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晉江獨發】
因為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商務聚餐,應林替他們在江濱那邊訂了個觀景的卡座。
夜幕清透,盞盞碎星盈盈閃光。
外面的觀景走廊上亮著許多暖色的吊燈。
尤其是大廳里,光線很暗,正中間的位置,原本是酒架,但密密麻麻的繡球花除下來,繡球花喜水,周圍繚繞著裊裊霧氣,後面的開放式吧台上擺了許多玻璃酒,營造著一種浪漫的氛圍。
觀景餐廳名叫beforesu
rise,每一個桌子上都擺著一個玻璃花瓶,裡面插著一支淺藍紫色的繡球花。
顧星洛和江言琛到地方的時候,一行人似乎已經熟絡起來了,氣氛很是融洽。
乍一見到周溫瑜,顧星洛倒是想起了點什麼,但也僅限於隔壁同學,見過肯定見過,但不熟悉就是了。
那個時候顧星洛在三班。
隔壁二班就是傳說里的存在。
這裡聚集著「別人的同學」,二班的第一江言琛,常年第二第三來回跑的周溫瑜,還有宋時軼以及他的幾個「狐朋狗友」,均是家世好,樣貌好,人又大大咧咧,讓遠近幾個班的女生經常來假裝路過。
當時學校里說,高一的帥哥起碼三分之一都在二班。
只是因為江言琛的存在,很少會注意到其他的人。
周溫瑜性格又不張揚,人懶懶散散,倒像個來混日子的,弔兒郎當的,萬年睡不醒,醒了就又拽又痞,但成績好,他們班班主任也懶得管他。
以前學校里還傳言,江言琛的第一沒人能撼動,不然周溫瑜力壓一頭——顯然是因為後者身上那股痞勁,更得那年齡段兒的女孩喜歡。
也是沒想到,緣分也挺奇妙,周溫瑜還跟江言琛做了大學四年舍友。
郝佳米這工作是需要出外勤的,她性格蠻活潑,也擅長調動氣氛,有她在這,顧星洛也算是鬆了一口氣,她沒跟江言琛挨得太近,自己默默去了一個角落坐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所以也沒怎麼注意到,角落裡還有個男人。
一身黑,瘦高,懶懶散散像沒骨頭一樣坐在卡座里,手裡拿著手機,半昏不暗的光,像個妖孽。
郝佳米拽過顧星洛,「我靠,你打扮這麼漂亮我都不敢認你了。」
「不至於……吧。」顧星洛有點不自在——主要這旗袍有個高開叉。
「你來晚了,你要是早點來……誒你看那邊。」郝佳米眼神兒示意了一下。
顧星洛循著往外看出去,一臉茫然,「看什麼?」
「就你們來之前,我們有個商業聚餐,來的人有給雲閱投資的一個老闆,這餐廳就是他的,聽說還是給他太太開的,本來他沒想過來的,他太太來淮川拍宣傳才跟著來的,那不是——」郝佳米說,「抱著一大束繡球花那個。」
顧星洛看見了。
濱江的江景廊橋旁站著的一男一女,女人瘦高,長捲髮,氣質淡雅,象牙白色的盪領弔帶連衣裙,笑起來的時候溫婉動人,她身邊的男人也更是氣質出眾,清矜斯文,正微微側頭聽著她說話。
眼神里的愛意是擋不住的。
顧星洛多看了一眼后。
一陣淺淺的檀木香味撲鼻而來。
顧星洛一抬眸,撞上一雙狐狸一樣的桃花眼,周溫瑜一笑,壓低聲音說,「江言琛看你五分鐘了。」
顧星洛一撩視線。
果不其然,江言琛坐在她對面,一臉平靜地看著她。
好像她是那個,見異思遷的「渣女」。
顧星洛不著痕迹挪回視線。
