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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快走!」

  長解鄭恭凶神惡煞地催促著落後的流人。面色慘白,疲憊不堪的流人踉蹌著加快步伐。

  荔知走在隊伍中後段,為了節約力氣緊咬牙關,一字不發地逼迫自己往前走。

  汗珠從她通紅的面頰流下,匯入濕漉漉的衣領,後背的汗水早已打濕裡衣,冷風一吹,像井裡撈出的汗巾貼在身上,荔知不由打了個冷噤。

  卷著雪片的風呼嘯在開闊的山谷中,穿過光禿禿的枝椏時發出鬼哭狼嘯的聲音。

  謝蘭胥的馬車落在隊伍最末,一名衙役坐在車頭駕車,揮舞著馬鞭驅趕落後的流人,車上四鑾搖搖晃晃,鈴聲不斷。

  鈴聲帶著荔知回到昨夜。

  風聲沙沙,樹影婆娑。

  無邊蒼穹下,謝蘭胥散著烏黑長發,如玉光耀的面龐上露著淡漠的色彩。慵懶半披的螺鈿紫色大袖衫在細雪中涌動,一條隱紅灰色的絲帶垂在腿邊,皎潔的月光讓他一塵不染,像是雲頂淌下的銀河。

  踩碎枯葉的聲音讓馬車前的謝蘭胥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他若無其事地笑了。

  役人的怒罵和催促讓荔知回過神來,一地月影隨風而去。肉/體的痛苦重新被喚醒,相比起長途跋涉的折磨,飢腸轆轆根本不算什麼。

  紙一般單薄的鞋底清晰感觸到腳下的每一塊砂礫石塊,為了減輕痛苦,荔知拿出失而復得的手帕,想要將其墊進鞋底。

  她剛剛彎下腰,一聲尖利的破空之聲打破了平靜。

  「啊!」

  一名短解捂著脖子上鮮血淋漓的箭矢,瞪著驚恐的雙眼倒了下去。

  嗖嗖又是幾支箭矢射進人群,流人隊伍霎時大亂。

  「山賊來了!快跑啊!」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往前奪命狂奔。

  荔知被驚慌失措的流人撞倒在地,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一隻裹在草鞋裡的大腳就向她手腕落下。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荔知伸出另一隻手,緊緊握住自己戴著貝殼手鏈的手腕。

  流人的大腳落在她的手背,一陣劇痛。

  荔知變了色,緊咬的牙關卻沒有傳出一聲痛哼。

  待踩踏的流人奔向前方,她抓住機會爬了起來,站穩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鏈,雖然手背被踩破了皮,但好在護住的手鏈安然無恙。

  第二件事,就是看向隊伍末端的馬車。

  山林中衝出的山匪騎著精瘦的馬匹沖向流人隊伍,高舉的砍刀在灰白的天空下發著寒光。嘶吼震天,好吃懶做的役人無論是從意志還是數量都被絕對壓倒,只能狼狽逃命。

  無人顧及的馬車被遺棄在路間,謝蘭胥被幾名山匪拉出馬車,強行帶上一匹黑馬,轉眼就向林中絕塵而去。

  山匪擄走謝蘭胥后,為首模樣的山匪吹響口哨,召集同伴調頭撤退。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謝蘭胥和山匪就消失在了林間,只剩驚魂未定的流人和衙役面面相覷。

  「所有人都先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一名叫甄迢的長解還算有幾分主見,大喊出聲。

  六神無主的眾人跟著他的指示,急行了一段路,在一處背靠山崖的空地前停了下來。

  直到這時,役人們才總算想起清點人數。經過剛剛那麼一遭,流人少了十九個。

  別說少十九個,就算再少十九個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沒的那十九個里,包含一個廢太子遺孤,這說不準會是掉腦袋的大事。役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個個都滿臉焦慮。

  荔知對謝蘭胥的擔心,比他們只多不少。她趁混亂剛過,人多眼雜,悄悄靠近正在商量對策的役人。

  「現在的山匪怎麼這麼大膽子,連官差的隊伍都敢襲擊?」

  「很明顯他們就是沖著廢太子遺孤來的,我們是不是要稟告上級?」

  「廢話!這麼簡單的事兒還用得著你說?!」

  鄭恭呵斥完上一個城池派來的短解,轉頭看向和自己同屬一個官署的長解甄迢:

