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晉江獨發】
第二天顧星洛早早起來,江言琛陪著她去了臨江墓園。
顧星洛給媽媽新買的墓地環境不錯,年前常常有人來祭祀,墓園裡香火不斷,顧星洛新購置的位置恰好臨近燒紙錢的爐子,空氣里四處漂浮著紙錢燒后的碎灰末,所以顧星洛讓江言琛在停車場等她一會。
工作人員大概也不想在大過年的弄這事兒,所以只是走了下流程,讓顧星洛簽了字,而後當著她的面封墓,然後跟她說,「現在咱們市裡不允許在碑前燒紙燒香了,怕引發山火,就去前面的爐子那裡燒,那兒有四個位置,咱們墓園入口那裡有二十四小時賣祭祀用品和菊花的,你來了現買也成。」
顧星洛點點頭。
約莫也是察覺這樣的氣氛挺尷尬,那個工作人員試探著又問她,「你媽是生病去世的啊?」
「乳腺癌。」顧星洛低聲答。
氣氛也並沒有變好,那工作人員靜默著給她處理好,然後掏出來一張名片遞給她,「那成,這就行了……後面您要是需要什麼石獅子啊,把墓地精修裝飾一下你找我。」
顧星洛也沒接話,只是收了名片隨手塞進包里。
顧星洛把媽媽的照片沖洗了一下,顏色看著新了不少。
她蹲在墓碑前,從包里拿了一張紙巾擦了擦。
這裡位置稍高一些,回身就能看到停車場,她遠遠看到了江言琛站在車旁的身影,他站在車子旁邊,外套的拉鏈抵著下巴處,風有些大,吹得他的頭髮有些亂。
顧星洛收回視線。
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回來。
她想,要是媽媽還在,她現在一定在跟媽媽說著她有一個很喜歡的人吧。
「媽,」顧星洛蹲在那裡,冬天的風已經很涼了,她低著聲音說,「自從你不在我身邊后,再也沒人像你愛我那樣了,每次遇到什麼特別想要的,我都會覺得,自己配不上那麼好的,覺得對我來說失去才是常態……」
「……」
「媽,這可能是你離開我之後,我第一次勇敢了一點。」
照片上的女人只是靜靜地笑著,畫面彷彿永遠都被定格在了這一刻。
她不會再回應。
也不會再笑著鼓勵她。
好像,媽媽已經陪著她走完了前半程的路。
往後的後半程,她需要獨自一人面對了,但是還好,她還有江言琛。 -
年前這幾天江言琛雖然沒去公司,但還是時常消息不斷,顧星洛也挺理解的,因為畫完了漫畫,這幾天她的工作也清閑了許多。
郝佳米在微信上嘆氣,說自己二十七才能放假,雖然放到年初八復工,但是組裡一直人手不夠——說因為她們組長太嚴苛了,之前招的人都不滿意。
然後郝佳米問她,最近有空不,約個飯和電影。
顧星洛回她:你不回青昭了嗎?
