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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當日,甄迢就自掏腰包,從路過的村莊里為謝蘭胥購置了一輛馬車。

  「多謝甄長解的好意,若非如此,憑我的這兩條腿,還不知該如何是好。」

  「哪裡哪裡,這都是卑職的職責。」

  荔知看著謝蘭胥和甄迢互相謙讓了一會,感嘆謝蘭胥對自己的表情管理之強。

  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癱過,不然怎麼能把一個風癱之人的三分哀怨和七分自強演得這麼出神入化?

  等甄迢幫著謝蘭胥上了馬車,荔知連忙像個侍女那樣跟了上去。

  甄迢向謝蘭胥拱手告退後,又看了眼荔知,警告道:

  「好好服侍殿下。」

  大難不死一次,甄迢對謝蘭胥態度大變。

  晚些時候,其他役人都在外邊分發流人今日的口糧,甄迢帶著一個農婦叩開了馬車,送上鮮美的清粥小菜。

  「殿下這兩日受驚了,卑職在途徑的村莊里尋到一戶人家,請她在做夕食的時候多做一份。」甄迢言語克制,在馬車下拱手說道,「農家小菜而已,算不上精緻,但是能換個口味。」

  謝蘭胥一番客套后,收下了放在木托盤裡的四菜一湯。

  荔知端詳送進來的食物,覺得甄迢應該沒有說謊。

  「木托盤兩邊發黑髮亮,應是被人經常使用;五個碗也是農戶常用的土陶碗,看上去使用了一段時間了。」荔知說,「殿下怎麼覺得?」

  謝蘭胥從托盤角落裡拿起一枚可以用來試毒的銀針。

  「他是個聰明人。」他說。

  兩人分吃了四菜,連青菜湯都喝得乾乾淨淨,荔知自離京后,第一次感覺到飽腹。

  「殿下在東宮時,都吃些什麼呢?」荔知隨口問道,「我聽人說,宮裡的貴人一次用餐會擺滿整張長桌。」

  「那是皇宮,並非東宮。」謝蘭胥說,「東宮的廚子承襲父職,廚藝本就稀鬆平常,又因為父親厭惡奢靡之風,嚴格規定東宮之人的每日用例。」

  「即便是父親本人,每日也只用五菜一湯。東宮的餐桌,還比不上一些五品官員。」

  「至於我,」他說,「吃得最多的是蒸魚和煮菜。」

  吃得還沒荔知在荔家好。這話荔知只敢在心裡想想,她笑道:

  「等到了鳴月塔,殿下就有口福了。想吃什麼,我都可以為殿下做。」

  「如果我們沒分到一起呢?」謝蘭胥問。

  如今三千里已經過半,鳴月塔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目的地。

  他們並非遷居來鳴月塔,而是來鳴月塔服役的。

  等待他們的,是不同的徭役。男子大多派去修城牆做苦力,女子則分與披甲人為奴。

  一個不好,等待流人的就是比翻山越嶺更加絕望的折磨。

  雖然太子被廢,貶為庶人,但謝蘭胥的宗室身份依然保留,見了皇帝依然可以喊一聲皇爺爺,想必到了鳴月塔也是去都護府當座上賓。

  荔知等人卻不同了。

  他們的命運如水上浮萍,一個浪頭就可以覆滅。

  「即使沒分到一起,」荔知笑著,彷彿不知道分與披甲人為奴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我也會給殿下做你想吃的菜。」

  謝蘭胥看著她,像是在判斷她的話有幾分可信。

  片刻后,他移開目光,不置可否。

  失去了風鈴聲的路途,好像白駒過隙,一眨眼春就過去了。

  酷暑來臨,有的流人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再也沒有醒來過。即便躺在馬車裡,衣裳也被汗水打濕。臉上的汗水更是從來沒有停過。

