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所有人都看到了封雲清臉上那那複雜的神情。
景撤側了側頭:「怎麼?」
封雲清緩緩搖頭,心中苦到了一定程度,嘴角反而輕易的做出了微笑。
他的聲音很輕:「前輩,我很羨慕您……能無情到如此地步,想來心志堅定。」
他揚起頭,仰望的正是那高聳入雲的不周山,嘆道:「也希望您能繼續堅定下去。」
景撤已經是地仙修為,艱難的渡過了無情玄功最狹窄的瓶頸,心境性情都有了相當大的改變,輕易不會因外界而動搖。
他像是一尊冰雕,越往後來,那堅冰便凍得更堅硬,連胸腔里那顆本該炙熱的心臟也在慢慢變得冰涼。
但是此時,當他聽到這個與自己並無交集的後輩說出的這一句話,竟能輕易的品出其中的譏諷和悵然。
他的心莫名其妙的顫抖了一下。
景撤已經不再習慣這樣的情緒波動,他有些不適的皺起了眉頭,盯著這青年一言不發。
但是封雲清弄明白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已經完全不想看到這個「各種意義」上的前輩了,他非常克制的向景撤和管煦涵施禮:「多謝前輩替晚輩解惑,晚輩感激不盡,這便告退了。」
說著抬起頭,視線刻意的迴避了景撤的方向,帶著腦子有些混亂的匡餘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管煦涵被師弟方才一番話中的巨大信息量給弄的懵了,他望著封雲清的背影許久,才轉過頭看向垂眸不語的景撤:「師弟……」
景撤看了他一眼,轉身要回去繼續修鍊,卻被管煦涵喊住,對方並不提及兒女情長,直接對他的修行方式提出了質疑:「師弟,你確定這條路真的走得通么?」
景撤背對著他,也不回頭,語氣冷淡而堅定:「這是我的『道』。」
管煦涵道:「是你的道,還是那功法規定的『道』?」
景撤回過頭來:「有何區別?是我選擇了它。」
管煦涵道:「究竟是你選擇了它,還是它選擇了你?」
他嘆息道:「人人都說,道法不分貴賤先後,但是當我突破至靈光期之後,才感覺天道並非無情無知無覺,因此修道者必須有情,不然,你如何去領悟那天道賦予人間的法則?師弟,我並不想責怪你,只是……害怕你走的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這番話其實藏在他心裡很久了,管煦涵為人溫和,性情脾氣是靈光期中少有的好,但是除了職責所在,其他的他照樣不愛主動管人閑事,但是今天的事觸動了藏在內心的擔憂——不為別的,景撤確實是劍山的未來,他並不想眼睜睜看著他走入歧途。
景撤心中那絲顫動愈加明顯,但是他認為這是他自己修為不夠才有的破綻,因此不放在心上,只是清楚明了的答道:「這就是最適合我的路……沒人比我自己更加清楚了。」
時間在神界是個很籠統的概念,似乎眨眼間數日就已經過去,百宗朝會近在眼前。
各個大宗門都在認真謹慎的準備,其中尤以萬儀宗為最,他們絕不能當著元蓮仙尊的面丟臉,於是言航便找來參與朝會的凌瑤和常松竹,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出錯。
凌瑤自然胸有成竹,常松竹卻有些蔫蔫的,她這段時間沒日沒夜的惡補修仙基礎知識,滿腦子是「道」啊「天」啊「心」啊「意」啊,乍一見天光,眼前都在冒金光。
言航背著人問道:「小常,這些日子蓮尊可有消息?」
常松竹搖搖頭,她也有點納悶,當時明明說好了過幾天來找自己玩的,但是這些天卻一直沒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麼。
又被宗主叮囑了幾句,常松竹便被放了出來,她一直行過忘塵峰,便見天