郝佳米在電話里跟她說,「今年我都不想回了,我奶奶去住療養院了,家裡也沒人,估計我也就是回療養院看一下我奶奶了。」
顧星洛猶豫了一會,「你爸媽那兒呢?」
「他倆忙著又沒時間管我,不說這個了,明天我們一塊吃個飯?這樣我二十七放假了直接買票回青昭了。」
顧星洛沒意見,畢竟自己閑著沒什麼事情。
因為違約的原因,這要被寫進檔案,估計這兩年是沒辦法找工作的,但顧星洛目前也沒什麼別的打算,也就是畫畫漫畫和插畫,也相對自由一點。
二十六這天,顧星洛跟郝佳米約了一頓飯,就在市區的一家粵餐廳,主營打邊爐,離的雲閱集團近一些,因為快過年的原因,店裡也沒多少人。
這幾天江言琛似乎有項目要跟,晚上睡得有點晚,這回是應林把她送來的,江言琛接了一通電話就出去了,顧星洛也沒過問,畢竟要放假了,忙確實也能理解,而且想到前幾天遇見唐程峻的那回,也說不定是他家裡事。
鍋底挺清淡,是魚骨和蝦頭煲制的,湯底濃香,也算是一種形式的廣式火鍋,郝佳米選了生魚片魷魚和大蝦,不忘了叮囑服務員,「麻煩你們把魚皮去一下,我朋友不喜歡魚皮。」
「哎,好!」
能這麼記得她這麼吃的,除了江言琛也就郝佳米了。
這也算是她自己一點小毛病,看見魚皮就毛得慌,每次江言琛做魚,都把魚皮去的乾乾淨淨才給她。
「你倆就在淮川過年了嗎?」郝佳米給她又倒了一杯果汁,順帶著問了她一句。
「差不多吧,沒聽說江言琛要回燕京。」
「那挺好呀,你倆在這就是清冷了點,不過過年的時候政府做了挺多活動的,什麼煙花展跨年夜之類的,有空你們可以去看看。」
「行。」
「想什麼呢,心事重重的?」郝佳米見顧星洛答得有點寡淡,就好奇問了一句。
「就是,我在想,」顧星洛撥弄著碗裏海鮮粥的大蝦,似是糾結了那麼幾秒,她慢慢說,「想找個機會,跟江言琛道個歉,但是又怕舊事重提,會讓他難過,可我就是覺得,我應該跟他說對不起。」
「他有表現過什麼嗎?」郝佳米問她。
顧星洛搖搖頭,也正是因為江言琛始終如一的這樣,才讓顧星洛心裡有些難過,好像七年前的過往,是她自己心裡的一根刺。
「那估計就是不介意吧,他一直對你那麼好,看起來不介意之前的事情,」郝佳米說,「當然,是我這麼覺得啊。」
顧星洛想了一會。
確實,江言琛從未對她表露出任何的介意。
哪怕是前幾次,他也從未說過因此而恨她亦或者是介懷。
他說,他只是很擔心她,只是很心疼她。
顧星洛覺得,把那些事攤開講,只是她還沒有做好準備。
兩人之間應該坦誠相待,更虧欠一些的人,是她。
「大過年的說這個也不太愉快,」顧星洛想了想,「等之後我找個時間跟他說,就算他真的沒有介意,我覺得我也仍然應該說一句對不起,我應該對他坦誠一點的。至少應該跟他,把那些話說清楚。」
郝佳米點點頭,她把生魚片和魷魚下進了鍋里,熱氣裊裊,很鮮美的味道彌散,她說,「這段日子,你也放鬆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樣了,挺好的。」
「以前哪樣啊?」顧星洛笑了笑,剛才服務生說,魷魚在漏勺里燙個十來秒就行了,郝佳米數著數字,然後把第一勺放進了顧星洛的碗里。
「以前就是,你也不常笑,每天冷冰冰的,別人都叫你冰山美人,感覺你也很緊張,不太容易相信別人,但是在江言琛的身邊,能感覺到你放鬆了很多,也會笑,就是……鄰家了很多。」
「有嗎。」
顧星洛倒沒覺得自己變化了多少,但最近在江言琛的身邊,確實情緒放鬆了很多。
那是源於一種安全感。
永遠被人愛著,永遠有他在身邊的安全感。
細細想來這些日子的確如此。
她每天的三餐都是江言琛準備的,他只有極少數的情況才會晚回來一些,讓應林給她送飯。
江言琛回家的時間是固定的。
他每天都會在晚上十一點跟她發晚安,從未遺漏過一天。
她總能在隨處可見的地方看到一支阿爾卑斯原味糖,在餐桌旁,在他的書房裡,他的口袋裡,他的車上,甚至是他的床頭柜上。
顧星洛不是一個喜歡變化的人,她喜歡規律和固定。
而江言琛從未變過一絲一毫。
她想要的一些安全感,就在這樣日常的生活中,被見縫插針的填滿。
悄無聲息,又細密如雨。