  荔知從來沒有覺得蟬聲如此喧嚷過。天地間好像只剩無窮無盡的蟬聲。

  在盛夏的時候,荔知天天期盼夏的離去,然而涼爽的秋天比她想象的停留時間要短,幾乎一睜一閉,令人膽寒的冬天就又來了。

  流人的旅途也在一年又兩個月後來到終點。

  抵達鳴月塔的那天,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沉默地望著濃霧之中肅穆的城門。

  寒冬下灰濛濛的鳴月塔像是話本里提到過的人間地獄,灰白的山林環繞在城鎮周圍,聽不到一絲鳥雀的聲音,凄迷的寒霧縈繞在城門和瞭望塔上,見不到一個人影,好像所有生靈都在這裡滅絕。

  衙役們用鞭子在身後催促,流人這才不情不願地繼續邁動腳步。

  離得近了,守門的兵卒現出身影,沉甸甸的甲胄和冰冷的神情加重了這裡不近人情的氛圍。

  幾名役人和守門的將領交談之後,流人被允許進入城門。

  馬車在最後通過,守城的將領帶著親信站在門邊,遠遠向馬車裡的謝蘭胥行了個禮。

  荔知鬆了一口氣,看起來謝蘭胥在鳴月塔的日子不會難過了。

  他只要好過,她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過城門沒多久,馬車停了下來。甄迢帶著一個面生的黑臉將士站在車外。

  「鳴月塔都護有請殿下入府一敘。」

  黑臉將士行了一禮,身上武備嘩嘩作響。在他身後不遠,有一輛外觀奢華而又低調的馬車靜候。還有四名腰粗膀圓的漢子帶著步輦,等著將謝蘭胥轉移到馬車裡。

  謝蘭胥看了荔知一眼,下車轉移。甄迢攔住同樣下車的荔知,朝流人的大隊伍揚了揚下巴。

  「你可以回去了。」

  荔知向謝蘭胥的背影行了一禮,依言走回大隊伍。

  一部分流人對去而復返的荔知不太友善,故意將非議說得很大聲,但荔知低眉順眼,神色平和,彷彿並非流言蜚語的當事人。

  更多的流人則沒有心思放在荔知身上,他們神色惶恐,不斷祈禱自己能分去一個稍微好些的崗位。

  隊伍在鳴月塔縣衙門口停了下來,甄迢出面讓大家稍安勿躁,衙內縣令正在分配這一批流人的各自歸屬。

  曬得黝黑黝黑的衙役大搖大擺地收受著流人的賄賂,沒有東西拿得出手的流人又悔恨又羨慕地看著另一批人拿出就要餓死、打死時也沒捨得亮出的財物,去索要一個安全清閑的好差事。

  荔晉之點頭哈腰地和一個黑臉衙役說著話,從懷中掏出王氏的金簪遞去。

  衙役滿意地收下金簪,帶著他進了縣衙。

  鄭氏眼巴巴地看著兒子的背影,過了一會,滿面喜色的荔晉之走出,見了鄭氏,喜色轉為難色,對她說了什麼后,鄭氏如遭雷擊,面若死灰。

  徭役的名單不斷公布,行了賄賂的大多都去了沒有生命危險也不會過於勞累的地方。

  沒有行賄的則往往是去修牆挖煤,做最苦最累的活兒,女子不是配給脾氣最為暴烈的披甲人,便是直接送入軍營充當營妓。

  一時間,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歡天喜地。

  「荔知——誰是荔知?」

  站在縣衙門口的衙役念到荔知的名字,神色有些意外,抬頭看了眼人群。

  「民女就是荔知。」荔知站出來。

  「你——」衙役手一指,「去都護府報道。」

  荔知毫不意外,平靜地接受了分配。

  很快就有人來帶她離開縣衙門口。

  同一時間,鳴月塔都護魯涵將謝蘭胥請進都護府書房。

  書房以紫檀木色為主。臨窗的茶几上放著一個寶藍色的掐絲琺琅纏枝蓮紋膽瓶,裡面滿滿當當的粉白杜鵑。紫檀木書桌上整整齊齊地並放著幾方寶硯,各色玉筒,一張薄薄的信紙擺在桌上,上方壓著剛拆不久的信封。