  「甄兄,平日你見多識廣,你說——我們現在怎麼辦?」

  甄迢有些出神,臉上表情捉摸不定。被鄭恭喚醒后,他依然顯得有些躊躇。

  役人們都不解地看著他。

  片刻后,甄迢定神道:「我們已經走了大半行程,此時調頭反而花費更多時間。不如讓一名腳程快的,快馬加鞭六十里,向重城縣令稟明此事後調兵營救。」

  役人們沒有更好的主意,便同意按甄迢所言行事。

  鄭恭帶著兩名短解去解馬車前的馬匹時,荔知皺著眉頭快速思索。

  三十里快馬加鞭,再加上稟告縣令調兵遣將,來回最少也要一夜。如果是廢太子的政敵想要斬草除根,一夜的時間足夠謝蘭胥死個千百回。

  變數太多,她無法袖手旁觀。

  流放之路荒無人煙,即便逃跑成功,最後也只可能是落入虎口或是迷路餓死,再加上流放罪人大多帶著沉重的木枷,衙役們根本不擔心流人擅自逃跑。

  託了看守鬆懈的福,荔知趁他們在卸馬車無暇其他,悄悄往林間挪去。

  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行動,被荔知同父異母的妹妹荔香看見了。她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質問脫口而出:

  「你要幹什麼?!」

  無數目光射向荔知,在被役人攔下之前,荔知頭也不回地往林中奔去。

  「站住!」長解鄭恭氣急敗壞地追了上來。

  若是被捉住,不單救不了謝蘭胥,自己恐怕也會沒了小命,荔知使出吃奶的力氣不要命地狂奔,不知什麼時候,林間只剩自己一人。

  荔知停下腳步,氣喘吁吁。她打量四周環境,尋到夕陽的方位,根據早年在一本遊記上看到的方法,辨別出東南西北。

  朝向找到了,想要找到來時的路就容易了。

  荔知花了快一炷香的時間,終於走出林間。豁然開朗后,眼前便是剛剛發生戰鬥的空地,無人收殮的屍身就這麼曝屍荒野,等待野獸光顧。

  她沿著山匪消失的方向,毫不猶豫再次踏入茂密的樹林。

  馬蹄踩踏必然留下痕迹,尤其是大隊人馬經過的地方。荔知輕而易舉就跟著馬蹄印找到了山匪們的大本營。

  山寨坐落在山頂,寨牆依山就勢,大門緊閉。簡陋的瞭望塔上坐著兩個正在值守的山匪。

  荔知借著山林掩飾,粗略觀察了山寨的環境,能夠看見的寨牆最矮也有二十尺,想要靠翻牆混進山寨毫無可能。

  如果不能混進去,那就只能讓山匪自己帶她進去。

  荔知看著地上的齏雪,決定賭一把。

  ……

  「什麼?有個女人想要投奔我們山寨?」

  披著狼皮的太師椅上,身形魁梧的山寨大當家眯眼看向下方彙報的小弟。

  「女的——十四五歲,她說自己是此次押解的流人之一,因為我們才有機會從隊伍中逃出來。」小弟解釋道,「看門的兄弟不知怎麼處置,特來稟告幾位當家。」

  「這有什麼不好處置的?」長發披散的二當家說,「既然是女的,就和寨子里擄來的女人放到一起——寨子里的兄弟們難道還怕女人多嗎?」

  二當家和大當家交換了一個淫邪的眼神,兩人默契地大笑起來。

  「可是——可是……幾位當家還是看看人再說吧!」

  「這女人可是有什麼稀奇?」大當家被挑起了興趣,「既然這樣,那就讓她進來,我們三兄弟親自掌掌眼!」

  小弟領命而去。

  不一會,小弟再一次踏進群英廳的門檻。

  「快進來,我們當家的要見你!」小弟朝門外喊道。

  太師椅上的三位當家不約而同朝門外望去。

  方方正正的門框內,細碎的塵埃在鮮艷的夕陽里飛舞,一名身著素衣的少女低頭跨進門檻,像一片迷路的雪花。

  三位當家的視線都凝在少女身上。早先的輕視不知不覺消失不見。

  「你抬起頭來。」大當家沉聲發話。

  像是遲疑,又像是怯弱,大當家發話片刻后,少女才緩緩抬起了頭。

  那是一雙華光璀璨的眼眸。小山重疊一般的眉毛像是在膩白的紙上作畫,漸細漸淡地隱入鬢角。一片雪花停在鴉色的長睫上,隨著睫毛的上下眨動,彷彿揉進三個人的心中。

  大當家喉頭動了動,剛要說話——

  「我要她。」

  粗聲粗氣的聲音來自一直沒有開口的三當家。他龐大的身軀陷在椅子里,像一灘羊腸包裹的肥油。

  「咳——」大當家清了清喉嚨,壓下呼之欲出的貪念,「既然三弟喜歡,做哥哥的自然支持。你——你叫什麼名字?」

  荔知重新垂下眼,輕聲道:

  「奴名李夏。」

  大當家很滿意荔知卑躬屈膝的態度,和顏悅色道:「我問你,你願不願意做我三弟的夫人?」

  荔知看向癱坐在椅子上的一塊肥肉。

  「我們三兄弟是同母所生,因官府壓迫不得已落草為寇。」大當家說,「你若願意跟我三弟,我們今後就是一家人。雖說沒有榮華富貴,但也能吃香喝辣,比你在外流浪好過一百倍。」

  「……自然願意。」荔知說。

  「好!」大當家大喜,當即拍板,「擇日不如撞日,今夜我就為你們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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