否為本宮出個主意?」

  眾人面面相覷。

  張之貞一直在暗中覷視眾人神色。他不傻,皇帝分明是受了琅琊郡王,鹿德妃以及前宮正司宮正荔知的挾持。

  身為中書令,他理應幫助皇帝。但那殿中所坐的皇帝,口歪眼斜,不能言語,連性命都掌握在他人手中,一看便知是秋後的螞蚱,余日不多了。他若現在趕去護駕,豈不是上趕著送死?

  更何況,他的前車之鑒還在那裡放著,荔喬年沒有謀反,皇帝心知肚明,但為了扳倒太子,還是毫不留情地丟棄了這枚棋子。

  昨日是荔喬年,明日就可能是他張之貞。

  他比荔喬年活得更久的唯一原因,便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忠於過謝慎從。

  「……當務之急,自然是立太子,讓太子監國。」張之貞站出人群,揖手道。

  「依各位之見,誰更適合做這個太子?」鹿窈問。

  一時間門,百官中各說各話。

  「當然是最受皇上器重的鳳王……」

  以蘇嫦曦之父為首的鳳王黨連忙開口。

  「既然太子無罪,當然應有琅琊郡王承襲東宮之位!」也有人道。

  各異的目光,漸漸集中在謝鳳韶和謝蘭胥兩人一身。

  一人光鮮,一人憔悴。

  謝鳳韶鬍子拉碴,眼神無光,早已沒有一開始的意氣風發。

  身邊的黨羽眼神火熱,他的雙目卻只有悲哀。

  謝鳳韶深深地看著神色平靜的謝蘭胥,說:「父皇退位后,會去哪裡?」

  「自然是太上皇宮中頤養天年。」謝蘭胥說。

  謝鳳韶看著謝蘭胥,四目對視半晌后,他向著謝慎從的方向跪了下來。

  「兒臣謝鳳韶,懇請父皇為大哥昭雪,另立琅琊郡王為太子監國,對內重審謀逆一案,對外和談叛軍,以安天下蒼生之心——」

  「吚吚……嗚……嗚……」

  謝慎從氣急攻心,噴出一口鮮紅的血液,隨即奄奄一息,徒留憎恨的目光看著殿外眾人。

  「皇上!」

  「皇上——」

  鹿窈按住謝慎從的手,嘆息道:

  「皇上想起太子之死,哀思過重。由此來看,皇上定然也是屬意由琅琊郡王承襲東宮之位的。」

  連鳳王都推舉琅琊郡王為東宮之主,這場原本應該有腥風血雨的爭執傾軋便已經有了結果。

  一時間門,推立謝蘭胥為太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謝蘭胥幾次推拒后,張之貞帶頭跪了下來。

  「殿下,大敵當前,為了天下,為了蒼生,殿下便接過這重任吧!」

  眾人附和,接連勸說。

  謝蘭胥這才「不得不」接下了高善端出的太子金寶。

  而太子上位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令三司徹查當年謀逆一案,以及荔夏死亡一案真相。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毫不猶豫地揖手行禮,異口同聲道:

  「微臣領命。」

  督御史錢儀望一臉意料之中的平靜,他望向謝蘭胥,揖手道:

  「微臣領命。」

  謝鳳韶走到謝蘭胥面前,直視著他的雙眼,低聲道:

  「你要記住你說過的話……留他一命。」

  「鳳王大可放心。」謝蘭胥說。

  他當然會活著。

  有些時候,活著會比死了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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