「肯定有啊,」郝佳米似乎還回憶了一下,「以前咱們上學的時候,自習課,班主任不是抓看課外書嗎,每次江言琛在你旁邊的時候,你才看漫畫,我之前還以為你對這些東西沒興趣來著。」
顧星洛那個時候很喜歡看漫畫和恐怖小說。
但是班主任抓的厲害,只要發現了漫畫書,那不只是點名和沒收了,還要寫足足一千字的檢討,然後在周一的班會上當眾念出來。
累計三次還叫家長。
那個時候有幾本漫畫在班裡傳閱的很廣,還是系列爆笑漫畫,顧星洛不感興趣是假的,只是因為剛轉進了青昭中學,跟大家也不熟悉,所以也不好去湊熱鬧。
但是宋時軼很快跟班裡的同學打成了一片,再加上沈浩然這個老好人,兩人把漫畫塞給顧星洛,讓她看一天,說特別有意思。
顧星洛不敢看的太明目張胆,就把書放在桌洞里偷偷地看。
每次老師路過,江言琛要麼咳嗽一聲,要麼假裝低頭找書的時候碰她一下。
每次都是如此,從未遺漏過一次。
有一回江言琛不在,顧星洛想讓宋時軼喊她一聲來著,結果宋時軼光顧著跟旁邊的男生扯著過兩天去哪兒打籃球,把這事兒忘了。
班主任念在顧星洛第一次犯,平時又安靜聽話,遂也就是口頭批評了一下。
但也就是那回開始。
顧星洛就開始有了一種微妙的感覺——好像只有在江言琛身邊,她才能安心和放鬆,甚至連看漫畫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其實她感興趣的事情有很多,只是江言琛不在她身邊而已。
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她只能獨自一人躲在角落裡,毫無任何存在感。
也多幸運,江言琛還在她身邊。
兩人吃過飯後,郝佳米還得去公司加一會班,說最近還有不少的文案要準備,組長已經辭退了不少實習生,他們只能辛苦一會了。
出來商場,馬路對面就是雲閱集團的大樓,顧星洛抬眸一看,整棟大樓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亮著,似乎在這個時代,加班已經成了常態,又或者是這個時代發展的太快,很多東西更新迭代彷彿眨眼即逝,大家都沒了停下來生活的欲-望。
青昭是個小城市,也沒有禁止煙花,所以還很有年味。
但淮川有著各項政策,馬路上只有一些紅燈樓掛著,還有不斷放著新年賀詞的商場廣播,年味也越發冷淡起來。
顧星洛抬眸看著,發現雲閱集團頂樓的燈還亮著。
那邊是江言琛的辦公室。
顧星洛跟郝佳米等紅燈的間隙,給江言琛發了一條微信,她也不確定江言琛有沒有在公司,所以問了一下。
江言琛回的很快,問她是不是吃完了,等會接她回家。
顧星洛也就知道了,江言琛還在公司。
估計也沒吃飯。
「你先過去吧,我去打包一份粥。」
顧星洛怕耽誤郝佳米加班,自己回了剛剛的粵餐廳。
她重新點了一份粥,又單點了鮮蝦和魚丸魷魚絲加進去打包帶走。
顧星洛上了樓,頂層也不只是江言琛的辦公室,之前聽應林說過,還有幾間會議室和幾個首席設計師的辦公室。
顧星洛拎著打包盒悄悄看了一眼。
江言琛正坐在桌前打電話,一邊打一邊用筆在旁邊寫了些什麼。
彷彿心有靈犀,江言琛一抬眸,看到了坐在外面的顧星洛。
天冷,顧星洛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毛呢大衣,大衣的款式有種寬鬆的慵懶,腰間系了一個蝴蝶結的腰帶,她一頭濃密的烏髮,單站在那裡就像一副畫。
看到江言琛過來,顧星洛抿了抿唇,「我不急著回去,沒事,你忙你的,我給你打包了一份海鮮粥,回去熱一下還可以,你們公司樓下那家打邊爐味道不錯,想帶來給你嘗嘗。」
江言琛順勢牽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幫她拎著,等電梯那間隙,江言琛看著她,似乎帶了點笑,「你還挺體貼。」
「順道。」顧星洛咳嗽一聲,捏了捏他的手,「注意一下形象。」
電梯很慢,還是優先下樓,一時半會沒上來。
江言琛晃了晃兩人牽在一起的手。
顧星洛轉眸看他,「怎麼了?」