邊遞出一道金色雲彩,如彩虹一般形成一座雲橋,越過山門,直落於宗內。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眾仙人便踏雲而立,降落在不遠處。
這種能夠直接在宗門內部落腳還沒觸動護宗大陣的,一定不是一般人,只見那幾位修士衣著華麗明艷,與萬儀宗眾人大有不同,為首的男修一襲藏青色藏金紋的長袍,黃金紫玉冠戴於發頂,這服侍略顯浮誇,偏偏這人長相端正俊朗,龍行虎步,器宇軒昂,與這華服美冠竟相得益彰。
常松竹自覺修為低下,這些上仙跟自己沒多大關係,便只往那邊看了一眼,便準備徑直離去了。
還未等她轉身,便有一道聲音傳入耳邊:「可是萬儀宗弟子?還請留步。」
這話說的客氣,常松竹便不好走了,她轉身走過去:「你們是……」
這時,守在山門之外的弟子們也趕了過來,防備的盯著這群不速之客。
「何人擅闖萬儀宗?!」
這一行人有十來個人,為首的男子沒有開口,他身邊眉目幹練靚麗的女修道:「我等出自辰極宮中,這次是來參加百宗朝會拜見神王的,只是我們距此偏遠,也久不與萬儀宗來往,認不得路了……千年前,這處還是萬儀宗外的城鎮……」
原來不是故意降落在宗內,而是走錯了地方。
自千年前元蓮仙尊降生,道紀神王開始頻繁使用鎮魂鍾,日積月累便將萬儀宗的中心吸引到了不周山周圍,加上地盤的擴大縮小,地形早有不同於以往,已經千年不曾來往的宗門,自然是有可能走錯的。
這時那男修說話了,與衣著不同,這人毫無倨傲之態,語態隨和道:「我與禹祺仙尊是舊識,他坐化之前曾經贈予令牌,可進出萬儀宗……這才闖了進來,還請列位不要見怪。」
這樣的態度倒是讓眾人一愣,這人能與仙尊稱為「舊識」。修為一看便不低,竟然這樣平易近人,倒讓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迅速緩和了下來。
男子隨和一笑:「還請向言航宗主通報,就說鶴衍請見,還望一敘。」
鶴衍……
負責守衛山門的衛長臉色微變:「您是鶴衍玉仙?」
鶴衍點點頭:「我們怕是已經來遲了……」
「是!我們這就通報!」
饒是常松竹此時滿腦子都是明日道紀神王的考教,這時也不免對這又一位玉仙感到好奇,她不由往對方臉上掃了一眼,卻正好與其視線對了個正著,竟然還得到了一個相當平和的微笑。
……這對比禁魔窟,還真是完全不一樣呢。
這時,半尺峰殿內主座上的言航抬了抬眼皮,對一旁的凌瑤道:「鶴衍玉仙到了,他們辰極宮不參與百宗大比,怕是特地來拜會道紀神王的,你看看安排在何處好……」
凌瑤一愣:「他出關了?還是玉仙……那就又是無功而返嘍?」
言航點點頭:「若非如此,也輪不到蘭御來耀武揚威。」
說完便伸出手指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自己揚聲道:「貴客駕臨,在下有失遠迎,還望道友恕罪。」
聲音浩浩蕩蕩的傳遍了整個宗門,蘭御仰頭望去,半晌之後冷哼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鶴衍『玉仙」……」
澹臺翼道:「蘭尊如今後來者居上,他卻仍未突破,想來是遇上門檻了。」
這是最近唯一一個讓蘭御心情好點的消息了,他剛要冷笑,轉念間卻又想到了之前測算的命盤一事,當即又沉下了臉色。
他這些天心緒不寧,甚至到了入定都困難的地步,輾轉反側間不得排解,以至於周圍人動輒得咎,都緊繃著麵皮,生怕一不留神就送了命。
要是放了平時,蘭御怎麼也要出面去奚落一番昔日的前輩,但是如今他卻半
分搭理旁人的心思也沒有,神色陰沉的問道:「澹臺叡呢?」
澹臺翼頓了頓,小心答道:「他……這段日子一直在求見天機門的長老……」
這目的自然不言而喻,蘭御罕見的沒有因為對方不信任自己的能力而發怒,他問道:「結果如何?」
