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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112 章

  十二月底,大捷的燕軍浩浩蕩蕩開進京都。

  柳絮楊花一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飄灑在廣闊的天空中,身穿烏黑鎧甲的軍士如暗河奔涌在寬闊的京都主道上。

  京都這一日萬人空巷。

  不論是布衣百姓還是錦衣貴族,都自發地匯聚到了主道兩邊,歡迎這支匯聚了游牧民族和燕人的軍隊。

  謝蘭胥一騎當先,旁邊是頭戴帷帽的荔知,再之後是此戰中立下汗馬功勞的荔慈恩兩兄妹,以及以阿奢奇為代表的草原十三部。

  琅琊郡王自不必說,芝蘭玉樹,宛若其父。准王妃巾幗不讓鬚眉,自鳴月塔之戰後,又聯手琅琊郡王再次大勝,即便頭戴帷帽,也能透過搖曳的薄紗一窺其清麗姿容。

  街邊百姓被其肅殺的氛圍所感染,一臉崇敬地注目觀看,不敢有絲毫喧嘩。

  到了皇城腳下,大軍停留在皇城外等候封賞,按道理,皇帝應該接見此戰的主要人員,聽取他們陳述戰爭的發展,以及最後的得失結果。然而謝蘭胥他們等了許久,等來的卻是一道論功行賞的聖旨。

  雖然白沙一役平定了草原十四部,將燕國的國威傳揚至關外草原之上,但聖旨上的獎賞,卻乏善可陳。得到官爵加封的也不過是歸降的十三部首領,以及和談有功的荔慈恩一人,作為主將的謝蘭胥,只獲得了一些金銀賞賜。

  皇帝針對性的冷淡,明眼人一目了然。

  宣旨的小太監讀完聖旨,對荔慈恩說:「你就是主持和談的荔慈恩?」

  「正是民女。」

  小太監看了她一眼,涼涼道:「皇上要宴請十三部落的首領,屆時還要你居中翻譯。勞駕你跟首領們說上一聲,跟咱家走吧。」

  荔慈恩愣住,下意識看向荔知。

  荔知點了點頭。

  她心裡門兒清,皇帝這是有意分化他們。那位九五之尊,已經感覺到了近在咫尺的威脅。

  「……民女接旨。」荔慈恩放下心來。

  荔慈恩和草原十三部的首領進宮赴宴去了,其他人則打道回府。

  沒有慶功宴,沒有歡迎儀式,甚至連皇帝的面都沒見上一面。謝蘭胥這支得勝之師,處境忽然尷尬了起來。

  但謝蘭胥不委屈,因為他知道,京都里有的是人替他委屈。

  幾日後,京都中已經因此流言霏霏。

  皇帝此舉,雖是為了晾一晾謝蘭胥,卻也同時涼了許多有心為大燕建功立業的武將之心。就連百姓之中,也對此頗有微詞。

  謝慎從已經亂了陣腳,只要錯了一步,離步步錯也就不遠了。

  ……

  數日後,紫微宮中。

  皇帝在早朝上發了一大通火后,急召鳳王入宮。

  謝慎從在御書房裡等了許久,鳳王才拖拖拉拉地進了宮,等到見了滿身酒氣,衣冠不整的鳳王,謝慎從心裡壓著的火蹭一下就冒了起來。

  「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

  謝慎從隨手抓起案上一本奏摺向他用力擲去。

  謝鳳韶獃獃地站在原地,任由堅硬的奏摺砸在身上。

  「為了一個女人,你就連太子之位都不想要了嗎!?」謝慎從怒聲道。

  高善袖手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宛如一具沒有生命的雕塑。

  即便是提到太子之位,謝鳳韶依然一臉消沉和麻木。從踏入紫微宮起,他就沒有抬眼看過御座上的謝慎從一眼。

  「鳳兒,你聽聽京中的風言風語,他們眼中可還有你這個鳳王的影子?」謝慎從痛心疾首道,「你如此作踐自己,你母妃見了,該有多心痛?」

  聽到母妃二字,謝鳳韶的眼神動了動。

  「……有父皇陪著她,她便不會心痛。」謝鳳韶說。

  「你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朕最看重的兒子,朕知道,此前一段時間,對你過於嚴苛了。但那也是因為朕盼你長大心切,你的那些兄弟們,沒有一個好相與的啊!父皇在時,還能護你一二,若父皇走了,你又該如何自處?」

  「……」

  謝鳳韶又開始神遊天外。

  謝慎從看得心頭火起,但不得不壓抑怒火,他的那些個兒子,能與謝蘭胥抗衡的已經只此一個。

  「朕知道你的心結在什麼地方,自從朕發布了那道賜婚旨意,你便悶悶不樂。」謝慎從說,「朕現在才看清琅琊郡王心所圖甚大,不堪信賴。荔知是個好姑娘,指給琅琊郡王的確倉促了。只不過琅琊郡王如今勢大,朕即便是想收回成命,時機也不甚成熟……」

  謝慎從說得隱晦,意思卻很明顯。

  荔知在他眼中並非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可以轉贈的寶物,誰讓他高興了,他就能把這寶物贈與誰。

  謝鳳韶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冰封的苦痛與憤怒一時高漲,袖中的雙手漸漸攥緊了。面上也顯露出了痛苦之色。

  謝慎從還誤以為是自己的激勵起了作用,讓鳳王重新升出斗意。

  「琅琊郡王現今不過是尚書左僕射,從今日起,朕便封你為尚書右僕射,你又是親王之身,比琅琊郡王高出一頭不止。能不能如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謝慎從擺了擺手,說,「回去拾掇拾掇自己,明日上朝時別叫人看輕。」

  謝鳳韶沉默不言地離開紫微宮后,謝慎從感覺心裡落下了一塊大石頭。

  他自認有識人之術,謝鳳韶從小便被他重點培養,心術才智都有,端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如果荔知能激起他的斗意,那便給他做個侍妾也無妨。

  反正一開始的賜婚,也只是想著用一個出身有污點的女子牽制謝蘭胥。

  只要謝鳳韶能夠如他所願,和謝蘭胥鬥起來,他便又能高枕無憂十幾年。

  如此,一個罪臣之女又算得了什麼。

  他正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得意,忽然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

  有了今年夏日的前車之鑒,他特意讓宮人在紫微宮各處燒足了碳,讓各室暖如初夏,即便外出,也是裹著厚厚的皮草,懷裡揣著手爐。

  如何能著涼?