  謝蘭胥一進府,就被邀為座上賓。

  已至不惑之年的魯涵是一個更像文臣的武將,風度翩翩,心思細膩。在徵求謝蘭胥的同意后,請來鳴月塔當地最有名氣的大夫診他的腿疾。

  大夫還是用銀針先刺,謝蘭胥面不改色。

  大夫嘆了口氣,搖頭不斷。

  面診的結果只有魯涵失望,因為謝蘭胥和不在場的另一個人都知道,就是大羅神仙來了,這腿還是動彈不了。

  讓大夫退下后,魯涵面露愧疚,朝謝蘭胥叩頭請罪:

  「微臣有罪,讓殿下在路上受盡艱險,以至雙腿風癱——」

  榻上的謝蘭胥連忙將其扶起。

  「三千里流放本就意外叢生,魯大人即使有心,也是鞭長莫及。」謝蘭胥掩嘴咳了咳,蒼白的臉色讓他更像是遭受迫害的如玉君子,「……若是怪罪於你,我豈非蠻橫之人?」

  「殿下仁德,如太——」魯涵頓了頓,「如大殿下一般。」

  「魯大人請坐。」謝蘭胥示意長榻另一方。

  魯涵道謝后撩袍坐正,沉聲道:

  「殿下勿憂,這只是鎮上最有名的大夫,然山野之中還有許多能人異士,微臣會讓屬下多方尋找名醫,定然會有讓殿下重新站起來的一天。」

  「都護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如此恐會給都護帶來危險……京都還有許多想要除掉我的人。」謝蘭胥神色猶豫。

  「只要陛下的旨意還沒有更改,就沒有人能在我鳴月塔取殿下性命。」魯涵堅決的神色此時才顯示出一個武將的殺伐果斷。

  謝蘭胥揖手道謝,魯涵忙說不敢。

  「不敢相瞞,微臣還是四品武將時便見過大殿下。」魯涵說,「……那是一次除夕宮宴,我因公差來得遲了,途徑降雪宮外的長廊,偶然聽見殿下之父身邊的謀臣正在勸說大殿下。原來,眾皇子向陛下競相獻上珍寶和祥瑞時,大殿下竟獻上名家所繪的《河西飢荒圖》,懇求皇上免去明年的一應大宴,將省下來的銀兩用於援助河西災民重建家園。」

  「河西災荒時,殿下年紀尚輕,應該了解不多。」魯涵說,「那時河西天象異常,一年不見一雨。官員唯恐擔責,直到河西的災民逃到京都,朝廷才知曉大旱的事。此時,河西已成人間地獄。有人根據河西災民所述,畫下樹皮食盡,易子而食的慘劇……這便是大殿下所獻的《河西飢荒圖》。」

  「不是只有大殿下一人知道河西的百姓生活在地獄之中,也不是只有大殿下一人知道賑災可緩災情,但只有大殿下一人,為河西百姓奮不顧身仗義執言。」

  「所以,微臣始終相信大殿下謀反一事另有隱情。」魯涵說,「若殿下要查明真相,微臣願獻綿薄之力。」

  半晌的緘默后,謝蘭胥緩緩道。

  「三法司都蓋棺定論的事情,我便是不相信,也只能接受判決。」

  魯涵還想再勸,但謝蘭胥咳了起來,他只好按下不表,將茶水送到謝蘭胥面前。

  「殿下的身體,微臣一定會找來最好的大夫調理。殿下就放下心,在都護府好好將養身體。」魯涵說,「至於殿下推薦至都護府任職的姑娘——不知具體要安排在何處?」

  魯涵問得委婉,其實最主要是在問此女是否為謝蘭胥的女眷。

  若是女眷,自然安排到一起。

  若不是,那就以親疏關係另論。

  「魯大人拿主意便是。」謝蘭胥說,「流放途中,她對我多有援手,除此以外——」

  「並無別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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