也恰好這個時候,應林過來跟江言琛說了幾句話,顧星洛聽得模糊,大概就是投資那邊的人正好過來了一趟,問江言琛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也就趁著江言琛離開的時候,顧星洛才鬆了口氣。
不然他那麼一直老看著她。
她實在不安極了。
「你們認識啊?」郝佳米探過頭來。
「顧星洛么,」周溫瑜從桌上拿了兩個酒杯,透明的液體倒進去,「臨江一中誰不知道啊。」
郝佳米點點頭,那就放心了許多,下午的時候周溫瑜來了公司,說是會負責產品研發,當時辦公室里傳了個遍,說這人是江總的舍友。
但大家也都沒對他有什麼「走後門進來」的感覺,因為周溫瑜的履歷也同樣優秀,還是高薪聘進來的,跟江總沒什麼關係。
郝佳米晚上的商業聚餐喝了點酒,這會頭有點暈乎,就先去了一趟洗手間。
宋時軼姍姍來遲,顧星洛倒挺訝異,沒想到他也來了。
「你丫真來淮川了——該不能是追人姑娘追不上了吧?」宋時軼過來就給了周溫瑜一拳。
「滾你的,我這長相呢,犯得上追人?」周溫瑜懶散彎唇一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不好意思,是江喬在追我。」
「我他媽和你說是江喬了嗎,你不打自招——」宋時軼一扭頭,「江言琛呢?」
「你離開江言琛活不了么?」周溫瑜輕蔑地看他一眼,「當年還跟人家去青昭,挨了幾天揍呢。」
「兄弟情深,兄弟情深,」宋時軼看見了坐在一邊的顧星洛,收斂了幾分,「你也來了啊。」
「江言琛帶來的。」周溫瑜好心補上。
「成吧,那我去找江言琛了。」
顯然宋時軼好像也沒什麼對她說的,打了個招呼就走了,臨走前周溫瑜還灌了他幾杯。
顧星洛感覺其實一直很微妙的,但之前沒往心裡去。
因為在那七年裡,宋時軼對她的態度確實算不上好,也一直說她是個狠心還薄情寡義的女人,兩人也幾乎沒什麼聯繫,但七年後,宋時軼又是讓她住在他的房子里,態度也像無事發生……
起先顧星洛還能寬慰自己,是宋時軼本身人就不壞,從臨江一中到青昭中學他都大大咧咧慣了,加上後來對面住的是江言琛,顧星洛才後知後覺,宋時軼待她態度和善,多半是因為他吧。
「其實宋時軼不怎麼喜歡你。」
他們這桌上沒什麼人了,周溫瑜懶懶散散說了一句,把酒杯遞給她,「喝么,飲料。」
顧星洛也覺得這酒沒什麼度數,喝了一口跟果汁似的。
這個陳述,顧星洛覺得本來就就應該是事實。
「按理來說我也應該討厭你。」周溫瑜語調挺淡的。
「我也不認識你。」顧星洛想了想說,「以後應該也不會有交集,那你就討厭著吧。」
周溫瑜聽笑了。
但顧星洛這長相,說這麼一句話,只讓人覺得是她原本就不在意別人喜不喜歡她。
「你是真一直這樣還是假的一直這樣?」
「一直這樣。」
「那年跑去臨江上學,也一直這樣?」
周溫瑜有點好笑地看著她。
顧星洛覺得那杯飲料還挺好喝,乾巴巴坐著也有點尷尬,不如給自己倒了一杯,她動作頓了頓。
「去清華前我也去奧賽了,那個時候有好幾所高校想提前錄取他,清華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是臨江大學。」
臨江大學也是國內的雙一流重點大學,學校里有幾個項目還是國家扶持的重點項目。
顧星洛不明白他怎麼提起了這個,就靜靜地看著他。
周溫瑜卻故意頓了頓。
「想說就說吧,不用說了半截話吊我胃口。」顧星洛又轉回了視線。