  他略有狐疑,但並未放在心上。

  然而——

  三日後,謝慎從便一病不起了。

  本以為只是一個小風寒,卻不想發展到纏綿病榻的程度。

  怡貴妃為了爭寵,擠走了侍疾的鹿窈,偏要守在龍床邊近身伺候。但怡貴妃養尊處優的人,哪裡會照顧人?旁的倒還好,能學的學,能忍得忍,怡貴妃是真的一顆心掛在皇帝身上,所以一開始,倒是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直到皇帝某日一咳,一口濃痰飛到了怡貴妃的衣裙上。

  謝慎從之前沒覺得咳出痰有什麼——誰不吐痰?他當地痞的時候,一日要吐十幾口痰,那鹿昭儀,侍疾的時候總是用手來承接他的口痰,還有那些宮人,也從未因此皺過眉頭。

  身邊沒人敢表現出噁心,謝慎從也就忘記了此舉的噁心。

  他是九五之尊,一國皇帝,別說口痰了,便是大小急,那都是龍尿龍葯。

  然而,當那口痰飛到怡貴妃的裙子上時,怡貴妃嫌惡至極的尖叫劃了破紫微宮的平靜。

  隨之而來的,便是從皇帝破碎的自尊心上升起的勃然大怒。

  虛偽——

  惡毒——

  薄情——

  故作姿態——

  謝慎從所能想到的符合怡貴妃此舉的惡言惡語,都毫不吝嗇地扔給了這個陪伴他多年的女人。

  當慘白著臉的怡貴妃——不能再叫怡貴妃了,當剝奪了封號,降為修儀的蘇嫦曦被拉出紫微宮時,謝慎從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她投去。

  在他看來,是自己多年的寵愛餵了狗。

  在他看來,他不可能對不起別人,只有別人對不起他的份。

  他用力地咳了咳,喉嚨里總像堵著什麼東西,但偶爾能咳出痰,偶爾又不能。

  「太醫院養的是一群飯桶嗎?!說是風寒,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一點好轉?!」

  謝慎從身體不適,心情也不好,他一暴怒,殿內便呼啦啦跪滿一群宮人。

  「皇上,可要叫太醫院院使來看看?」高善躬身問道。

  謝慎從一邊咳,一邊點頭示意。

  「還有……叫鹿昭儀來。」他說,「患難才可見人心啊……」

  高善不置一語,低頭退下了。

  殿內,又響起了痛苦的咳嗽聲。

  不一會,鹿窈便來了。

  少女聘聘婷婷地坐在龍床邊,對面色蒼白,衣衫不整的他沒有絲毫輕視,即便他沖著她的手心吐出濃痰,她的眼中也只有心疼。

  「娘娘——」

  高善遞來剛煎好的湯藥。

  濃烈的中藥草苦味飄蕩在空氣中,里裡外外放置的炭盆散發著熱氣,蒸騰著空氣中的苦澀。

  鹿窈接過高善遞來的葯碗,用湯匙輕輕攪拌著烏黑的葯汁,緩緩吹著。

  她翹著小指,指甲上塗著鮮紅的丹蔻,如她本人一般鮮嫩。

  謝慎從不禁看出了神。

  等到葯的溫度差不多涼了,鹿窈用湯匙喝上一口,確認溫度怡人,才耐心地服侍他喝下。

  比起蘇嫦曦那個涼薄虛偽的女人來說,不知好了多少倍。

  「窈兒啊……」

  謝慎從握住她的手,深情道:

  「這兩次生病,你待朕都全心全意,朕一直看在眼裡。如此品行,區區昭儀之位怎可配你?今日起,朕封你為德妃,嘉獎你之德行。」

  鹿窈又驚又喜,連忙要跪下行禮謝恩。

  謝慎從將其攔在身邊,繼續道:

  「這裡沒有旁人,你我無需多禮,如民間尋常夫妻即可。」

  鹿窈一臉羞澀地偎依在謝慎從身邊。

  「待朕好了,還要與你再生個兒子。」謝慎從輕拍著鹿窈的肩膀,甜言蜜語道,「到時,這偌大的家產,也要與他繼承。」

  「那皇上可得快些好。」鹿窈抬起頭,仰望著九五之尊,嬌嗔道,「臣妾都快等不及了。」

  謝慎從最吃這套,他哈哈大笑,十分快慰,尚覺自己少年。

  高善沉默不語,立於簾下。

  闔宮宮人也都垂頭不語,敬畏沉默。

  他沉醉於天下無敵的幻象之中,渾然不察,懷中之人眼底的冷漠。

  皇城之外。

  謝蘭胥坐在窗檯下,同處一榻的荔知身上披著謝蘭胥的大氅。

  兩人都在賞雪。

  窗外的雪,彷彿永遠不會停歇。

  一片片,一顆顆,仿若春風中飛揚的幼小的蒲公英。

  漫天的新生命。

  「一切就要結束了。」謝蘭胥若有所指。

  荔知望著那飛揚的碎末。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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