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晉江獨發】
顧星洛看著電梯門關上的時候還挺疑惑,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電梯緩緩向上,數字在跳動,跳到數字10的時候——
「哐當——」一聲。
電梯停下了,緊接著燈光全部熄滅,電梯里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顧星洛疑惑,摸黑伸手去按按鍵,但是電梯里並沒有任何的反應。
她沒死心,沿著按鍵全部摸索著按了一遍后仍然一片死寂,顧星洛心臟悸動,一種隱約的不安和焦躁從心底蔓延開來。
儘管她竭力的安慰自己——剛才有個維修工看見她了,肯定不會把她扔在電梯里不管。
但這樣得不到任何回應的黑暗,讓她的恐慌隨著分秒的流逝越發嚴重起來。
顧星洛根本什麼都看不見,她摸索著在牆角蹲下,卻並不能讓她的不安緩解半分。
顧星洛很怕黑,更是一種源於心底的恐懼,她緩緩地靠坐在電梯的牆角,手臂環著自己的膝蓋,騰出了一隻手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手機沒意外的沒了信號,她目光緊緊盯著光源,一遍遍安慰自己沒關係。
但好像意義並不大。
因為這些年,顧星洛活的太封閉,所有的情緒都封閉在心裡,從來都沒有過一個宣洩口。
在臨江市讀大學的那些年,她沒有交過一個朋友。
四人間的宿舍,她是被排外的那個。
她的生活沒有什麼好分享的,她甚至沒有任何愛好,上完課就悶在宿舍里畫畫,也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因為她不像舍友,沒有人給她生活費。
於是別人都說她孤僻、說她清高。
她也不太在意——因為這麼多年,她都是這麼過來的。
除了在青昭的那年,她的身邊有郝佳米,有江言琛,有宋時軼。
那段時光,像是她生命里為數不多的太陽,可太陽東升西落,她習慣性的在日落前逃避,將自己封存進自己的殼中。
偶爾會想念那段日子。
有一回郝佳米急哭了,一次次告訴她,「星星沒關係,你有什麼話都可以講。」
可是她不覺得,自己狼藉而瑣碎的痛苦,真正的可以跟人分享。
她只是,習慣了。
怕說的話讓別人煩,怕讓別人不開心。
顧星洛蜷縮在角落裡,在腦中一片空白的時候,那些恐慌和不安,像沉睡后蘇醒的惡魔,試探著撕碎她的心理防線。
密閉的廁所、身上的淤青、媽媽蒼白凹陷的臉,還有那間陰森森的太平間。
「顧星洛,沒關係……沒關係……」
她蜷縮著一遍遍重複,努力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
她努力的回想,在夢魘之中翻找一點讓她安心的回憶。
可她腦海中唯一的畫面。
是那年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那條荒無人煙的老路,公交車駛過一片爛尾樓。
江言琛坐在她的身邊,姿態隨意,卻又存在感極其強烈。
他說,「別怕——」 -
江言琛在客廳里坐了一會。
但十幾分鐘,顧星洛都沒回來。
江言琛當時以為,顧星洛又逃開了,或許是把葯放在了他的門口就走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拉開門,房門口卻乾乾淨淨。
江言琛知道她的迴避異常嚴重,遂走到了她的門口,敲了敲門。
也沒有回應。
江言琛站在門口沒有走。
他有點頭暈胸悶,因為酒精過敏而不適,他沒走,緩緩地在她的門口坐下,靠著房門,怕她聽不到。
他拿出手機,又怕她已經休息了。
他打開微信,界面上乾乾淨淨,只有一個對話框,對話的時間,停留在今年的夏天,是他發了一句,【顧星洛,生日快樂。】
他的列表,有且僅有顧星洛。
儘管,她從沒回應過。
連新聞推送的消息,都被他一一刪掉了,因為他偏執的,只想看到她。
江言琛起先也以為她早就不用這個微信了,可顯然並不是的——宋時軼跟顧星洛聯絡,就是用的微信,但顧星洛換了電話號碼。
江言琛看著微信的界面,彷彿猶豫了千萬次,才終於找到開口的勇氣。
「顧星洛,你別討厭我,」他垂著眸子,聲音固執而乾淨,「顧星洛,你別討厭我。」
「我還在你身後,你別怕,」他慢慢地說,「顧星洛,如果,我是說如果。」
對話框的另一邊,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他說,「如果能一直在你的身邊,我受些傷也沒關係。這七年,你從來都不是我生命里的傷疤。」
「……」
「顧星洛,我是認真的。」
寥寥幾句話,怎麼看,都像傾盆而下的晦澀。
幾千個朝朝暮暮,千萬遍循環的代碼,他無法自控地想起她。
想起她坐在鋼琴前,手指按下琴鍵,日落的淺光鍍在她身上。
顧星洛很少笑,但她彈琴的時候,是最柔和的片刻。
每個人都有自己難圓的月亮,正月十五則晦澀如烏雲傾盆,而他難圓的那輪月亮,名字叫顧星洛。
那輪不圓滿的月亮,墜入人間夜塘,夜夜皎潔,難掩思念喧嘩。
江言琛等了好一會。
36樓有兩台電梯,另一台是應急消防梯,對面的電梯門打開,江言琛終於抬眸,可看到的並不是顧星洛,而是穿著制服,身上綁著繩子的維修工,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看起來是物業,男人穿著西裝,額頭上滿是汗水。
「江總,打擾您休息了,」物業經理點頭哈腰,緊張不已地問,「我想請問您一下,能聯繫得上宋先生嗎?」
「怎麼了?」
「是這樣,」經理又擦擦汗,「前幾天淮川下了那幾天大雨,我們怕電梯部件受潮,今天檢修,剛在貼牌子想讓大家用消防梯,結果一個女孩進去了,我們查了查監控,發現是住在36樓的住戶……」
江言琛一直都冷靜淡然,這七年,從沒有過什麼情緒的波瀾,物業經理的這句話,彷彿巨石砸入深海,濺起了驚濤駭浪。
「幾樓?」江言琛的語氣冷了下來。
「十樓,現在電梯停運了,預計檢修要一小時才能完成……」
當時江言琛腦中的第一反應是,顧星洛那麼怕黑,她還有夜盲症,這一小時,該有多難熬?