「江言琛去清華,不就是因為你要去燕京音樂學院么,結果你倒好,一聲不吭去了臨江讀師範,我和江言琛呢,也打小認識,就是他小時候不愛說話看著很拽所以我不喜歡他,」周溫瑜倒了杯飲料跟她空中碰了一下,「江家給他找了那麼多心理醫生,吃了那麼多葯才給他調整好的阿斯伯格,就那年犯了。」
「……」
「暑假整整兩個月,大一整整一年,江言琛一句話都不說,他就做了兩件事。」周溫瑜笑了笑,掀起眼皮看她,「設計了mrstar,還有跑臨江了。」
顧星洛的心臟一悸。
又回想起了邱遇楓那次說的話,說在臨江大學城外的岳峰路上看見了江言琛。
那個時候江言琛回的很敷衍,說只是路過吧。
所以顧星洛自然也沒有深想。
而這次,周溫瑜又提起來。
他扯了下唇說,「四年,月月跑。」
「……」
顧星洛呆愣地坐在那,佯裝平靜地說,「可能他只是路過吧。」
「嗯,路過,」周溫瑜聽到她這個答案笑了一聲,「每個月都路過,買最早的機票過去,呆一晚上回來,有時候呆好幾天回來,江少爺的快樂就是去臨江坐著淋暴雨。」
顧星洛也不是聽不出來周溫瑜話里的反諷。
周溫瑜還是溫和地給她又倒了一杯,他說,「也沒別的意思,既然他願意往你這個坑裡摔呢,我們身為朋友的,提醒不了這個偏執狂,也就來提醒提醒你。」
「提醒我什麼?」顧星洛靜靜地看著他。
周溫瑜看著顧星洛。
顧星洛已經褪去了學生時代的稚嫩,她的五官更加明艷動人,這身黑色的絲絨旗袍,泛著暗暗碎光的刺繡,讓她像盛開在深夜裡的紅玫瑰,無法紅唇,明眸皓齒,不笑也有種異常鋒利和妖艷的美,富有攻擊力,卻又因為她的冷淡而讓人只敢遠遠窺望。
江言琛和顧星洛,不像以前學生時代般配的傳言,倒更像高嶺之花為一朵開在荊棘冰原里的玫瑰墮進塵埃。
現實也的確如此,高一那年江言琛本該被他舅舅接去燕京讀高二,他卻偏偏跑去了青昭,不顧一切,決絕的。
周溫瑜能準確的記得顧星洛。
不是因為高一的時候,許多人說她是臨江一中的校花,也不是有人一直傳江言琛和顧星洛很般配。
而是在清華的時候。
江言琛過於刻板偏執的行為。
——他的桌上萬年乾乾淨淨,只有桌上擺著一個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還是處理過的畢業照,那是青昭中學的畢業照,普普通通的校服,顧星洛站在下面一排,笑的有些僵硬。
江言琛會每天固定擦拭那個相框三次。
然後盯著發半小時呆。
而後開始低頭拼裝mrstar的初代模型。
mrstar像個陪伴型機器人,而這種機器人根本就不是主流,甚至也不會是他們專業的研究方向,任何科技公司都不會重視這種機器人。
因為陪伴可以被很多有生命的動物替代。
周溫瑜也懶得管他。
結果有一天江言琛不在,周溫瑜過去撥弄了一下。
這個機器人的程序極其的簡單,所有的循環都在指向顧星洛。
——「顧星洛,你還有mrstar。」
——「顧星洛,我是你的專屬mrstar。」
——「顧星洛,mrstar還存儲了你最喜歡的《天空之城》。」
——「顧星洛,mrstar還存儲著江言琛的秘密。」
周溫瑜其實挺好奇江言琛的秘密是什麼,加上破解mrstar的程序對他來說並不困難,周溫瑜花了幾分鐘就破解了觸發詞。
周溫瑜不久前被宋時軼喊出來喝酒的時候,聽說江言琛又見到了顧星洛。
當時宋時軼私底下把顧星洛痛罵了一頓。
但周溫瑜沒覺得像「栽了」。
倒更覺得,像是江言琛日復日的禱告終於有了回應。
「提醒我什麼?」顧星洛又問了他一遍。
「他的偏執改不掉的,雖然也沒什麼資格去說什麼,」周溫瑜說,「希望你是那個對他來說值得的人,讓他停止這種單方面的追逐。」