「新年願望,有沒有?」江言琛問她,說,「什麼都行。」
「應該沒有吧,」顧星洛說,「之前都沒許過新年願望,願望這東西太奢侈了,生日的時候許一次就行了。」
「那還是不一樣的,」江言琛稍稍湊近了一些,牽著她的手收緊,「今年我在你身邊。」
「……」
「所以你每天都可以有願望,」江言琛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願望不奢侈,願望是為了讓你開心的。」
他離她很近,身上清淡的氣息很好聞,他彎腰俯身的時候,眉眼清俊深邃,她有點心跳悸動,他說的極為認真,一雙眼睛就那麼專註的看著她,「聽見了沒,怎麼又發獃呢?」
是他靠的太近。
又或者是她受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蠱惑。
顧星洛忽然踮起腳,湊近了親了他一下。
他的唇溫熱,呼吸擦過她的鼻息。
顧星洛也不敢吻他太久,匆匆一秒就鬆開。
然後有點窘迫地說,「今天的實現了,明天再許好了。」
江言琛笑了一聲,並沒有動。
電梯的數字再往上跳。
江言琛盯著她說,「就兩秒啊?」
「嗯……」
「你這算哪門子願望,這麼好實現的。」
江言琛微微俯身,顧星洛臉頰發燙,在吻落下的前一秒閉上了眼睛。
江言琛又笑了一聲,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而後手指向下滑,落在了她的下巴上,他微微抬了一下,然後俯身吻下去。
在那前一秒,江言琛說了一句,「深呼吸——」
她沒有來得及思考為什麼的要深呼吸,但仍然聽話地照做。
直到下一刻才意識到。
那是一個很長的吻。
她的臉頰燙的厲害,心跳在胸膛里如擂鼓,眼看著電梯上來,在電梯門即將打開的那一個瞬間,顧星洛心虛不已,所有的血液都衝上來。
但電梯門打開,裡面空無一人,於是電梯又繼續下去。
她鬆了一口氣。
彷彿因為這分心的片刻后,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
他身上的氣息滾燙,她有一種如星火一般的放縱。
像是,想要剋制。
卻又難以抗拒,所以想要的更多。
她的氧氣被寸寸消耗抽離。
江言琛鮮少有任何粗野的吻,他的吻像是春夜綿綿的雨,溫存纏綿,讓她在緩緩地融化。
——像他一樣。
她不喜歡改變,他就永遠規律而固定。
他永遠存在於她的身邊,無聲又靜謐的陪伴。
像遲來的春雨,緩緩的融化了寒冷的冰塊。
他如此溫潤地滲透進她的生活。
又如此的溫柔而堅定。
給予了她最渴盼的唯一想要。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
直到江言琛鬆開她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住了他的衣角。
顧星洛咬了咬唇,唇齒間滿滿的都是他身上淡淡木質味道,很醇冽溫和。
她低了下視線,緩緩地鬆開了他的衣角,然後牽住了他的手。
「那個兩秒的吻不是我的願望,」顧星洛慢聲說,「我以前就一個願望,是離你近一點,已經實現了。我就再也想不到別的願望了。」
江言琛眸光看著她,呼吸微沉。
他似乎也沒想到顧星洛說了這樣一句話。
電梯重新從一樓慢慢上來。
顧星洛盯著數字,江言琛看著她。
他沉默了一會說,「那你願望可以許的大一點兒。」
「比如呢?」
「比如加個期限,一輩子。」
顧星洛笑了笑,抬眸看他,「我以前覺得一輩子這種詞從你嘴裡說出來有點違和。」
「怎麼?」江言琛看著她。
「就……有點不現實。」
「承諾是挺不現實的,但我想讓你開心一點,如果一輩子這種承諾可以讓你開心,」江言琛說,「我呢,就用一輩子給你回答。」
顧星洛看著他,唇角彎了彎。
——他像,從一開始,就賭上了一輩子一樣,忠貞而堅定地愛她。
「其實我不用什麼承諾的,」進電梯的時候,顧星洛輕聲說,「有你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