「現在把電梯門打開,我不管用什麼辦法,把門給我打開,」江言琛的情緒難以平靜,蟄伏了多年的偏執彷彿有了發作的苗頭,他又一次語調發寒地重複,「把電梯門打開。」
物業經理被嚇了一跳。
住在春江璽樾的業主都身份不凡,因為這小區購房需要驗資,所以能住在這裡的,都是各行業的翹楚,更別說就在不久前,江言琛直接一次買了春江璽樾頂層的兩套房。
江言琛不等物業經理回應,大步走向消防梯,但消防梯已經下去了,他來不及等,轉身拉開了步梯的門,沿著樓梯大步向下。
物業經理見狀,只能小跑著跟上,然後給維修工打電話。
跑了沒幾步就氣喘吁吁。
從36樓到10樓。
太要命了。 -
江言琛下來的時候,十樓的電梯門口已經圍了不少的維修工,暴力開門不現實,最佳的方案還是去總控室恢復這棟樓的電梯運行,但總控室正好在交接班,打了電話沒人接。
江言琛臉色冷的厲害,物業經理不敢亂說話。
「你們快點兒啊,電梯上面的窗戶能開嗎?」物業經理催著問。
「能是能,就是不知道裡面的人什麼情況。」
「去總控室多久?」江言琛臉色已經冷到了極致,「開窗戶多久?」
「總控室在交接班,現在過去可能要十五分鐘,開窗戶五分鐘。」維修工思索了幾秒答。
「開窗戶。」江言琛示意,「去電梯井。」
幾個維修工拎著工具箱在前面帶路,電梯井裡一片窒息的漆黑,江言琛的不安像暴雨狂風,他的語氣已經不再冷靜,「把安全窗打開。」
「要等幾分鐘……」
「把安全窗打開。」江言琛偏執地重述,手心一片冰涼。
「我在開了。」
「把安全窗打開。」江言琛的視線死死地看著維修工手裡的動作。
氣氛緊繃著。
物業經理想要緩解緩解,遂開口問,「江總,裡面的人,是您的朋友嗎?」
江言琛的視線依舊定格在維修工的手上。
他看著螺絲鬆掉。
維修工麻溜地推開了安全窗。
正方形的窗戶下。
密閉的電梯空間里,顧星洛蜷縮地坐在電梯的角落,手機亮著光,扔在一旁。
手裡攥著一個塑料袋,袋子里裝著一支藥膏。
她的長發披肩,蜷縮在那裡一動不動。
江言琛高高懸起的心落回去,卻又緊接著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地攥緊。
壓抑,痛苦,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網。
——「是我不能沒有的人。」
江言琛甚至等不及系安全繩,他撐著窗口的邊緣,動作麻利地從窗口跳下去。
物業經理示意了下維修工,讓他們去聯絡總控室打開電梯門。
江言琛的心如擂鼓。
顧星洛蜷縮著坐在那裡,毫無反應。
江言琛彎腰,蹲在她的面前,拾起了她的手機。
「顧星洛。」他放低了聲音,叫她的名字,像寬撫,「別怕。」
「……」
「我來找你了。」
顧星洛像獃滯了,視線盯著一角不能回神。
直到,一隻溫熱而乾燥的手,拉下了她環抱在膝蓋上的手。
溫度恰好,空氣中隱約散著淡淡的苦橙味道。
顧星洛已經遲鈍的思維終於在慢慢回神。
他手裡拿著她的手機,手機散發著白色的光。
男人穿著黑色的t恤和長褲,頭髮有些微亂,呼吸不穩,眉眼英挺清俊,烏髮星眸,他的眼睛很漂亮,標準的桃花眼,因為很少笑,異常深邃清冷。
而這雙清明的眸中,清晰地映著她的臉,焦慮和擔憂清晰地翻湧。
七年。
七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卻不會改變江言琛。
他比以前少了那些屬於少年的青澀,更添了沉穩,五官也更加輪廓分明,線條更鋒利。
可那雙眼睛,看向她時,一如七年前。
坦誠,乾淨,從來都沒有任何的掩飾。
七年前的少年,手中扶著黑色的滑板,默不作聲地坐在她的身邊,那輛搖晃的公交車駛過漆黑孤寂的路,讓她再也不害怕。
七年後的江言琛,半蹲在她的面前,一手拿著手機為她照明,一手拉著她的手腕,告訴她別怕。
她眼眶酸澀的厲害,愧疚像一場疾風驟雨,她沉默地背著這場雨走過了兩千多個日日夜夜,熬過了每一個無眠的夜晚,終於在這一刻濕透了眼睛。
「江言琛,」她的聲音很低,細如蚊訥。
「我在。」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來找你了,別怕。」
「對不起。」她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