「……」
「這是,他第九年的開始了,」周溫瑜平靜地說,「他追在你身後的第九年了。」 -
後來顧星洛其實已經不太記得了。
周溫瑜似乎出去了一趟。
郝佳米來跟她說了會話,顧星洛也沒怎麼聽清楚。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好像是為了緩解心口的不舒服,連著喝了好幾杯,她喝著感覺都是水果味,也沒注意是什麼。
直到郝佳米要走的時候,顧星洛才抬起頭來。
視線不自覺的往周圍掃了一眼。
江言琛站在不遠處跟人說話,身影頎長優越,一身黑色。
他對面的男人,顧星洛也看見了,似乎就是才來的時候,郝佳米讓她看的。
那男人看起來應該是三十多歲的樣子,氣質斐然,有種被時光沉澱過後的從容和優雅,江言琛的矜冷也沒被壓住半分。
顧星洛又錯開視線。
餐廳的布置非常高檔,一角擺著一台三角架鋼琴,一個穿著露背黑裙的女人在彈奏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這首歌好像被循環過很多遍了。
顧星洛以前也聽過這首曲子的鋼琴版本。
後面的侍應生特別熱情的跟后桌介紹,「餐廳的花是不能更換的,因為餐廳本來就是我們老闆為了老闆娘開的,這首曲子也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餐廳演奏的……對呀,繡球花嬌氣,三五天就得換一下,對,冬天沒有繡球,但是我們老闆娘的繡球還會開的……老闆娘,在那邊呢……」
顧星洛也錯開心思往外面看。
女人坐在江濱的長椅上,可能是餐廳里有點吵,她沒進來。
她懷裡抱著一束繡球花,偶爾看看手機,偶爾往餐廳里看一眼。
顧星洛坐在桌邊,有些茫然。
周溫瑜去了趟洗手間,人已經回來了,窩在那兒繼續看手機。
顧星洛又沒什麼來由地看了看周溫瑜,慢吞吞說了一句,「謝謝你。」
周溫瑜以為聽錯了,抬眸詫異地看著她。
顧星洛又重複了一遍,「謝謝你。」
「謝什麼?」周溫瑜哦了一聲,「不至於。我只是單純地,不想看江言琛的阿斯伯格繼續發作,耽誤我工作。」
「我就是不知道,」顧星洛像是自說自話,也好像真的不明白,她也沒個說話的人,就兀自地說,「到這了,好像是我……」
「……」周溫瑜低頭掃了一眼桌上。
空了兩瓶西打酒。
……還挺能喝。
「好像該到我,為他勇敢一次了,」顧星洛低頭盯著酒杯,又慢慢抬起頭看向江言琛,他跟學生時代是有變化的,彷彿有所察覺,江言琛也轉頭看向她,而後對對面的人笑笑,朝她走過來。
好像那年青昭市火車站的夜晚。
他風塵僕僕,短髮微亂,露著光潔的額頭,烏眉星眸,輪廓立體深邃,依然是黑色的衝鋒衣和長褲,他的手撐在她身側的扶手上。
他曾在無數個夜晚陪著她走過一條條夜路。
也曾在她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默默地追逐在她的身後。
她有些分神的想。
九年。
怎麼會是九年。
「如果沒有他,我連一條夜路都不敢走。」
顧星洛含糊地說。
周溫瑜也沒聽清楚,剛剛跟她說那些,多管這閑事,好像已經把他為數不多的精力耗沒了。
顧星洛坐在那裡,鋼琴曲還在繼續演奏著。
她鼻子酸酸的。
江言琛朝她走過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