澹臺翼面露苦笑:「與您測算的幾無二致……天機門的門主並沒有來此,倒是長老給了禁魔窟的面子,測了一卦,只說這女子命格雖古怪,但是十分好測,並沒有什麼難度。」
蘭御點了點頭,半閉上眼睛,想要入定,腦海中卻不可遏制的想起了那多年前的往事,想到了那隻冰涼的,點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指……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碰了碰額頭,卻再也感覺不到那冰冷的溫度。
卻說元蓮的食言自然是有理由的。
她與蒼海的這一場雙修持續的時間非常長,兩人元神交融在一起,漸漸的習慣了這樣的快感之後,也就忘記了時光的流逝。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元蓮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只覺得渾身的靈氣真元都不知道置換了幾輪,有一種精疲力竭之後反而神采奕奕的感覺。
蒼海將她圈在懷中,輕輕拍著師妹的脊背,等她恢復過來。
「這樣,可還承受的了?」
元蓮倒不覺得有什麼受不受得了,她點點頭:「只是,我的修為已經到了進無可進的瓶頸期,即便是這樣的神·交,感覺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這話說得……蒼海頓了頓,這才道:「是么?看來與你益處不大,倒是我受得暗傷和染得魔氣盡皆除去了……」
他笑了笑:「倒是我佔了便宜,以後便少行此事,你也不必這樣勞累。」
「怎麼會?」元蓮立即反駁,她的語言有些含糊:「也、也不單是為修鍊才雙修的……」
「哦?」蒼海疑惑道:「那是為了什麼?」
這個人此時一派正氣,反倒是把元蓮襯的彷彿一個貪圖享樂的小流氓。
她抿了抿嘴:「你不樂意就算了!」
蒼海便不再逗她,笑道:「誰說我不樂意了?」
他在元蓮要發脾氣之前及時的轉移了話題:「宴衡還算安分嗎?」
他要不說,元蓮都險些忘記了自己靈台上還禁錮著這麼一隻域外天魔,便順手將他放了出來。
而此時,天魔宴衡已經被關的有些奄奄一息了,被放出來之後化作黑影,這時候這整個黑黑的霧氣有些凝實,不像是之前模糊透明的樣子,現下趴在地上,有氣無力的抬頭瞥了這對師兄妹一眼:
「你們……好歹把我放出來在再辦事啊……」
雖然他被封閉了五感,確實看不到什麼不該看的,但是元蓮體內靈氣動蕩,他就算靈基旁邊,當然也能讓他受盡了苦處,現下說話都沒多少力氣。
蒼海神情倒是變得有些疑惑,他盯著這隻黑霧淡化、身形明顯凝實的天魔,問道:「宴衡,你自己感覺一下,魔氣是不是消散了。」
宴衡好一頓愣怔,接著猛地發現自己竟然心中竟然沒有了那股時時刻刻要所有人都去死的惡念,不知道什麼時候,心境竟然很大的轉變……他自己竟毫無察覺!
這心情、這感覺,這種不再時時刻刻充滿惡意的情緒………
他猛地一動彈,雖然因為被兩人的雙修折磨的沒什麼力氣了,但是還是讓他勉強視察了一□□內:「嗯???」
他、他的魔氣果然如同蒼海所說,竟然被消磨了大半。
怪不得這樣疲憊,可能不只是因為被關得久了,也不是蒼海元蓮兩人雙修導致的,倒是有可能魔氣損耗的太多,這些將宴衡完全變成一個魔物的魔氣到底已經是
他纏骨繞髓的一部分,一旦消散無異於切肉削骨,自然讓他不堪重負。
這、這未免有些太快了……
蒼海上上下下的掃視著昔日的故交——他將宴衡禁錮於自己體內,原本也就是想要達到這樣的目的,希望他能像玄鑒神王當年那樣,擺脫域外魔氣的侵染,恢復原本的性情神志,但是事情就算真的僥倖能成,那成效原本也該是以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為單位出現的,可是,這才過了幾天……